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遊到岸邊,祁桓仍有餘力,薑洄已經手腳發麻了。


    一半是因為水冷,一半是因為氣竭。


    她無力地靠在祁桓懷中瑟瑟發抖,一股靈力從她背後湧入,幫她驅散了寒意。


    薑洄搖了搖頭,顫聲道:“不要浪費力氣……我緩一緩……就好……萬一……等一下……遇到……危險……”


    祁桓低著頭,一雙幽暗的眼眸緊緊盯著她,目光凝在她濕軟的唇上。


    酥麻的感覺似乎還在頸間流連,讓他呼吸也粗重了三分。


    雖然不合時宜,但他的心卻還是為此而動。


    薑洄抬起頭,碰觸到祁桓的目光,頓時心口顫了一下,目光也落在了祁桓的頸側。


    頸上的傷口隻是淺淺的劃痕,但劃痕周圍卻還有一圈曖昧的紅痕。


    她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緊張之下,用了多大的力氣去吸吮。


    薑洄呼吸剛平穩了一些,便又亂了起來:“我……剛才是怕血腥味吸引來那些魚妖。”


    祁桓低笑了一聲,胸膛輕輕震動:“我知道。”


    兩人都是渾身濕透,衣服緊緊貼著身體,身體亦緊緊貼著身體。薑洄慌亂地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顫顫巍巍地坐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地環視四周。


    “沒想到這裏麵另有乾坤……”她啞著聲說道。


    穿過瀑布底下的甬道,他們應該是進入了山腹之中,也或是在地下深處。這裏穹頂極高,幾乎看不見頂,隻有一片黑暗,但遠處卻隱隱有光。


    祁桓也坐了起來,把她慌亂看在眼底,笑而不語。他摸了摸頸上麻癢之處,心道——本是自己想做的事,倒讓對方捷足先登了。


    “從這裏往前,路上都有水漬,他們應該是進了前麵的山腹。”祁桓說著擰幹了衣服上的水,又轉頭看薑洄,“郡主,你衣服都濕透了。”


    薑洄站起身來,和他一樣擰幹衣袖,衣服雖然濕噠噠地貼著身體,但是此刻也顧不上其他了。


    “沒關係,找人要緊。”薑洄急切說道,理了理鬢發,便向著有光的地方快步走去。


    越往前光芒越盛,漸漸地也有聲音傳來,兩人心中生起疑團,相視一眼,謹慎地慢下了腳步。


    薑洄仰頭看向穹宇,眯著眼仔細一看,終於分辨出來那些星辰似的幽光是什麽了。


    是一株株的鬼火菌。


    這種靈菌草會發出綠色的微光,常生於墓地,有人見到便會以為是鬼火,因此得名。


    鬼火菌吸食屍骸而生,這裏是山中腹地,不應該生有那麽多鬼火菌,顯然和那些燈籠魚、劍齒魚妖一樣,是被人有意栽種,作為照明之用。


    而隨著兩人走近,喧囂之聲也更加清晰,一幅瑰麗詭魅的畫卷徐徐在麵前展開。


    高聳數十丈的神木猶如通天巨塔,交錯橫生的樹枝便是勾連其間的道路,枝頭懸掛著各種蔬果模樣的燈籠,山壁上挖出了一個個洞府,有精怪出入其間,樹上樹下,皆有身負雙翼的精怪翻飛穿梭,而在樹根四周,卻蓋著不少茅草屋,與人族的村落極為相似。


    薑洄愕然驚覺:這是一個妖族的巢穴!


    “登陽山裏麵,竟然藏著這麽多的妖族……”薑洄喃喃自語,“這麽多年,沒有人發覺……”


    誰也想不到,就在離玉京這麽近的地方,便住著一群妖族。


    一眼看去,種族不下百數,花草精怪,蜂蝶飛鳥,乃至蛇鼠狐狼,幾乎什麽都有。


    難道朱厭和朱鸞也是住在這裏?


    那白衣神仙把蘇妙儀帶到這裏,是何居心?


    祁桓也是看出了薑洄的擔憂,他握住薑洄的手腕說道:“這裏的妖族,隻怕會對你不利,你不要進去。”


    薑洄搖了搖頭:“你對妖族不了解,自己去太危險了。你放心吧,妖族就算想抓我威脅阿父,它們大多也不知道我長什麽模樣。妖獸對人族的臉孔分不太清楚,它們更多是靠嗅覺和氣息來分辨。”


    薑洄在南荒與妖族打交道更多,對多數妖獸的習性都了然於胸,因此並不懼怕。


    她更擔心的,是這些妖族對蘇妙儀不利。


    “祁桓,你找個空屋,換一套妖族的服飾,用它們的氣息來掩蓋我們身上的氣味。”


    見薑洄如此鎮定自若,祁桓也不再勸阻,他牽著薑洄的手,悄悄向妖洞靠近。


    長長的圍欄擋住了兩人的去路,門口有一對妖獸正在看守,兩隻都形如野豬,豬頭人身,背上長著肉翅。


    “唉喲,痛死我了……”粉色的豬妖靠在地上呻吟,“剛才那人下手也太狠了,差點沒把我骨頭拆了。”


    黑色的豬妖神色也不好看:“要不是我躲得快,也被他撕碎了,現在後背還疼呢。”


    “那人什麽來頭,九陰大人都對他這麽客氣?”粉豬好奇道。


    “我哪裏知道,要是知道,我哪還敢攔他。”黑豬說著又哼唧了兩聲,“他懷裏還抱著個人,嘿,看起來挺好吃的。”


    “你這個饞鬼,就想著吃,別人嘴裏的食物,你也敢搶。”粉豬罵了一聲,“你回屋裏去,把藥油拿來給我擦一下,我渾身都痛,痛得快死了。”


    黑豬撇了撇嘴:“行吧行吧,下次有人肉吃,你可別跟我搶。”


    黑豬說著便往村裏走去。


    粉豬趴著哼唧了幾聲,被祁桓敲了一下後頸,登時暈倒過去。


    薑洄神色凝重地走出來:“它們剛才口中的人,應該就是妙儀了。九陰大人……”


    這個熟悉的名字讓她一顆心沉了下來:“北域妖王,燭九陰。”


    第38章 妖市 下


    如今八荒分四方,東夷西陵,南荒北域。


    北域靈氣最盛,是最靠近天梯的地方,豐沮玉門便是北域的核心,而武朝也因此選擇定都玉京。


    東夷瀕臨無盡海域,生機最旺,雖然妖族眾多,但妖族占據海域和島嶼,與濱海的人族倒是可以暫時相安。


    西陵地勢險峻,多高原,人族與妖族都稀少。


    而南荒瘴氣彌漫,人族與妖族征戰不休,已有數百年。


    四方之地皆有妖王,南荒妖王便是虎妖修無,而北域妖王則是燭九陰。


    燭九陰人麵蛇身,通體赤紅,堅硬如紅玉,雙目豎瞳,口銜火精,呼氣如焰,也是有著一絲神血的大妖。


    據傳當年神界取了人魂與神髓合二為一,造了巫聖,與此同時,也以獸血和神髓造出了四種神獸,分別為帝鸞、負嶽、雲蛟、吞天。這四種神獸都各自擁有神脈與神力。後來四神獸與其他妖族交合,誕下了一些血脈不純的大妖,這些神獸旁支雖然神脈稀薄,但對其他妖族也有血脈壓製。如朱鸞便是帝鸞的旁支,而燭九陰傳聞是雲蛟的旁支。


    四大神獸自矜身份,向來深居於洞天福地之內,不與妖族同流合汙,也不屑與人族往來。這些有著稀薄神脈的大妖便趁機為害八荒,稱霸一方。


    燭九陰在千年前便已成名,修無與之相比還是晚輩,不過傳說燭九陰曾敗於武朝先祖之手,因此蟄伏千年不出,也有人說燭九陰可能已經死了,卻沒想到他非但活著,還就在離玉京最近的一座山下,挖空了登陽山,種出了建木,日子過得有聲有色。


    薑洄恨不得立刻就把這件事回報父親,但眼下更緊急的是蘇妙儀的安危。


    兩人潛入村中後,很快便找到了一個空屋。屋中十分簡陋,看起來這些妖族一直在模仿人族,但未能改去自己的生活習性。


    祁桓在櫃子裏找到了兩套衣物,雖然是粗布麻衣,但好在尚算幹淨。人族是靈智之獸,妖族修煉至化形期,都會幻化出人形。早期的妖族化為人形後並不知道以衣物蔽體,都是光著身子行走,還是向人族學會了穿衣,但大多數妖族不會那麽麻煩地去學織造,都是燒傷搶掠了人族村落,把人族的東西據為己有,甚至直接吃掉村子裏的人,而自己裝模作樣地扮起了人。有些村子甚至全村都是妖怪。


    眼下薑洄二人換上的衣物,顯然便是妖族從人族偷搶而來。


    薑洄從屋中的擺設與氣息判斷,這屋子的主人應該是一對垂耳狐。垂耳狐體型嬌小如貓,耳朵卻比腦袋還大,這種妖獸多出沒與寒冷幹燥之處,與其他妖獸混亂的雌雄關係不同,垂耳狐多是一夫一妻,關係穩定,共育後代。


    化形期的妖獸實力與人族六品異士相當,這屋中既然有人的衣物,那說明兩個屋主至少也是化形以上的修為。


    兩人相背換好了衣物,走出房門,祁桓便將換下的濕衣服找到一個隱蔽的角落藏好。


    薑洄仔細觀察四周環境,剛要離開,便聽到角落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頓時繃緊了後背,緊張地看去。


    隻見稻草堆下探出了一個小小的狐狸腦袋,腦袋上頂著兩個又長又尖的耳朵。那隻小狐狸看起來隻比團團大一些,淺黃色的皮毛柔軟蓬鬆,一雙眼珠子烏黑發亮。它用鼻子到處拱,發出吱吱嗚嗚的低鳴,朝薑洄的方向走來。


    “娘親,你回來啦!”小狐狸發出歡快的叫聲,四肢一蹬,便撲到薑洄懷裏,眯著眼睛在她身上拱來拱去,聞到熟悉的氣息,它整個身體都放鬆了下來,“娘親,我肚子餓啦……”


    薑洄僵硬著身體,低頭看著把自己錯當成母親的小狐狸。它看起來應該年紀很小,還未能化形,但是卻會口吐人言。它也分不清人族的長相,隻是聞到了薑洄身上的氣味,便以為是娘親化成人形了。


    祁桓一回頭便看到薑洄懷裏抱著隻幼狐,那幼狐還一口一個娘親地叫著。


    祁桓眼神一動,抬手便要將那幼狐殺了。


    幼狐抽了抽鼻子,抬起頭看向祁桓:“爹爹,你沒事啦!我就知道娘親能把爹爹救回來!娘親把那些獵妖人都殺了嗎?”


    薑洄朝祁桓搖了搖頭,讓他不要動手。


    小狐狸很快又耷拉下耳朵,聲音也低落了下來:“娘親,葉子在草堆裏躲了好久了,果子吃完了,肚子好餓好餓,都沒有出來。葉子有聽話,娘親不要生氣……”


    葉子應該就是這小狐狸的名字,從它的話聽來,它的父親應該是遇到了獵妖人,母親出去救他,臨走時讓它在草堆裏躲好。


    “葉子,娘親帶你去找吃的。”薑洄摸了摸葉子的腦袋,溫聲說。


    葉子耳尖顫了一下,高興了起來,又狐疑道:“娘親,你的聲音好像變了。”


    薑洄咳了咳:“娘親受傷了,所以聲音變成這樣了。”


    葉子緊張地問道:“娘親還疼嗎,葉子幫娘親舔一舔。”


    獸類受傷,往往都用舌頭舔舐傷口,葉子也貼心地想幫自己的娘親。


    薑洄忙拒絕了它的好意:“不用了,已經舔過了。”


    祁桓皺著眉頭,用口型問道:“為何不殺了?”


    薑洄無聲答道:“掩飾。”


    祁桓心領神會。


    葉子又轉頭看祁桓:“爹爹也受傷了嗎?”


    祁桓輕咳一聲,說:“嗯。”不等葉子開口表示盡孝,他又說道,“你娘親已經舔過了。”


    薑洄的臉頓時燒了起來,差點沒站穩。


    祁桓說得太過正經,她都不好意思發作,顯得自己心虛。


    “我們快走吧。”薑洄低低說了一句,便抱著小狐狸朝外大步走出。


    人族有鬼市,妖族有妖市,隻是和人族的鬼市不同,這裏的妖市高達十層,分散在不同的枝丫之上。


    妖族的修為大多可以從外形上看出,未能完全藏起本體特征的,修為便較低,越像人族的,修為則越高。而不同的妖獸之間還存在著血脈壓製,如貓對鼠,龍虎對百獸,這種血脈上的威壓讓妖族之間也存在著明顯的階級差異。


    妖市上來往的妖族大多修為不高,露出獸耳首尾的不在少數,薑洄抱著小狐妖行走在一眾妖族之間,並沒有引來其他人的關注。


    那個帶著蘇妙儀來此的白衣男子似乎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往來妖族都他的來曆議論紛紛。


    “那男人好生厲害,一揮手就把守衛都打趴下了。”


    “你怎麽就知道是男人了,也許是個男妖呢,不然怎麽會知道燭龍洞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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