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尋唱完下來的時候,顧杳已經又叫了一瓶酒,自己在那裏喝了有一半左右的樣子。


    “悠著點兒,吃點兒零食墊墊肚子。”伊尋知道她酒量很好,所以並不阻攔。


    把帽子往下按了按,她在對麵坐了下來,抬手叫過服務生,叫他去對麵的快餐店買了些薯片炸雞之類的東西來。


    滿滿當當放了一桌,就跟去了小吃店似的。


    “酒吧老板在打聽你的事情。”顧杳抬頭看了好友一眼。


    “哦,估計就是好奇吧。”伊尋不怎麽在意,倒了杯酒抿了幾口:“怎麽,這幾天心情不好嗎?”


    “我的心情什麽時候好過?”顧杳搖搖頭,自顧自吃薯片。


    伊尋一本正經:“那也能看出來的,你雖然平時總是麵無表情的,但心情格外不好的時候,就顯得無精打采,整個人都沒了以往的精氣神兒。”


    顧杳被她的話逗的笑了起來,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不自覺又叫了好幾瓶酒,旁邊那桌有幾個年輕男孩子頻頻往這邊看了過來。


    他們的目光略過伊尋,大多集中在顧杳身上,在她纖細的手臂和長發下精致的臉頰上掃來掃去,小聲互相議論著什麽。


    “那幾個小子以為你喝醉了,想過來搭訕。”伊尋轉頭看了看,露出厭惡的眼神。


    “活夠了吧。”顧杳按了下眉心,臉上雖然有些紅暈,但意識仍舊非常清醒,尤其是一雙眼睛,裏麵的冷意越來越濃。


    果然一分鍾後,一個黃頭發的年輕男孩兒當先走過來,笑嘻嘻的在桌邊彎下身子:“小姐姐,酒量不錯啊,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拚個桌?聊聊天嘛。”


    緊接著,他的幾個同伴也湊了過來,把整張桌子都圍住了。


    顧杳的臉色越發不好,要擱在平時,遇到這種情況她估計還會回敬幾句,把這幾人戲弄上一番,但是現在她的心情並不好,所以並不想周旋。


    皺著眉頭拿起桌上的酒瓶,她狠狠的將那瓶子摔到了地上,碎片四散飛開,濺到了一個男孩的身上,他驚叫一聲向後躲開。


    顧杳這才抬頭,眼神清亮,挨個往幾個男孩身上看了一圈,開口問道:“你們看我這個樣子,像是喝醉的人嗎?”


    幾個男孩怯懦的互相看了一眼,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


    “走吧。”懶得再待下去,顧杳起身來,對伊尋說道。


    兩個人走出酒吧,雖然意識清醒,但仍舊叫了代駕。


    各自上車之前,伊尋忽然叫住顧杳:“窈窈,雖然我並不知道你到底是因為什麽心情不好,但以我對你的了解,是和感情有關係的吧?咱們都一樣,都是很固執的人,被困在過往的歲月裏無法走出來,所以我沒辦法勸解你什麽,隻能告訴你一點我自己的感悟。”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又接著說道:“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明白,也不知道說出來後你能不能理解,有時候,解開心結的辦法並不是遺忘,而是試著接受,並不是接受傷痛,而是接受過去的那個彷徨無助的自己。”


    代駕是個挺年輕的小姑娘,一路樂嗬嗬的哼著歌,時不時的跟顧杳攀談:“姐姐,你也是個隨性的人啊,我跟你說,別看我很窮,但眼光還是很好的,就拿你這個車來說吧,軟裝可比車子本身的錢要貴多了,這音響沒個五六萬都下不來,聲音賊好聽!”


    顧杳轉頭看看她:“是嗎?我對這個沒什麽研究。”


    收音機被那姑娘打開了,此時正亂哄哄的放著一首搖滾歌曲,別說,聲音還真的不錯。


    打開手機搜了一首鋼琴曲,她用藍牙連在了音響上,悅耳的琴音瞬間就傳了出來,速度越來越快,像是一大把珠子掉落在玉盤的聲音,四處散落,又存在著某種秩序。


    “這是李斯特的曲子‘鍾’吧,我以前聽過的,特別喜歡!”代駕跟著節奏動了動脖子,像是在跳某個少數民族的舞蹈。


    顧杳沒有答話,閉著眼睛聽了幾秒鍾,咬了下嘴唇,臉上呈現出些微的痛苦神情。


    “這曲子必須在兩個月之內練會,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


    “不行,你彈得太慢了,手指要快一點,集中精力!”


    “為什麽出錯,你就那麽笨嗎?簡直是在給我丟人!”


    “今天不要吃飯了,你就在琴房給我練,一直練到一百遍再停止!”


    猛地睜開眼睛,她伸出手把音響關掉了。


    過往的記憶紛紛湧了上來,接受?怎麽可能接受。


    代駕在停車場把車子停好後就走了,顧杳出來之後拿了鑰匙,慢慢從停車場往家走。


    路燈壞了一兩個,不時在一閃一閃的,行人們匆匆走過,人並不少,隻是大家都很匆忙。


    工作負擔重,在這個點兒才下班的人不在少數。


    一旁的路邊蹲著個瘦小的老太太,前麵還放著一個背筐,裏麵是幾個大大的紅皮石榴。


    嘴巴裏似乎又泛起那種甜甜的味道,顧杳停下來,抱著胳膊走了過去:“石榴怎麽賣?”


    “五塊錢一個,又大又甜!很便宜了,因為天色晚了,我才降價的。”那老人操著口方言,快速的說著。


    顧杳看到那石榴真的挺不錯,就低頭挑了一個拿在手上,把錢給她。


    老人小心翼翼的把錢放進外套裏側的口袋裏,繼續蹲在那裏叫賣。


    “你什麽時候才收攤呢?”顧杳走了幾步,又回過身問道。


    “我想再多賣幾個,今天的生意不怎麽好。”老人笑一笑說。


    歎了口氣,顧杳又走回來:“剩下多少?我都買了吧。”


    手裏的塑料袋沉甸甸的,裏麵有九個大石榴,索性這東西也不怎麽愛壞,放在冰箱應該很好保存。


    其實這東西顧杳平時是不怎麽吃的,因為嫌麻煩,平時也不怎麽有時間,就吃些簡單方便的,蘋果香蕉,隨手拿過來去皮一啃就行。


    隻不過是之前蘇彧在病房裏給她剝的那個把她勾起了興趣,看見了就有點兒想吃。


    小區樓下照例停滿了車子,回來晚了根本就沒有車位,到了單元門跟前,一輛紅色寶馬張揚的停在那裏,打著車燈,幾乎把進去的路都擋了。


    顧杳看一眼那車牌號,就停下來不往前走了。


    過一會兒,這才慢慢走過去,低頭往車裏看了一眼。


    駕駛座上,司機歪著頭,正在打瞌睡,後座上並沒有人。


    她敲敲車窗,那司機這才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看到她稍微迷茫了幾秒,似乎才認出來:“顧小姐,秦總過來了。”


    “你們什麽時候過來的。”顧杳打量了一下他額角被椅背壓出來的印子。


    “三個小時了,秦總不願意在車裏,一直在上麵等著。”


    顧杳點點頭,吧拎著石榴的袋子換了個手,側身進到樓道裏,回頭皺皺眉:“你把車往外挪挪,擋在這裏別人都進不來。”


    “哦,好的,主要是這兒太窄了……”司機嘀咕著往後倒車,借著車燈的亮光,顧杳慢慢的走上樓梯。


    樓道的燈是聲控的,但是壞了幾個,六樓東戶的門前,一個身影直直的立著。


    母親秦曼風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墨鏡拿在手上,腳下的高跟鞋足有五厘米,聽到有人上來,她轉過身來:“我等了你三個小時,站在冷風裏。”


    她這幾句話的尾音說的格外重,目的就是進行強調:為了等待,我付出了很多,作為回報,你必須乖乖聽話。


    這是一種交換,但並不是在自願的情況下。


    顧杳這麽多年來,早就摸清了母親的套路,她停下來找出鑰匙開門,淡淡說了一句:“怎麽不去車裏呢,或者提前給我打電話也好。”


    雖然有一段時間她曾經拒接母親的電話,但過了不久,兩人就已經重新聯係上了,畢竟是母女,再怎麽吵架,血緣的關係剪不斷。


    進屋之後,母親換上拖鞋,開始挑剔的四處打量,她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出租屋,所以看哪兒都覺得不滿意。


    “為什麽這裏這麽小?整個加起來連咱們的客廳大都沒有,你看看你在外麵受的是什麽罪,自找的,都是自找的!”


    她加重語氣,喋喋不休,又拉開冰箱:“我讓小周明天給你送點兒保養品來,這裏麵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又把屋裏都家電挑剔了個遍:“電視太小不好,看著損眼睛。”


    眼看她又打算把這個家所有的東西重新換一遍,顧杳及時打斷:“這兒是租的,我自己的房子在裝修,還要搬回去住。”


    隻有這樣說了,母親才會善罷甘休。


    去廚房泡了杯茶端出來,她又繼續說道:“媽,你大晚上來找我到底要幹什麽?”


    “你喝酒了是不是?女孩子家大晚上出去喝酒,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想被歹人拖走賣器官?”母親根本不聽她說話。


    顧杳就坐下來,靜靜聽她又嘮叨了一回,這才見她從昂貴的手袋裏拿出一個文件袋來。


    “這是什麽?”顧杳沒有接,任由母親把它放在桌上。


    “我替你調查了蘇彧,這個人還是有些看不透,我建議你好好考慮一下吧。”母親說道。


    “你調查他?”顧杳挑挑眉,臉色有些不好:“能不能別這麽做?我很討厭這種行為。”


    母親看了她一眼,不以為然:“你要不是我女兒,我至於花上大價錢替你幹這種事兒?我跟你說,換個愛慕虛榮的媽,聽說女兒找了個厲害的人物,早就高興死了,哪管你以後幸不幸福,隻要能給她帶來利益就行了!”


    她說著,臉上顯出些悲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就不行,我心疼自己的孩子,隻想讓她找個好人,幸幸福福的過一輩子,要我說,之前和你相親的蘇洲就不錯,年紀小,性子單純,家產豐厚,以後絕對不會虧待你,比他這個心思深沉的哥可合適太多了!”


    顧杳聽她又說起那個蘇洲來了,就有些哭笑不得,看了眼時間:“媽,挺晚了,你快回去吧,早點兒睡覺。”


    母親的臉色頓時一沉:“你趕我走?行,那我走!”


    顧杳順便又抓起那個文件袋,遞過去:“這個我不會看的,我和蘇彧也沒什麽關係,您別瞎操心了。”


    “你和他沒關係?你騙小孩兒呢?那人話裏話外都是一副把你看的很重的樣子!”


    母親並不相信,走到門邊忽然又回頭,把文件袋放在鞋架上:“你看看吧,這個蘇彧以前不是經商的,一直在國外打拳擊,三年前才回的國,裏麵有他以前比賽的視頻。”


    她說著,神色凝重:“這種人身上的氣質跟別人不一樣,凶得很,怕是有暴力傾向吧?打起人來,你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你認真考慮吧。”


    送走母親後,顧杳回身看了看那紙袋,任由它放在那裏,進到臥室,坐在了床上。


    腦海中,關於蘇彧的經曆基本可以串聯出來。


    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麽她第一次看到蘇彧的時候,為什麽覺得他身上的氣質有些不同,而不像是商人。


    三年前,他的父親突然墜海,公司被叔叔一手把控起來,整個家庭陷入極大的危險之中,搖搖欲墜,而作為長子的他,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拳擊事業,回國接手公司。


    一個從前從沒有接觸過公司事務的人,竟然在這短短的三年中完成了完美的蛻變,不僅把公司重新奪回來,而且還繼續進行了發展壯大,替父親報了仇,查明了當年塵封的真相。


    這是一個很厲害男人。


    忽然想起自己剛才買的那些石榴,顧杳起身出去,拿了一個小碗出來,學著那天蘇彧的樣子,把果皮用刀子劃開,一共分了六份,然後輕輕掰開一點,翻過來用刀子擊打上部,全然沒有用處,石榴籽一顆都沒有掉下來。


    她有些喪氣,索性放下刀子,把石榴徹底掰開,那些小籽就滴溜溜掉下一些,全都蹦到了地上。


    怎麽到她手裏,就這麽不聽話了呢?


    想著那甜甜的味道,她還是不願意放棄,隻好用最笨的方法,一粒粒的扣下來放在嘴裏,一點兒都不爽,不如用勺子舀起來滿滿的一大口來的過癮。


    漸漸就失去了耐心,她把石榴扔在桌子上,回屋躺著去了。


    第二天正好是假期,她又睡了個懶覺,起床之後仍舊懶洋洋的哪也不想去,收拾鞋櫃的時候,正好又看見那個文件袋,想了好一會兒,她還是拿了起來,掏出裏麵的光盤,放在光驅裏。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他站在拳擊台上,背部朝著觀眾,身影高大而健壯。


    這是一場很精彩的比賽,看著讓人不自覺捏了把汗,驚心動魄之餘,顧杳的眼睛一直跟著蘇彧的身影,完全被他吸引。


    賽場上的他,像是一頭雄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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