薑洄聽她這麽說,不由笑道:“白首偕老?那為何不找你的意中人去?”


    “我又沒有意中人。”蘇妙儀臉紅了一下,“而且,誰說白首偕老,一定要是男女之情,難道我們兩個人一起活到老,玩到老,不好嗎?”


    但最終薑洄也沒能去赴那場約,因為夜宴台上,父親受了傷,她留在王府照顧父親,也沒有閑心再去賞春花秋月。


    那一日天快黑的時候,有人敲響了高襄王府的大門,少女急匆匆地跑過中庭與連廊,來到她麵前,懷中抱著一個錦盒。


    “郡主郡主,快看!”她跑得飛快,失了平日的端莊,鬢角汗濕,眼中卻有光。


    錦盒打開,流霞頓時溢散出來,如一捧暖陽在匣中安靜地燃燒,薑洄不由屏住呼吸,滿目驚豔。


    但不多時,伴隨著日落,那朵花也在匣中迅速枯萎,瓣瓣金紅黯淡了下去,化為一堆香燼。


    “總算趕上讓你看了一眼。”蘇妙儀鬆了口氣,又皺起眉,“但還是來不及結印了。”


    薑洄許久才回過神來,她看著蘇妙儀興奮卻又疲憊的麵容,忽然意識到,她是半夜登上山頂,等到花開之時摘下花來裝入錦盒,又一路疾馳回來,才趕在花敗之前讓她看上這一眼。


    因為父親的傷勢而煩憂許久的心情,一點點被這那片丹霞熨暖了。


    “沒關係。”薑洄彎了彎眉眼,“下一次花開的時候,我們再一起去。”


    千日花開,也就是三年而已,她覺得她們兩個人能等得到的。


    卻沒有想到,後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是仇恨的鴻溝。


    第一次的花開她失約了。


    第二次的花開,兩個人都失約了。


    高襄王府的馬車寬敞舒適,車隊來到蘇府門口停下,等著接蘇家小姐一同出城。


    因為修彧尚未被擒獲,高襄王和蘇府都擔心路上危險,便也和上一世一樣,派了不少士兵一路保護。


    車外響起蘇妙儀歡快的笑聲,下一刻車門便被打開,薑洄抬頭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笑容滿麵的蘇妙儀,第二眼看到的,便是站在不遠處的蘇淮瑛。


    薑洄一怔,望著蘇淮瑛的眼睛。


    蘇淮瑛笑了一下,行了半禮:“見過郡主。”


    蘇妙儀輕哼了一聲,拉扯著薑洄的袖子說:“阿兄不放心我們,說既然他停職無事,便一路護送我們去登陽山。”


    薑洄垂下眼眸——這是與前世不同的意外。


    還有第二個意外。


    她看向蘇妙儀懷中的白貓,蘇妙儀獻寶似的說是她新撿來的寶貝,漂亮卻又傲慢,一雙灰藍色的眼眸冷漠至極,不像薑洄的小貓那樣溫軟黏人。


    上一世,蘇妙儀也養了一隻白貓,與眼前這隻似乎別無兩樣,隻是時間沒有那麽早,難道是受了團團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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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修彧 上


    登陽山離玉京不遠,與豐沮玉門成犄角之勢拱衛玉京。登陽山風景秀麗,雖遠不如豐沮玉門靈氣充沛,但卻也少了許多禁製,京中王室貴族平日裏都常去山上踏青遊獵,因此城門至登陽山的幾十裏路修了供馬車行駛的馳道,並不顛簸。


    薑洄心神不屬地望著蘇妙儀與兩隻貓玩鬧。


    她興致勃勃地告訴薑洄,她給自己的貓取名“蘇妙二”,因為她是“蘇妙一”。


    薑洄挑了下眉梢——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蘇妙二對這個名字好像沒什麽反應,不管妙一怎麽叫,它都懶懶地趴著,不時用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瞟一下薑洄。


    團團似乎覺得這隻貓入侵了它的領地,對它發出示威的嚎叫。不過它的體型比對方小了太多,喵喵叫了兩聲,便被大貓一爪子按在腦袋上,變成貓餅貼在地上。


    團團四爪無助地抓撓,發出可憐又委屈的聲音,蘇妙儀急忙把大貓抱走,團團這才逃命似的躲回薑洄懷裏。


    “妙二,不要欺負小孩!”蘇妙儀低著頭教訓了一句,也沒舍得真心教訓它,揉了兩下,又忍不住把臉埋在它雪白蓬鬆的毛發裏蹭了蹭。


    妙二頓時淪落到方才團團的處境,抗拒又無力地掙紮著,口中喵喵直叫。


    蘇妙儀一臉滿足地說:“你聽,它像不像在叫‘妙妙’,‘妙妙’?我阿母也這麽叫我!”


    薑洄哭笑不得,眼前情景與對話與前世如出一轍,包括那隻貓的抗拒。


    薑洄有些記不起蘇妙儀是什麽時候撿到它的,她隱約記得是在一個多月後,因為阿父受傷臥床的那段時間,她並沒有聽說蘇妙儀養了貓。


    是因為看到了團團,才起了養貓的心思嗎?


    “妙儀,你是從哪裏撿到這隻貓的?”薑洄好奇問道,“這貓生得好看,看起來不像野貓,隻怕是有主人的。”


    “是它自己闖進我馬車裏的,被侍衛打傷了,我才把它抱回家養著。”蘇妙儀邊蹂躪妙二邊說,“它性子不太溫順,阿兄不讓我養,我求了阿父阿母好久,答應了他們好多條件,他們才讓我養它。阿兄說這貓一定是因為性情惡劣抓傷了主人,才會扔掉,這次出來也不讓我帶著,生怕抓傷了郡主。”


    蘇妙儀說著歎了口氣,捏捏妙二的肉墊子,“可是我覺得它很有靈性啊,雖然叫聲聽起來凶,但也沒有抓傷過我。”她雙手抱著貓放到薑洄懷裏,“郡主,你也抱抱它,好軟好舒服!”


    這下妙二和團團都嚎叫起來了,兩隻貓都不願意。


    “你們都是貓,怎麽不能親近一下了?”蘇妙儀嘟囔了一句,把妙二又抱回來,生怕它把薑洄和團團抓傷了。


    “貓的性子本來就不算溫順,它可能是因為之前被人傷害過,對生人會更提防。”薑洄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那過幾天熟悉了應該會好些吧……”蘇妙儀歎了口氣,心疼地蹭了蹭,又把目光投向薑洄懷中黏人的小貓,有些羨慕地說道,“還是你家團團可愛多了。我本來還想,等團團長大了,讓它們兩隻配一對。”


    薑洄摸著團團的腦袋,手上動作頓了一下:“團團是公貓,妙二是公是母?”


    蘇妙儀一怔:“我檢查一下。”


    說著便去扒妙二的後肢。妙二再度表現出強烈的抗拒,但是小小的車廂並沒有給它多少騰挪的空間,剛伸開腿便被蘇妙儀抓住了按在軟墊子上,被迫露出柔軟的肚皮,張開了雙腿。


    蘇妙儀仔細看了看,懊惱地說:“哎呀,有一對毛絨絨的鈴鐺,也是公的。”


    蘇妙儀話音一落,手便鬆了力氣,妙二霎時間便躲到了角落裏去,肉眼可見地發抖。


    薑洄訝異地挑了下眉梢——這貓頗有靈性,居然還有羞恥心呢。


    “看樣子是沒法配對了。”蘇妙儀托著腮,懊惱地歎了口氣,“既然如此,那鈴鐺也沒什麽用了,幹脆給它去勢好了,免得春天到了到處留情。”


    妙二聞言,身子頓時僵住。


    馬車不疾不徐地走了半日,天黑後才到了山下的一座別院。


    京中許多貴族都在登陽山修了別院,以作避暑之用。高襄王因為久不在京,反倒沒有這樣的住處,這次下榻的便是蘇家的別院。


    別院占地百畝,亭台樓閣,湯池花園,一應俱全。薑洄其實不是第一次到此,但是蘇妙儀並不知道,仍是熱情地領著薑洄四處參觀。


    兩人同住在一間小院,抵足而眠。


    登陽山的夜晚比玉京要涼爽許多,春末初夏的夜晚已有蟲鳴陣陣,兩人解下繁冗的釵裙,隻穿著絲薄的寢衣,搖著小扇倚著窗,仰頭便能看到星河璀璨。


    蘇妙儀喝了幾杯果酒,那是放在井水中冰鎮過的,酸甜爽口,卻不醉人,微醺的感覺最是舒服,整個人飄飄然如在霧中。


    她殷勤地給薑洄斟了一杯,笑著說:“這是我們蘇家才有的秘釀,用登陽山上的葡萄釀的酒,別家雖也有,卻都不如我家的香甜。”


    薑洄笑了笑,淺淺含了一口於舌尖,熟悉的酸甜香氣讓她有些失神。


    其實薑洄喝過許多次,都是與蘇妙儀一起。她有什麽好東西,總是想著與她分享,兩個人在一起,似乎快樂也多了一倍。


    但這樣閑適悠然歲月靜好的日子,好像已經離她很遠了。


    薑洄垂下眼眸,暗自歎了口氣。


    在她有心地勸酒下,蘇妙儀一杯接一杯喝下,臉上很快便見了胭粉色,眼神也迷糊了起來,加上車馬勞頓了大半日,不多時便昏睡了過去。


    薑洄將她抱回床上蓋好被子,她仍嘟嘟囔囔夢囈著什麽,確認她睡沉了,薑洄才起身離開,換上一套夜行的黑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院子。


    不多時,屋子裏便隻餘下蘇妙儀輕淺的呼吸聲了。


    白貓姿態優雅地跳上了床榻,一雙灰藍色的眼眸冷冷地俯視沉睡中的少女。


    清冷的月光照在床前,在少女身上投下一片柔軟的陰影。


    仿佛有風吹過,陰影如墨水似的暈開,不斷侵占更多的空間,尖耳縮入發間,長尾消失不見,纖細的四肢如柳條抽伸,變得更加修長,也更加粗壯。


    直到最後,那團墨徹底幻化出了一個人形的輪廓。


    四肢修長而矯健,肌肉如玉石一般堅實,即便是人形,也有著獅虎一般的壓迫力,幾乎占據了整張床榻,身形遮蔽了所有的月光,陰影完全籠罩住蘇妙儀嬌小的身子。


    她陷入夢鄉,對身邊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不知道上方正有一雙冷漠嗜血的眼睛凝視她。


    修長的五指虛攏著探向她纖細的脖頸,隻消輕輕用力,這條脆弱的性命便會無聲無息地消亡。


    灰藍色的眼眸有凶光一閃而逝,但理智又占據了上風。


    不能殺她,這時殺了她,必然會驚動蘇淮瑛,暴露自己的行蹤……


    但不殺她,他滿腔屈辱的悲憤又無處釋放!


    修彧壓抑著粗重的呼吸聲,都是因為氣的,他沒想過,自己會在一個弱小的人族身上遭遇平生未曾有過的奇恥大辱。


    堂堂妖王,被人扒開了雙腿看下身,還被威脅要去勢?


    什麽叫做那東西沒用?


    那時他幾乎要克製不住自己的妖氣了,直接化出原型把這兩個女的都撕碎算了。


    要不是他身受重傷此刻還打不過蘇淮瑛……


    當日夜宴台上,他被震天鈴傷了元神,又被高襄王刺穿右掌,打成重傷,情急之下化為一隻白貓,躲在了一個裝飾最為奢華的馬車裏。


    以他的認知,這種馬車的主人必然身份貴重,不會有人仔細盤查。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些人甚至都沒有檢查,就放馬車的主人離開了。


    他本是打算在半路就離開,但因為失血過多受傷太重,路上便暈了過去,待醒來之時,馬車已經停在了深宅大院之內,而他也從來往的奴隸口中得知,自己身在蘇府。


    當今六卿之一的司馬便是姓蘇,蘇伯奕。


    修彧終於明白,為何自己所在的馬車無人盤查,因為蘇伯奕便是他們的最高長官,沒有人敢去細查司馬大人的家眷,而這也讓修彧意識到,自己藏在蘇府,反而是最安全的。


    沒有人會想到妖王修彧不往外逃,反而躲在了最危險的皇城腳下,司馬府中。


    也沒有人會想到,九尾虎妖,擁有開明神獸血脈的妖王,真身其實是一隻白貓。


    其實有開明神獸之稱的陸吾,本來也就是巫聖的家寵。巫聖養的貓,和凡人養的貓,本質上並無區別。


    不過要威懾群妖,自然需要更加磅礴雄渾的妖力,威猛神俊的外形,激發血脈妖力,修彧便會化出九尾,身形也會暴漲如小山一般,虎王一吼,萬獸伏首。


    而化為原型真身,他張大了口,發出的聲音卻是——喵!


    躲在蘇府養傷的那幾天,他便是借著身形嬌小的便利,來去自如地竊取蘇府的靈果靈藥,順便也能竊聽到一些外麵的消息。


    蘇伯奕夫婦的談話中常有機要秘聞,這對他來說非常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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