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利昭對於王位繼承人一事,態度向來曖昧不清,她明白利昭嗜權如命的心思,更明白這些年來烏奕和啟珩頻頻遭遇的刺客,有一部分是受利昭指使,無非是叫兄弟倆互相掣肘,無暇顧及其他。


    但是,前些時日烏奕的勢力遭到利昭的故意削弱,勢力大不如前,反觀啟珩因利昭有意拔擢而勢力大增,她不能再任由事態發展,眼看著自己的兒子走到強弩之末。


    況且她也已經膩煩了這種招數,不想再繼續癡等,必須主動出擊借此除掉她所忌憚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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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3章 國中亂


    正旦過後, 舉國上下都在熱熱鬧鬧籌備迎接除夕的到來,不料一樁接一樁的事徹底打破平靜,令熱鬧氛圍陷入僵滯沉寂。


    原本人流如織的上京城中, 該有許多逛街采辦年貨的百姓,現如今寥寥無幾, 街衢上隨處可見巡邏和抓人的羆衛及左右神策軍。


    百姓們人心惶惶, 嚇得閉門不出, 生怕被不長眼的兵士抓去扣上刺殺王上的大罪。


    正旦翌日,按祖宗規矩每任王君皆要至宗廟祭拜, 去時還好好兒的,不料在回程途中路過一處山林之時, 一批刺客倏然出現襲擊了車隊, 致使利昭身受重傷,陷入昏迷。


    當日晌午又傳來一個壞消息, 駐守西部邊境重鎮扶餘府的淩超將軍反了。


    他率領兵士直接攻占了扶餘府下轄的扶州、仙州及鄚頡府下轄的鄚州,據探子來報淩超有意再取定理府、率賓府、東平府。


    朝堂上, 滿殿臣工愁眉不展,如喪考批。


    若是其他人反了還好說,可如果是淩超將軍反了, 便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


    可怕!


    眾所周知,扶餘府屯勁兵, 捍契丹。


    淩將軍治軍有方,屢立戰功,隨便從他麾下拎出一個兵士來可以一當十,正是有他鎮守, 西部邊境才有這些年的太平日子。


    可眼下他居然反了, 甚至意欲攻入上京城, 那代表著契丹也有可能趁虛而入。


    正所謂內憂外患,焦頭爛額。


    似乎是嫌亂子不夠多,倭國、東突厥、扶南國、真臘國、林邑國、幹陁利國的六位駐上京使節又來添亂子,他們揚言要和渤海國聯合進攻大應邊境。


    明顯沆瀣一氣的六國使節言語咄咄逼人,臣工們險些兩眼一抹黑,沒背過氣去。


    王上確有計劃欲聯合其餘六國占大應的便宜,不過也隻是計劃而已,沒有最終敲定實施與否。


    如今他們趁著王上昏迷來逼渤海國,擺明是沒安好心。


    縱使山中無老虎,也不是阿貓阿狗能隨便跑來撒野。


    為了解決眼下棘手的麻煩事,臣工們再三斟酌,決定推舉兩位王子在王上昏迷期間共同協理政務。


    如此一來,兩黨臣工劃出了一條涇渭分明的線各自為營,跟鬥雞一樣和對方陣營的臣工鬥得難舍難分,每日少說要因一件事吵上個好多回,還有右姓貴族不時在背後搞小動作。


    正當朝中兩黨臣工因該如何對付淩超之事而各執一詞,激烈爭執到臉紅脖子粗時。


    不知是誰試圖緩和氛圍開始談論起六國使節的事情。


    不提倒好,一提仿佛是捅了馬蜂窩激起千層浪,啟珩和烏奕老神在在袖手坐在位置上,瞧著麵前堪比菜市場熱鬧的朝堂,聽著七嘴八舌的紛雜議論,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啟珩一改往日吊兒郎當的紈絝模樣,一本正經地聽著,不時用眼尾餘光瞥烏弈,一雙桃花眼裏蓄滿看不穿的深沉。


    兩黨臣工終於在激烈的爭吵過後,緩過神來,緩緩望向上首分坐左右的兩個王子,突然意識到一個重要問題。


    他們吵了半晌,兩個王子一句話也未曾說,高坐在上首仿佛是在觀賞猴戲。


    “臣鬥膽請奏二位王子,六國使節聯合我國發兵大應一事,究竟該允不該允。”


    出列稟奏者乃智部卿付庭之,他眉眼抑著一股愁苦,國中兵馬調遣、軍械裝備諸務皆由他掌管。


    自淩超造反至今他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現況已然棘手,六國使節又來搗亂,不啻雪上加霜。


    但是他為官多載清楚一言一行需小心謹慎,是以便把燙手山芋拋給了兩位王子,催促著他們定奪。


    此言一出,其餘臣工跟著附和,眼中斂著精光,一個賽一個滑不溜秋。


    烏弈斂目思索,語重心長道:“在父王未昏迷之前奉六國使節為座上賓,時時促膝長談,顯見關係之要好,如今諸使節奉各自君長之命來邀我國共同出兵大應,顯然是早有決斷,如果答允了他們出兵,便是明晃晃站在大應的對立麵,大應屆時定然不留情麵。可是如果不答允他們,屆時六國陳兵於我國邊境,當真是內憂外患。”


    言罷,他發出一聲長歎,一些臣工亦是跟著他長歎。


    置身於連綿起伏的歎聲中,啟珩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靜靜地看烏弈接下來要演什麽。


    “若想成功化解此事的唯一途徑,怕是隻能先假意答允諸使節出兵,派出一支軍隊前往大應邊境,然後遣人秘密修書大應,上稟天可汗出兵實非本願,再借由大應之手擺脫困境,反撲六國軍隊,以絕後患。”


    “此計甚妙!”


    十餘名臣工紛紛表示讚同,連啟珩一黨的臣工也覺可以一試。


    烏弈轉頭藹聲詢問啟珩的意見,“王弟覺得可行否?”


    啟珩眸中疑色一閃而過,覷見臣工移來的視線,提著嘴角笑了笑。


    又當又立,全都讓烏弈一人占遍,末了還假惺惺來問他。


    “王兄深謀遠慮,這事兒就按照你的意思辦,本王沒意見。”


    破天荒的沒人唱反調,此事便暫且擱下。


    憶及尚有淩超一事未了,啟珩施施然道:“關於淩超造反一事,本王覺著應該軟硬兼施,除了朝中派軍隊鎮壓,各府州也必須出兵,在麵對麵的實戰之外還要進行誘敵之計,想辦法折損他們的糧草兵器。他們固然占了扶州的倉廩能支撐一段時間,但是絕對經不起長期的消耗,這時再另擇一位安撫使深入前線和淩超溝通,若能勸降最好,若不能勸降……則殺之。”


    “可行!”烏弈第一個出聲讚同。


    啟珩不免多瞧了他幾眼,幽邃的眼瞳醞釀著一派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


    眾臣工麵麵相覷,心下犯嘀咕。


    怪哉!今兒個怎麽都似轉了性,兩個王子不複以往的劍拔弩張,兄弟二人間莫名出現了一種名曰‘兄友弟恭’的關係,實乃稀奇景。


    臣工們瞧見如此正經的二王子身上竟隱隱有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派勢,心中不敢小覷,細細想了想,並無任何異議,一時之間殿內肅靜至極,也出奇的和諧。


    直至宮人急匆匆步入殿內,打破了和諧氛圍。


    “報!顯德府六州發生地動,滾石泥流切斷了一切進出顯德府的道路,目前死傷不明。蒲州爆發大規模瘟疫,現已波及鐵利府其餘五州,錢都督下令鐵利府隻進不出,上書朝廷緊急求援。”


    殿外,又一名宮人疾步入內。


    “不好了,一直盤踞在郿州的禪涅教首領煽動百姓們一起反了!安遠府魏都督已派兵壓製,但遭到了百姓們強烈反抗,安遠府軍死傷慘重。瓊州將官來報,挹婁舊民發生動亂,他們深夜闖入了安州刺史府與瓊州刺史府,殺了兩州刺史,安邊府姚都督得知後前去平亂之際被身邊奴仆奮起擊殺,眼下安邊府群龍無首,治下已亂。鬆江寨水匪截斷了長嶺府通往營州道的水上交通要衝,徹底阻斷了我國與大應往來的水路,且商船、戰船盡數被水匪劫走。”


    聞悉種種噩耗,臣工們怔忪不已,目眥欲裂。


    講到最後,宮人的聲音越來越低,似是噩耗太多難以啟齒,“還有麓州……”


    “快點說,麓州到底怎麽了!”


    臣工們圍著宮人焦急詢問,早沒了端肅持重的派勢。


    “麓州刺史被贅婿篡權殺害,頭顱被掛上城門示眾。那贅婿還另娶了集州刺史之女,現今集、麓二州已棄渤海國號,自立為王。”


    集、麓二州乃是獨奏州,長官雖為刺史,卻可以和十五府都督平起平坐,屯兵之量堪比兩府兵力,兵強馬壯,倉廩府庫豐實至極,完全擁有自立為王的根基。


    聽罷,烏弈和啟珩臉色極其難看,肅著一張臉,不約而同地先瞧了彼此一眼,看出彼此神情的異樣之色,驚覺這些事並非是對方搞鬼,神情愈發凝重,內心籠罩重重疑雲。


    接連發生的禍事,使得幾個歲數大的臣工險些沒厥過去,顫巍巍地扶著柱子,跌足大呼:“蒼天呐,你開開眼,渤海建國至今風調雨順,無災無禍,為何現在偏要讓子民受苦受難!”


    一語驚醒夢中人,啟珩眉峰緊皺,腦海中驀地想起了靈越,緊接著一個可怕的想法逐漸成型,袖下的手悄然攥成拳。


    散了朝會,啟珩第一時間回到府中,推開了靈越的房門。


    連下好幾日的雪在清早已停,雪色微霽,天空顯出一抹清澈水晶似的透藍,寒風浸在明烈的日光之下都添了幾許溫度。


    燦光穿透窗牖前一株散發著清淺香氣的綠萼,扶疏花影晃動下點點碎金灑落白雪之上,旁逸斜出的一段花枝恰好延伸進敞開的窗中,淡香不偏不倚正綻在倚窗而坐的少女發邊。


    案上香爐青煙嫋嫋,半幅絳色袖擺垂在案邊,少女跽坐的身姿挺直又纖柔,烏亮的眸子專注地凝視棋枰,低垂的眉眼籠著層薄光,賦予了容貌安靜且柔軟之感。


    ‘嗒’地一聲,嬌嫩玉指夾著一顆圓潤棋子輕輕放在了棋枰上,少女抬眼望向與之對弈的郎君,睫羽下的眼掩不住失望之色。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都這麽久了,你的棋藝還是沒什麽長進。”她歎了歎,視線隨之偏了偏,移到了房門口立得筆直的啟珩身上,嘴角抿開一點笑,眉眼立時變得鮮活起來,“你回來了,我叫人準備了你愛吃的暖鍋。”


    隨後,又將視線調轉到棋枰對麵的人身上,笑意微斂,端著公事公辦的態度,“出於禮貌,我是應該盡地主之誼留客人吃頓飯,可是今兒個我不想盡,所以……”玉手朝著門口一指,輕快語調透著微嘲,“慢走不送!”


    那人倒也不惱,好脾氣的應承下來,起身披上了裘衣。


    “景使君。”啟珩喚住將將從身邊路過的郎君,高大的身形阻在門口,鋒利如刃的目光在他臉上打了個轉兒,似要刮下一層皮肉,冷聲說道:“路上很滑,小心慢走。”


    景昶同他對視一眼,冷淡地道了謝,踅身走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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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4章 合逼宮


    門外, 素窈、珈藍領著使女端來暖鍋和各式果蔬肉類海鮮,一一擺在燕幾上,放下東西之後便盡數退下關上了房門。


    靈越走到啟珩身畔伸出手正要替他褪去裘衣, 孰知卻撲了個空,隨著他躲避的一下, 雙手不禁滯了滯。


    啟珩有意側身躲開, 自己個兒解了裘衣放進熏籠上方的竹罩籠裏, 一係列過程中都刻意將靈越晾在一旁,反觀她好似不以為意, 施然收回懸在半空的手,轉身去燕幾前看暖鍋裏的水。


    鍋中沸水翻滾, 熱氣氤氳升騰, 冒起喧囂的響聲。


    啟珩盯著她的背影,閉了閉眼, 終究是遏製不住心底的慍怒,睜開眼, 一把拽過靈越,複雜的目光落在她的臉頰上,抱著最後一絲希冀。


    “各府州……”


    未等他講完, 靈越已知其意,坦然地開口承認:“如你所想, 地動、瘟疫、動亂、水匪、篡權,皆出自我的手。”


    如實相告之後,她麵色如常的娓娓道來,“是我想方設法的利用了他們的貪婪野心, 供我驅使, 便得到了今天的局麵。”


    駭人聽聞的大事落進她口中變得輕描淡寫, 仿佛講述的是一樁再普通不過的小事而已。


    親自證實了猜測,啟珩的心沉到了穀底,喉間湧上酸澀,愈發用力攥緊了靈越的手腕,難掩慍容。


    “利昭和雎夫人是害你國破家亡的主謀,你要這二人的性命,我無話可說。可渤海子民何其無辜,你不該把那麽多人也牽扯進來,成為你手中複仇的工具!”


    “渤海子民無辜?那吳明國的子民呢?他們又何其無辜!誰能記得他們在火海中的慘叫,誰能記得他們本該是安居樂業、幸福快樂的活著。”


    沉默俄頃,靈越發出一聲飽含著嘲弄的低笑,緩緩掙脫開啟珩的鉗製,正視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我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報仇,我這雙手上早已沾了血,也不在乎沾染更多的血。”


    她略顯失望的神色深深刺痛了啟珩的眼,清婉的嗓音含著淡淡的悲哀,如一根長針戳進他的心。


    “你是不會明白的!”


    他明明可以佯裝不知,乘著一葉小舟在她所造的血海裏一帆風順登上王位,又為何要因區區人命而煩心勞神,詰問這種無趣的問題。


    “那我呢?”啟珩質問的語氣帶著徹骨寒涼,看不得她如此的態度,終究是把藏於心中很久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問出了口,帶著深陷絕望尋求一絲光明的勇氣,想要明明白白的一個答案,“當初你為何會選中我,為何不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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