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芳漪帝姬又何須惱火,我對你們當真是半分惡意也沒有。”


    盤膝危坐的南宮旭本是闔眸積攢氣力,兀地聞聽這人的聲音似乎是有些耳熟,快速在腦海裏翻找,終是辨別出了聲音的主人,他微眯著眼眸,冷聲道:“司命星君既敢做又何必躲躲藏藏,索性露麵同大家敘上一敘。”


    “啊?這,看來是瞞不過南宮陛下呀。”司命星君歎了口氣,認栽般在半空中化出了原身,尷尬地摸著鼻子,扯出抹幹癟癟的笑容,跟諸人打招呼:“各位早晨好,都吃早膳了沒?昨晚睡得如何啊?”


    奈何無人搭理他,個個沉著張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大有種‘你要是不給我交代得清楚明白,就甭想看見明日晨起的太陽!’


    自討了沒趣兒的司命星君,傻嗬嗬衝大家樂了兩聲,月桓皺眉望向半空中冒著兩分傻氣的司命,見的確是他本人不是什麽人喬裝成的,便沉聲質問:“敢問司命星君為何要將我等團團困於此處,可知這已是觸犯了律條。”


    “自是知曉,不過月桓神君莫要替本君擔憂。”


    不是,你哪隻眼睛看出來我擔憂你了?告訴我,我把它摳下來,扔瑤池裏頭喂魚當肥料。


    紫瑜拖著虛軟的身體慢慢移上前,喘了口粗氣,擼起袖子,掂了掂手裏緊握的一顆碗口大小的翠玉珠子,惡狠狠地朝司命星君投擲過去,可歎準頭偏了兩分隻砸掉了司命的帽子。


    她啐道:“司命你是不是犯病了忘吃藥,沒事閑的跑出來把我們困在覽天台上,你信不信我一把火燒光了文淵殿,把你平素當寶貝珍藏的文房四寶統統丟進臭水溝!”


    司命顧不上掉了的帽子,低頭急忙撿起翠玉珠子,肉疼的提袖擦了擦珠上沾染的灰塵,冷不丁又聽到這句話。


    墨玉鎮紙、翡翠硯、羊脂玉筆等等可都是自個兒的心頭好,他嚇得心肝直抽抽,提袖擦拭額頭的冷汗。


    “哎喲喂,我的紫瑜殿下您可要息怒,切莫心急衝動將小仙的文淵殿給燒了,多年來小仙就攢了那麽一點子家當,實在經不起折騰了。”他頓了頓,漸漸斂卻愁苦容色,吊梢眼微挑,麵容帶上幾分嚴肅,思忖著要不要把整件事對她們和盤托出,半晌下定決心,支支吾吾地開口:“其實把諸位困於此處並非是小仙的本意,隻是上麵有令說是要你們一同下界曆個劫,惟有曆完劫難方可各歸各位,所以小仙特來告知諸位。”


    “曆劫?”眾人疑惑不解,如要曆劫,為何天帝天後不提早告知?又因何要突如其來困住他們再行告知?


    掐指算算時辰,司命星君始覺這個時候正正好好,即刻諂媚笑言:“現在便是送諸位下界曆劫最佳的時辰,望各位多多擔待些。”


    話音剛落,他平攤著的左手化出一本厚厚的藍色簿冊,右手腕微轉,指間化出一杆慣常用的紫毫,嘴裏低喃著長串拗口咒語,紫毫虛空橫劃,筆尖溢出一團藍光,自覽天台上空一晃而過。


    偌大的覽天台下方,逐漸浮現出一廓巨大的金色圓輪,金光乍現恍若耀陽輝芒般刺目,刺眼的光芒漸斂,圓輪邊沿鐫刻著上古符文,中央方形的孔緩緩開啟,露出一條被濃霧掩映的青苔小路。


    “輪回道……竟是輪回道!”容盈伏於地麵,麵露不可置信,入輪回道者前世記憶將統統被抹除,己身術法亦會統統消失。


    還有一點,天界當中知曉召喚輪回道口訣者,惟天帝一人爾,可說明司命的確是奉了天帝之命。


    司命星君凝神操控擎天仙障,將籠罩在仙障內的諸人,平穩移至覽天台邊緣。


    正當司命要把他們扔進輪回道裏麵時,本是晴空萬裏的天際卻詭譎地閃過幾道銀白色淩厲的雷電,險險劈中司命,還好躲閃及時,隻擊焦了一片衣角。


    他撤退兩步,周身攏起護體仙障,暗暗心驚,這雷電好生狠戾且透著五分古怪,雖是心疼新衣裳,卻也時刻牢記著要事,緊緊護穩擎天仙障護住裏麵的人。


    天際驀地飄來大朵鉛雲,電閃雷鳴咆哮著緊隨而至,耳畔驚雷乍響,風聲獵獵,滾滾雷電形狀可怖,刺目光芒鋪天席地,紫色的雷電猶似巨蟒遊弋劃過天空,迅速擊向擎天仙障。


    一陣猛烈碰撞發出了巨石滾動般的悶響,擎天仙障內的眾人無術法加身抵抗不住強大的氣流,紛紛昏厥過去。


    司命星君暗叫糟糕,定是有人在搞鬼,但此刻萬萬不能戀戰,須得盡快將一眾人安全的扔進輪回道方為上策。


    他咬緊後槽牙,使出平生最大的氣力用術法回擊,覽天台上一時耀芒交錯,鉛雲緩緩飄近擎天仙障,雲層的中心霍然剖出個漩渦狀的大洞,強大吸力自其中迸發,像是要把整個擎天仙障吸納進黑黢黢的雲洞裏。


    為躲避雲洞,司命左躲右閃間向四宮內拋出煙花信號,盼著裏麵的守衛能夠趕緊來幫一幫,可不知怎麽信號剛升出又迅速湮滅,仿佛是碰到一麵堅固屏障,將覽天台與四宮劃分成兩個世界。


    一麵要緊緊護穩仙障,一麵又要同詭譎的鉛雲纏鬥,這便顯得尤是吃力,就在有一道更為狠厲的雷電欲向仙障劈砍去之際,一撒耀眼星芒兀地自天際劃過,擊潰了招招狠厲的雷電,驅散了漩渦雲洞。


    瞄準時機,司命一下子撤除擎天仙障,仙障內的諸人正好跌進了輪回道裏的青苔小路上。


    他快速念動口訣,但見輪回道霎時金芒大振,穿透陰翳的鉛雲,收斂掉原來的青苔小路,漸漸合為一廓金輪化為虛影,消失於茫茫雲海間。


    見此,司命長長地舒了口氣,囫圇地擦了擦滿頭冷汗,望了眼已恢複如初略有薄霧的天際,眉頭緊緊擰成一個疙瘩。


    方才究竟是誰在搗亂?又是誰在襄助?


    種種疑惑湧上心間,他雖理不清但頗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可算是將她們送進輪回道裏,這下完成了任務該回去複命。


    他撿起帽子拍了一拍浮塵,整理了番衣冠,隨手翻了翻一直拿著的藍色簿冊,手指翻撚過幾頁後,麵色激變,慘白著一張麵孔,右手飛快持紫毫往上麵寫了什麽東西,一雙吊稍眼死死盯著簿冊,未幾眼中流露出了惶恐之色。


    “怎會如此,不、不可能的!”迅速聚精會神掐指算了一遍每個人早已安排好的命數,得出的結果讓他腿肚子驟軟,上下嘴唇不斷打著哆嗦,麵容灰敗,如喪考批。


    抖著手召來朵雲頭,逃也似地奔向天帝的青政殿。


    待司命星君走了之後,覽天台再次恢複往日的闃寂無聲。


    不過頃刻,華表柱旁有一團幽深綠影逐漸在台上幻化出形來,但是有黑煙濃霧繚繞掩映,半分也看不清楚它的麵容,隻聞得那仿佛在砂紙上打磨過的聲音:“好生可惡,竟然讓她們順利進入了輪回道。”


    飽含怒氣的語聲戛然而止,幽深綠影倏地暴躁跳動,開始森冷怪笑,悚然的笑聲回蕩在覽天台上,粗礪嘶啞的嗓音再度響起:“哈哈,既是下界曆劫,那就先讓她們嚐嚐七辛八苦,再曆五蘊熾盛,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之最苦。我要讓她們飽受這人世間的辛酸痛楚,一點點催折她們的意誌和身體,最後再斬草除根,方能泄我心頭之大恨……”


    綠影周圍的煙霧聚攏,少頃便消散得無影無蹤,一切回歸最初的平靜。


    司命星君急衝衝紮進青政殿後,向天帝翔實稟明各項事宜,便乖覺地靜候在一旁,低垂著腦袋,眼睛直勾勾盯向足下的白玉蓮花紋地磚,恨不得立時把自己縮進地縫裏當隻螞蟻。


    天帝把手中的藍色簿冊‘啪’地一聲合起,扔在麵前的書案上。


    下首僵直著身體的司命小腿一哆嗦,脊背直冒冷汗,旁人都是仙途漫漫,他怕是仙途涼涼了。


    端坐天帝旁側的寒榮帝君神色凝重,起身來回踱步,“我天界戍衛向來嚴格,兵士們每隔四個時辰輪流交崗一次,並需在一盞茶的時間內完成,這期間為防止戍衛薄弱,特有仙障與巡邏神獸加持,可以說這防護措施做得是十足好,但為何那詭譎鉛雲能夠躲避眾人的視線,出現在覽天台之上?”


    “這點暫且先不提,等會兒隻管遣人去詳查便是。”


    寒連帝君愁眉不展,憂心忡忡地道:“現今我最擔憂的是她們此次下界曆劫,也不曉得會曆什麽劫難,會否遭遇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繼而惴惴地道:“會不會有什麽危險發生?原先司命明明是譜好了每個人的命格,且給我們呈看了一番。可是待人進入輪回道後,命格簿上所譜寫好的命格完全不見了蹤影,再次蘸墨補寫卻是無論如何都填不上,我們又憑己身的術法強行譜寫,結果也是一片空白,莫非這一切已經是上蒼早就注定了的?”


    聽寒連帝君話語中提及自己,司命忙斂了衣袖,頂著涔涔冷汗,朝上首惶恐拜道:“小仙無能,還望帝君恕罪!”


    寒瓷帝君皺眉握著紫砂茶甌,“以前凡是天界中人下界曆劫,司命均會把他們的命格譜在命格簿上。此次芳漪她們的命格居然不能被蘸墨寫出,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們未來的路途還需要自己一步步腳踏實地走出來。”


    “天意既如此,我們何必再去糾結,一切隨緣罷。”寒元帝君點了點頭,讚同寒瓷帝君的說法,又安撫著其他兄長。


    天帝正襟危坐在主位,靜靜傾聽著弟弟們的話,他微微抬手示意司命退至一旁,側首忖度著,垂眼望向自己的四個弟弟,眉目溫和,徐徐說道:“沒錯,天意如此我們惟有順應為之,畢竟他們有屬於自己的使命要承擔,此次隻希望他們能夠磨礪筋骨心誌,擔起重任。”


    盤徽禦境乃是天界眾多鼎鼎有名的聖地中的一處,它終年溫暖如春,景致旖旎風光秀麗,常有清絕瑞音回蕩。


    坐擁這方禦境的主人則是‘眾星之主,萬象宗師’,承自上古神祇脈係的紫微大帝,因其地位尊崇又不喜受旁人打擾,故長年居宮中避世修行,鮮見外人。


    紫微宮中——


    裝潢古樸大氣的寢殿裏,玄色幔帳層疊垂掛於立柱之上,彼時有風自窗口拂來,掀起重重紗浪,一隻模樣小巧可愛的藍歌鴝立在窗欞上,啄了啄羽翅,撲扇著翅膀飛進殿。


    紫微大帝斜臥於繡有缽頭摩花的軟榻之上,烏黑的長發未束,自然垂落於紫色的衣袍上逶迤及地。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握著一卷竹簡,低垂眼眸細細參看,彎長鴉睫撒落下兩扇淡淡的陰影,麵容寧靜恬雅,陽光傾灑進窗欞為他鍍上了一層淺淺杏芒,有種難以言說的美。


    藍歌鴝飛到榻邊嘁嘁喳喳鳴叫了一通,之後蹦到幾案上從果盤內銜取了一粒仙果,津津有味地享用起來。


    “該是時候了。”紫微大帝忽然把手中的竹簡一合,揉了揉額角,朝外麵喚道:“尚澤!”


    一名著藍衫的削瘦少年,自殿外快步走近,“弟子在!”


    紫微大帝垂眼凝視著尚澤,眼中水波不興,緩聲道:“從今日起為師要閉關修煉,現將紫微宮內的一切事務暫交予你掌管,盤徽禦境自即刻起封閉,宮內一幹人等不準外出,外人也不得擅自入內。”


    尚澤麵上閃過一絲怔愣,旋即抱拳回道:“弟子遵命!”


    “你下去罷。”


    負手踱步至榻前的窗牖旁,紫微大帝伸手推開雕花窗牖,一股花香隨風清雅入肺,他的眼底倒映著滿池盛放的子午蓮,而目光卻久久停滯在池塘一隅。


    琉璃柵欄內,一株培於方形器皿中的缽頭摩花格外醒目,它的花莖幹枯瘦弱,花葉稀薄,葉絡泛著枯黃的顏色,整株花毫無生氣。


    和風中夾雜著淺淡蓮香迎麵撲來,他深深凝望著那株缽頭摩花,幽邃的瞳孔倒映水波粼粼,漣漪一點點將心底一段最不為人知的思憶蕩漾。


    遠處不知是誰在輕輕吟唱著三清妙音,歌聲縹緲空靈,緩緩剝離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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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界卷》就此告一段落,接下來會開啟主角團的曆劫篇,後續的故事會更加精彩,還請各位看官們繼續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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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芳漪卷


    第14章 白神醫


    楔子:


    永隆四十年,小滿已過,時值麥秋時節,百花爭妍之佳時。


    然,不知何因京畿繁花遲遲未綻,有不軌者乘變起亂,廣散訛言致民心不穩。


    帝為安撫黎庶,遍尋天下有能之士,均未解之。


    同年,小滿節氣過後十餘日,長安首富皇商之家慕府誕一女,此女誕生之初令府內百花吐蕊,馥鬱芳馨傳遍全城,京畿繁花於一日之間盡數怒放。


    帝聞之,龍心大悅,視之祥瑞吉兆,躬親扶掖,欽賜慕府百年皇商之稱譽,賞賜珍寶無數,風頭一時無人能出其右。


    慕府家主慕成瀚亦甚為疼愛此女,為其取名——芳漪。


    ——《大應異聞誌》載


    疾風自耳畔呼嘯而掠,瑟瑟勁風將華麗的衣袖刮得獵獵作響,身體仿佛是一隻折了翼的孤鳥急速沉墜。


    心痛、無助、恐懼……


    宛如潮水夾攜凜冽的寒意匯湧遍體,淒慟徹骨。


    恍惚間有冰冷從眼尾消逝,淒迷了視線,模糊中一抹白影衣袂翻飛於寒風料峭裏,颯遝相隨。


    眼前逐漸浮現出陌生的景象,一帶蜿蜒奔流的河水蕩漾著斑駁脂粉光,兩岸牧草萋萋,野花連綿,飛鳥振翅蕩掠過無垠田野,徒留哀哀嘶鳴。


    落日熔金,霞光漫天。


    一道頎長的身影被緩緩拉長,那人身姿挺拔負手立於麥浪之中,白衣墨發隨風迎蕩,天地間仿佛隻餘他一人,仰望殘陽西斜,孤獨地等待著黑夜的降臨。


    ————————————————————


    千山一碧,浮雲出岫,鶴唳雲端,微涼山風拂過平野高原,綿延了十裏的杏花次第綻出素淡芳姿,亭亭含俏著漾出婆娑舞態,漫山遍野浸著一片雪魄冰姿。


    勁風掠枝,淡雅花瓣抵不住風的敦促簌簌辭柯,一抹清雋身影自杏花雨中分拂花枝翩翩踱來。


    烏靴碾著滿地霜白怡然徐行,行走之間玄衣袍袂翻飛卷起花瓣無數,寬袖微微晃曳出弧度,臂彎處幾道子被銳物刮劃過的抽絲痕跡若隱若現。


    男人一頭柔亮發絲僅用一根棕色絲絛綰作一束高馬尾,一張棱角分明的麵孔中透著三分溫雅的儒氣,劍眉斜飛入鬢,細長狹眸中色澤澄澈如炬,又幽深如淵一眼望不到盡頭,看不清那一端究竟隱藏著什麽。


    明媚天光的照耀下,一襲玄黑與一片雪白對比格外強烈,恰若白宣上精心勾勒出的一筆墨跡,背後群山萬壑絕岩聳崖僅為襯。


    山風催送杏花離枝,紛紛揚揚落滿他的肩襟,淡緋色唇瓣翹出一個細微弧度,袖底露出修長分明的手指,慢慢拂去肩頭落花。


    在望見不遠處矗立的一排簡陋院落時,他慢吞吞理了理手頭的物什,舉步踱了過去。片刻後站定於小院內的一間茅屋前,正欲上前伸手叩門,門卻‘吱呀’一聲,從裏麵被推開來。


    他從身後拿出一束綻得正瀲灩的杏花,展顏笑問:“小娘子的身體可好些了?”


    屋內推門的人微微一愣,頓了少頃,扶門接來一大捧杏花,垂首輕輕一嗅,莞爾頷首,“有勞白神醫費神關懷,小女子的身體已無大恙。”身體稍稍側傾讓開進門的路,她抬臂做出邀請的姿勢,輕聲言道:“白神醫不妨進屋喝盞茶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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