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昭睜大眼睛疼到麵無人色,淒厲滲人的慘叫響徹大殿,他流下眼淚拚命求饒,“不要,放過我罷。”


    隨著筋骨錯位血肉撕裂的聲音響起,他的一條胳膊被亡魂活生生扯了下來,血肉飛濺,濃重的血腥味道充斥殿中,他的慘叫也變得益發高亢淒慘,再無半點高高在上的王君威儀。


    麵對死亡來臨,他比普通人更加害怕畏懼,害怕失去世上的一切榮華富貴,至尊王權。


    其餘的亡魂奮力爬出漩渦,一口咬住利昭身上的肉死命扯了下來,搶不到位置的亡魂則撿起利昭掉到地上的血肉筋皮,塞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嚼起來。


    在意識極其清醒的情況下,利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軀被亡魂撕裂瓜分,痛苦無比,殿中的諸人瞧見此等駭人情景發生眼前,一時難以接受,惡心到嘔吐不止。


    禁陣中的亡魂啃嚼吞咽,像在享用世上最鮮美的饌肴,利昭的嚎叫也從高亢變得悄無聲息,全身的血肉被蠶食殆盡,剩下一副光禿禿的骷髏架子,亡魂們才心滿意足的回歸到漩渦中隱匿了身形。


    陣中,一簇幽綠火苗驟然凝聚,附於殘留的骷髏架子上,燃起的熊熊火焰很快就將利昭的骨頭燒成一堆灰燼。


    啖其肉,寢其皮,飲其血,抽其筋,挫骨揚灰。


    得見這一幕,靈越無比痛快地大笑出聲:“阿耶阿娘,你們看到了嗎!女兒親手洗雪吳明之逋負,以慰子民之亡魂。”


    十餘年來壓抑在她心底的國仇家恨,終於在此刻大仇得報。


    她笑著笑著眼淚落了下來,一場大火令吳明國付之一炬,消失於世,而今她要讓全天下人都知曉吳明國,記得她是吳明國的王女——梁姒音。


    殿外,天光溫暖明媚,空氣含著凜冽清新的味道,風拂過之處玉樹瓊枝冰晶剔透,晃著晶瑩的光芒,整個王宮纖塵不染。


    碎靈禁陣緩緩消失,一切重歸安寧,仿佛所有事從來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靈越抬起眼睫,眸中盈著粲然的光,明麗而純潔,笑著朝啟珩伸出了手,“你抱我去外麵看看,好不好。”


    她說著話,翕張的唇際蜿蜒淌下一縷鮮血。


    刺目鮮豔的紅沾染衣襟,將絳色衣裳洇濕出深深的痕跡,靈越抹了抹嘴角,試圖擦拭掉,血卻越流越多,她幹脆不再擦拭,執拗地向啟珩張開了手。


    “靈越……”


    她滿身血色刺進眼睛,啟珩腦子陷入一片空白,雙目泛著迷眩,他記不得自己是怎麽過去抱住了靈越逐漸下滑的身子,好似是跌跌撞撞地奔去,也好似是手腳並用爬了過去。


    “快召醫官來!”啟珩忽然朝著殿中人怒聲大吼:“快點治好她!”宛如瘋魔一般的狀態,駭得諸人膽戰心驚。


    宮人如夢初醒,戰戰兢兢地領命而去。


    “沒用的。”靈越輕歎,扯了扯他的衣袖,舉起自己的手給他看,指著腕間的紅點,嘴角竭力抿開一點點笑,讓臉色顯得不那麽難看,“這是修習禁術的下場,以性命為代價。其實早在我遇見你的時候便已是時日無多,最後的時光我隻想和你待在一起,好不好。”


    氣若遊絲的話音昭示著她已近強弩之末。


    啟珩摸著靈越慘白的臉,眼眶赤紅,目中凝淚,死死咬緊嘴唇,不讓哭聲溢出,“好,我帶你走。”粗啞低沉的聲音蒙上痛苦的陰翳,再不複清朗動聽。


    上京又下雪了。


    天地間渺渺茫茫,猶似一場無終止的大夢,漫天鵝毛大雪飄搖墜下,輾轉落在絳衣少女逐漸變得冰冷的軀體上。


    她靜靜躺在啟珩懷中仰望天際,感受著自己的三魂七魄輕飄飄剝離開軀殼,意識和力氣緩慢墜入萬丈深淵。


    晴日飄雪,翩然紛飛,目之所及盡皆瓊堆玉砌,簌簌細雪貼覆於沁涼的麵龐,恍惚之間泛起奇異的酥癢和滾燙。


    她一貫是討厭落雪天,嫌惡冰冷刺骨的朔風。


    可惜無論多憎惡,她也終歸要長眠在此處與寒冷永相伴。


    漫天風雪之中,啟珩緊緊抱住靈越,發絲、裘衣披滿皚皚霜雪,眉睫傾壓著無法宣泄的悲淒,強斂著七情八苦,化身高台上供奉的一尊琉璃像,佯裝無悲無喜粉飾內心蜇人的劇痛。


    他試圖用自己的體溫捂熱懷中已經冷若堅冰的人,赤紅的眼眸盡是惶然無措,無聲無息地溢出大顆淚珠。


    “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你不是答應了我很多事情,還沒有一一實現,你不能自私的拋下我先走。”


    哽咽的語句充斥著支離破碎的泣音,他再也遏製不住哀痛,露出了無比脆弱的一麵。


    淚水一顆顆砸到靈越的麵頰,灼燙的溫度烙進肌膚深入骨髓,她竭盡全力地睜了睜眼,失去光彩的瞳眸映出一廓模糊淺淡的人影,想要笑一笑伸手去撫他的臉,到最後卻連提起唇角的力氣也沒有。


    “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真的很醜。”


    唇齒間極淺的歎息沒入飄零的雪花,眼皮愈來愈沉重,一切漸漸渙散歸於虛無的前一刻。


    她驀然憶起一番光怪陸離的景象,每逢雪天總有一個人會為她拂落鬢發肩頭的雪花,為她撐傘避雪,那個人還承諾來年開春要帶她到忽汗海賞冰瀑消融之景。


    隻是,她再也見不到了。


    如果能有來世……


    罷了,像她這樣的人又談何奢望擁有來世。


    永寂的黑暗徹底降臨,少女緩緩闔上了雙眼,豔烈的絳色無聲隕落在茫茫雪色之中。


    淒迷深雪淹沒了貝闕珠宮的灼灼色彩,銀裝鋪泄,漫天掛滿縞素,天地相祭奠。


    高大的男人低頭攬著少女顫抖不休,終是像個孩子一樣慟哭出聲……


    昭化三十六年隆冬,渤海國奪位之爭愈演愈烈,大王子烏弈聯合右姓貴族起兵謀逆,刺殺君父,倒行逆施,為禍百姓,令人發指的罪行罄竹難書。


    二王子啟珩帶兵勤王,討伐逆賊,解救君父於水火,奈何王君利昭沉屙已久,於當日薨逝,逝世前留下帛詔,著令二王子繼位。


    一場硝煙彌漫的奪位之爭,終以二王子的獲勝而落下帷幕。


    新君繼位,遵祖製改年號——仁聖,稱仁聖王君。


    踐祚之日,新君頒令圈禁大王子烏奕與王妃賀氏至死不得出府,一眾參與謀逆的右姓貴族,株連九族,以儆效尤,息民之怨憤。


    與此同時,國中地動、疫病、動亂、匪患神奇般的一一平息,百姓皆奉新君為神明降世,於坊間修廟祝頌。


    在百官雲集的大朝會之上,新君抱著發妻的靈牌,於殿上宣詔追封發妻為嫻穆王後,立下毒誓終此一生後宮不再納一人,如有違背受盡酷刑而亡。


    滿朝臣工怔忡不已,苦苦諫言王君。


    然,王君不理不睬,懷抱靈牌,喃喃自語。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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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靈越卷》正式告一段落,謝謝各位看官的支持!


    【預告】接下來開啟的《大結局卷》在這裏之前所有的故事都將迎來新的轉折點,以及前文種種的伏筆都會一一揭曉,希望各位能夠繼續支持,謝謝!


    # 《大結局卷》


    第190章 覆太平


    天下太平, 萬物安寧,聖人政不出房戶,黎民安居樂業, 長養子孫,天下晏然。


    倘使能夠一日複一日, 一歲複一歲, 一直過著安生和樂的日子, 芸芸眾生該何其幸福康樂。


    蒼涼的冷風呼嘯,卷起漫天昏黃塵沙, 濃密鉛雲結成黑壓壓的一片覆滿天穹,無際晦暗勻不來一點晴朗的霽色。


    蒼茫曠野上半人高的野草遍地叢生, 茂密草叢內一具具死狀淒慘的屍骸壓塌了搖曳逶迤的枯草, 大團幹涸的黑紅血漬洇濕土壤,草葉上也迸濺了斑駁血跡分外紮眼, 空氣中充滿濃重的腥臭味。


    一隅的空地上僅生長了寥寥幾根雜草,鋪滿石礫。


    有三個男人身縛繩索, 低頭跪在粗糲尖銳的石礫中,雙腿膝蓋處的褲子磨壞破了一個大洞,洇濕開一團殷紅, 瑟瑟發抖的高大身軀恨不能伏進地底化作螻蟻,豆大的眼淚順著麵若金紙的臉龐滴落, 目中驚駭交加,瘋了似叩首求饒。


    “懇請仙子高抬貴手放了我們,我們發誓日後一心向善,定不會作惡!”


    三人涕泗橫流, 粗啞的聲音帶著戰栗的哭腔, 恐懼的浪潮儼然把他們卷入無垠黑暗。


    一聲聲哭泣求饒回蕩於曠野, 死命叩首的‘咚咚’聲也參差不齊的傳響,淒厲之中又彰顯蕭索詭異。


    頭戴幕籬的少女垂眸,一雙眼滿含悲憫,目之所及血流成河,無一人幸免於難,足下這片土地森森陰氣裹挾煞意,充盈著枉死之人的怨怒。


    三個劊子手造下業障,還期望得到寬宥……


    “晚了。”


    決絕無情的兩個字敲定了等待三人的不是善心大發的寬恕,而是一痕冷厲劍光封喉,血濺當場。


    哀嚎聲戛然而止,掉到地麵的三顆頭顱滾了幾滾,壓倒附近的一片野草,頭顱的正麵袒露眼下之時,才赫然發現竟是三個半人半獸形態的頭顱。


    它們長著類似於人的麵龐,尖尖長耳掩藏發間,銅鈴眼足有半個拳頭大小,鼻子扁平,怪異的嘴巴大張顯露兩排猙獰的獠牙,還有不屬於人類瞳孔的顏色。


    少女收劍入鞘,動作幹淨利落,隔著紗羅舉目望向遍布四野的屍骸,內心泛起沉重悲痛。


    或許所有人都不會想到河清海晏的今朝,百姓居然會罹此大難。


    幾乎是一夕之間,凡界的安寧祥和被打破,天地風雲色變,無數魑魅魍魎湧現橫行於世,肆意殘害百姓,擾亂凡界秩序,芸芸眾生飽嚐妖禍之苦。


    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明知難以殲滅勁敵,為了家園,為了親人,他們卻還是義無反顧的選擇拚死頑抗。


    縱使蚍蜉撼大樹,依然有前仆後繼者用揮灑的鮮血竭力捍衛著家園與親人,試圖盡綿薄之力撫平可怖的瘡痍。


    廟堂之上,上至官宦貴族下至微末兵卒,打破了身份和性別的藩籬,紛紛拿起武器勠力同心,並肩作戰,不畏生死,將拯救黎民於水深火熱當中的信念烙於心間。


    當世所有的道門弟子也在元一真人的率領下,散於各處抵禦妖邪,拚盡全力為天下蒼生博取一線生機,為天地重辟清寧盛象。


    天下人的努力與無數性命的凋零卻並不能撼動淩駕於九霄之上的仙者。


    他們依舊高高在上,安居神山仙府怡然度日,不聞眾生祈求禱告,不睹魑魅魍魎為禍凡界,欣然享受著凡界百姓的香火供奉,維係著凜然不可侵的端莊法相,袖手作壁上觀。


    眾生皆苦,唯有自渡。


    身處冥界娑碣城中的芳漪、月桓將將從葛涯子府邸抽身,理清了絲縷線索。


    不待二人繼續深入追查,驚聞凡界妖禍頻起,生靈塗炭的噩耗,幾乎未作猶豫立馬動身趕往凡界,一路行來碰到顛沛流離的百姓和不計其數的魑魅魍魎。


    “此般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眼下危急關頭,光憑你我二人之力遠遠不夠。”


    月桓眉頭深深皺起,凝目看著芳漪,薄唇緊抿,繃起的俊容籠上層層陰霾。


    妖禍的起因撲朔迷離,究竟是誰在背後操縱凡界變為屠戮的修羅場,而天界麵對凡界罹難似是充耳不聞,一直未派遣仙者下界斬妖除魔。


    二人曾向天界傳書求援,始終未收到回信,按捺不住之下二人去往天界探查,不料卻發現擎天仙障徹底封閉住整個天界,外人進不去內裏之人出不來,無法取得聯絡。


    天界儼然成為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城,這點更是疑霧重重。


    一行寒鴉飛過天際,落下淒厲的長啼,幕籬垂下的素紗糾纏著風揚起裙袂,芳漪一雙明眸倒映著晦暗的天地,纖長的眉睫下壓滿沉甸甸的凝重之色。


    “看來——”


    淬滿冷凝的語聲倏然頓住,未盡之語全部堵在嗓中,她內心似有所感,神情僵凝,眼神轉瞬之間變得異常淩厲,疾聲喝道:“快回長安,慕府的陣法有異!”


    正在言語之間拽起月桓,心念電轉間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伴隨著二人的離開,廣袤曠野之上的風也好似靜了下來。


    慕府內院——


    置設講究雅致的庭院裏不染纖塵,清雅甘甜的芬芳傳送在風中飄香,細細一瞧院中竟佇立著一株繁茂勝雪的辛夷花樹,香氣便是源自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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