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受傷的緣故,啟珩難得消停下來不往外麵亂竄,老老實實在禮賓院將養了兩三日,每日照六頓吃滋補養身的湯水藥膳,用著上好的藥,傷口已然愈合得七七八八。


    養傷期間,申池鐵了心要拘一拘他的性子,專門遣人捧書坐在榻邊,每天抽兩個時辰大講特講孔孟之道,捎帶翻出《關雎》一類的書籍給啟珩惡補前人是如何花心思追求女子。


    聞罷,啟珩嗤之以鼻。


    “你在教我追求女子?”


    口吻戲謔至極,申池將將反應過來,恍然大悟般抬手一拍腦門兒,竟是在關公麵前耍大刀。


    是了,二王子於風月一事上貫是老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紅粉知己遍地開花,渤海國上下都曉得這位處處風流多情,是一介實打實的浪蕩子。


    彼時啟珩正好寫完一頁情箋,麵朝午後的日光輕輕吹幹墨跡。


    箋紙用的是粉蠟箋,染就五色,繪有折枝花卉圖案,色彩絢麗,紙麵施以金銀箔,富貴精致,粼粼生光,優美大氣之中透露著高雅。


    日光浸潤了箋上一行行墨香,洇著點點燦芒,字裏行間綻開訴不盡的瓊思綺夢,珍重藏入鋪滿情箋的錦匣。


    風吹過,掀動起數不清的箋紙。


    見狀,啟珩的指尖壓下即將飛走的箋紙,略帶薄繭的指腹燃過一抹燙意,他垂眼看去,手指不偏不倚按在了‘靈越’二字上,心頭微微一跳,不自禁想起那夜弘福寺的驚鴻一瞥。


    嬌花似水,觸之易碎,一番風摧雨折,便是泣音靡靡,落紅難綴。


    “靈越。”


    無意識呢喃而出伊人的芳名,反複咀嚼於唇齒中,隱隱生出一股子甜糯。


    驀然間,他笑了,桃花眼彎著輕淺弧度,如春雨綿綿潤如酥,和風吹綻碧波萬頃,倒映一片清透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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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珩:出門帶著藤條,什麽癖好!


    申池:我抽……我抽……抽……抽


    第156章 遇刺殺


    永興坊, 竇府——


    歲月嬗遞,時序臨近秋杪,家家戶戶的宅院裏頭免不了金葉凋零, 一地蕭瑟頹景。


    唯獨竇府內的景致與別處截然不同,偌大一座府宅廊廡亭閣擺放著綠意盎然的盆景花卉, 一叢叢青枝綠葉長勢葳蕤, 香花盛放, 撲鼻芳香溢散各處,打眼瞧去分明是身處暮春時節。


    外人見了也要嘖嘖稱歎。


    府中人倒是見怪不怪, 起初入府的奴仆不甚了解,伺候的時日一久, 她們便曉得府內花紅柳綠的景象, 全是因那位金尊玉貴的小娘子——竇靈越。


    郎主和夫人攏共育有三子一女,最寶貝的就是幺女。


    據傳, 夫人尚在孕中遭賊人所害動了胎氣,導致小娘子生下來便先天不足, 靠著源源不斷的湯藥勉強存活了下來,就此落下一個體質異常孱弱的毛病。


    因為身體有恙,小娘子打小養在深閨, 鮮少與外人接觸,性子有些沉悶, 無甚喜好之物,隻常有感於四時交替,頗為喜愛春、夏、秋三季,獨厭冬季。


    女兒家生性喜花草爛漫鮮妍之色, 乃人之常情, 郎主和夫人猜測應是如此。


    是故, 每年時值秋杪,重金聘請花師培育花草,給闔府上下增添綠意生機,隻為博得女兒的歡心。


    竇氏最受寵愛的小娘子所居之處儼然是整座府宅集合鮮活明媚之色,風景最秀美曠然的地方。


    其時,天光絢爛,花枝漫漫,掩藏於芳草穠花之後的絳采苑襯得有幾分葳蕤豔光,梳著雙丫髻的使女提裙一溜兒小跑進了廊下,烏溜溜的眼睛一轉,快步上前將一張燙金宴帖交給了正澆花的一名水藍色衫裙使女。


    “珈藍姐姐,這是門房剛遞進來指明給小娘子的。據門房說遞帖子的人是一位穿著很富貴的少年郎,那位郎君風度翩翩,雖隻領了兩個隨扈,但觀其周身氣度似是王侯之流。”


    言罷,使女便擠眉弄眼地笑嘻嘻跑走了。


    收下宴帖,珈藍凝眉睇向小使女遠去的背影,翻開帖子,垂眼瞧了瞧裏麵的內容,旋即露出一縷胸有成竹的微笑,踅身進入內室瞧見娘子一臉閑適的跽坐在窗邊,手上握著一隻小瓦罐,不見血色的素白指間夾著根竹篾伸進罐裏,撥動挑按,逗弄得不亦樂乎。


    “娘子……”


    不待珈藍繼續稟報下去,靈越皺起黛眉,一張瓜子臉靡顏膩理,五官秀雅如畫,此刻眉目間現出一抹不愉之色,出言斥道:“噤聲。”


    內室靜了一陣子,隻聞得瓦罐中傳來窸窣聲響,像是什麽東西疾速蠕動著爬過粗糲罐壁,又似甲殼撞在瓦罐底部,發出怪異的‘哧哧’動靜。


    靈越乜斜著默然不語的珈藍,皓腕向斜側裏一傾,瓦罐口坦然露在了她眼前,慢聲細語地問道:“你且看看,這裏頭誰能贏?”


    聞言,珈藍探首瞧去,起初覺得罐中糾纏了一團黑黢黢的影子。


    等到再定睛細看,隻見那黑影竟是一條有著拇指粗細的蝮蛇,灰褐斑紋幾乎與瓦罐的顏色融為一體,細長蛇身牢牢圈住了一隻蠍子,三角蛇頭直立起,張大嘴露出尖細毒牙,一口咬住了蠍子的身體。


    身為五毒之一,蠍子也不是善茬兒,吃痛之下立刻舉起蠍尾,弓向身體前方,使勁甩尾部毒針螫刺蝮蛇,揮舞著一對螯肢夾住蛇身狠命撕扯。


    蝮蠆兩方進行著殊死搏鬥,局勢呈現膠著狀態,一時之間分不清高低。


    換作別人見了這般駭人之景,勢必要嚇得花容失色,涕泗橫流,珈藍卻司空見慣一般不懼分毫,冷靜觀察一陣,分析道:“依婢子陋見,二者已然鬥得兩敗俱傷,都不會贏!”話音剛落,又聽得罐中頻傳異響,主仆二人傾身看去。


    一切變故來得都很突然,蝮蛇竟壯士斷腕般,狠下心用尾巴一掃撣開了蠍子,任螯肢死死夾扯下自己兩條皮肉。


    趁蠍子撞上罐壁未回過神,蝮蛇飛快張嘴吞下了蠍子,瞪著蛇瞳,仿佛示威一樣沿著罐底大搖大擺地遊弋了一圈。


    蝮蠆之爭勝負已分,珈藍實是未料到蝮蛇的絕地反擊來得猝不及防,垂首歎了一口氣,認輸道:“婢子猜錯了。”


    “不,你沒有猜錯。”


    靈越噙著淡笑用竹篾逗弄蝮蛇,對上珈藍疑惑的眼神,翻手之間竹篾掠過蝮蛇的七寸,濺落一線血痕,蛇身生生被削成了兩截,化作鋒刃的竹篾上沾著細碎血肉,斷頭殘尾分崩離析,濃鬱刺鼻的血腥味道蔓延開。


    她嗅聞之後,不僅不覺得惡心,反倒精神抖擻,唇瓣勾起漂亮的弧度,眼底卻充斥著森然殘忍的冷漠,麵上一派怡然自得,十分享受生殺予奪皆由心而發的感覺。


    “這下子便如你所言,它們都不會贏了。”


    靈越隨手將瓦罐放置在一邊,語聲中染了絲絲愉悅,清亮明眸泛出虐殺過後誌得意滿的痛快之意,眼尾暈出淺淺的緋色,餘光睇見珈藍手上的宴帖,順手拿了過來,閱罷一哂。


    “如斯真心實意的盛情邀約,倒也不能辜負了人家的心意。”


    說話間,她把宴帖丟棄一旁,起身走到窗前,饒有興致地遠眺賞景,眸色漸漸的裹挾了絲縷捉摸不透的陰晦,像霧氣般彌漫,嘴角笑意已是杳然無蹤。


    和風容與,煙靄迢遞,清明渠上煙波浩渺,飛鳥振翅掠過水天一色的背景,落下婉轉啼鳴。


    遠處槳聲汩汩,一艘畫舫破開了水麵薄霧,悠悠漾起層層波瀾,錦纜牙檣,珠簾繡柱,朱漆重彩,精美豪華非同一般。


    舫上,琵琶管弦之音綿綿不絕,一群羅裙飄飄的伎人踩著拍子舒展柔軟身姿,舞出婀娜曼妙。


    錦袍玉帶的俊俏郎君端起燕幾上的酒杯淺淺啜了一口,目光悄然從花枝招展的伎人身上挪到了對麵少女瓷白的臉上,晃了晃手中酒杯,眼中帶著些若有所思。


    這位竇小娘子正襟危坐,專心欣賞著舞蹈,模樣儼然便是來赴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小宴,絲毫看不出來羞赧動怒的神色。


    要知道,他送去的宴帖裏可是提及了繡淩霄花的小衣和香囊,雖然字裏行間斟酌措辭,但是出現了這兩樣物什,便意味著是逼迫和威脅她前來赴約,建立在不單純的層麵上,任誰都不會舒服。


    更奇怪的是,竇小娘子將使女盡數留在了岸上,隻身入了他的畫舫……


    因此,啟珩看向靈越的眼光中多了些意味深長。


    靈越注意到對麵投來的直白視線,居然毫無芥蒂地回之款款一笑,灩灩唇色如三月春花,鮮妍俏麗,發間的珍珠步搖也跟著晃了一晃。


    曉得那位渤海國二王子喜愛好顏色,她今日赴約前特意精心妝扮過一番,描眉撲粉,腮上暈了胭脂,擇了一襲絳色大袖衫織金訶子裙,襯得容色明豔動人,大大削減了病弱之氣。


    作為被邀來的客人,靈越很有賓主盡歡的自覺性,素手執起酒杯,在半空中遙遙向啟珩一敬,待得嘴唇碰到杯中酒,她明顯愣了一下,濡濕的唇瓣間充滿了香茅飲的味道。


    給她的竟不是酒水……


    今下時興喝四時飲,香茅飲乃其中之一。


    恰如其名,四時謂之春夏秋冬,每一季皆飲的不同,春之飲多以清爽為主,夏之飲以甜潤為主,秋之飲以瓜果為主,冬之飲以補身功效為主。


    看來二王子倒很是體貼,探明了她拖著這副病軀素日飲饌上的忌口甚繁,目光四下一掃,就連案上預備的饌肴都是符合她口味的清淡菜色,委實下了不少工夫鑽研。


    靈越神色如常的一飲而盡,就將酒杯放置一旁,擋了使女要再斟的動作。


    未幾,門外有使女捧著珍饈美饌魚貫湧入席間,與伎人衣影交錯間婉轉曲調驀地一滯,繼而錚然作響。


    變故隻在一息之間,斜刺裏兀然閃出一片凜凜冷光,那些伎人盈盈帶笑的麵容霎那間變得陰狠可怖,旋跳而起,招展的衣袖中揮出一柄冰銳的寒意,足尖輕盈一掠,眨眼的工夫周圍便湧現數把匕首直刺向啟珩。


    眼見利刃逼近,啟珩麵不改色地擲出酒杯打偏了匕首,左手一拍麵前的燕幾,渾厚內力震得盤盞飛起擊向圍攏而來的刺客。


    他一個縱身躍起,抬腿踢翻了兩名刺客,手往腰間摸索,頃刻間自躞蹀帶中抽出一柄軟劍,正麵迎擊刺客。


    畫舫上驚叫不絕,伺候在側的使女嚇得紛紛逃散,靈越被身畔的布饌使女拱了一個趔趄,雙手撐著燕幾再抬首的時候就見使女已被一個伎人當胸穿過一柄劍,血花四濺,身體軟趴趴倒在了地上。


    花一樣的女子死不瞑目……


    當下形勢,她看明白了。


    刺客的目標不光是殺啟珩,畫舫上的任何人他們都不會放過。


    十餘名刺客正合力圍剿啟珩,他身邊隻帶了四個會武的隨扈,固然是頂尖高手,可是遇見同樣頂尖的刺客,不免左支右拙,頹勢漸顯。


    人在眼前一個個倒地,刀光劍影下流淌的鮮血染紅了氍毹。


    啟珩在奮力拚殺著,玉冠斜散,袍帶染血,血珠濺上眉目間,麵孔冷硬如寒冰,眼神滿是陰鷙,整個人沐浴在血裏,渾身上下充滿騰騰殺意,猶如從地獄裏爬上來的修羅,渾身煞氣逼人。


    他未料這群刺客武功之高,竟在短短的時間之內折了自己三名隨扈,更著惱的是他的體力也開始不支,掌中劍勢顯露遲滯。


    刺客看出啟珩的破綻,與同伴交換一個眼神,其中一人猶如鬼魅般繞到啟珩背後進行偷襲。


    匕首刺進血軀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啟珩耳中,轉頭見到隨扈用身體替他擋住了致命一擊,砰然倒地沒了生機。


    他一時心中大恨,憑著一蓬翻湧的怒恨,身形如閃電,居然勢如破竹,連斬數人於劍下。


    可惜,形勢依然不容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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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7章 殺戮意


    一片混亂之中, 刺客劫持了靈越相威脅。


    啟珩停下攻勢,神情沉凝,目光緊鎖著刺客, 死死地攥緊劍柄,強自壓抑著胸腔裏翻湧的血氣, 麵容不敢流露出絲縷虛弱之相, 唯恐叫人看出自身端倪。


    他執劍僵杵著在那處, 宛如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咽喉,處在進退維穀之間。


    匕首抵在白嫩的頸項間, 隨時都有可能會割斷細長的頸子,令佳人芳魂歸天。


    刺客見啟珩停步不前, 曉得是拿捏住了他的軟肋, 不無得意地開口:“奉勸二王子還是引頸待戮罷,省得這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平白為了你而搭上一條性命。”


    為了迫使啟珩盡快下決心, 刺客眸中的狠戾一閃而過,壓了壓手腕, 鋒刃頃刻在嬌細頸子上割開了一條細長血痕。


    靈越仰著雪白的臉頰,唇齒間溢出痛呼,雙睫顫若秋風中的落葉, 淚珠子搖搖欲墜。


    “王子如若執意抵抗下去,難保我不會手抖了結掉竇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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