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讓說完這句話,心裏居然緊張起來,如果顧雁生拒絕, 那還能想什麽法子?


    顧雁生楞了一下, 沒想到這位姑娘隻提出給他身邊的孩子帶回顧家收養,趙平原之前就摸過底, 這孩子確實失憶了,就連名字, 也是用的這位姑娘的一位故人的名字。


    顧家本來就是積善之家,要說帶回家問題不大, 反正家裏已經有那麽多兄弟姐妹, 多他一個不多。


    顧雁生蹲下來, 平視著顧青城,語氣溫和, “那你就跟哥哥回家,咱們家在北平, 你在家中按年齡排行七,以後我是你大哥了。”


    分別的時候,顧青城有些不舍,他幾次回頭, 顧雁生攬住他的肩膀, “走吧七弟, 那位姑娘一定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顧青城突然跑回去,她都沒有告訴他名字呢,他問:“你以後還會回來看我嗎?”


    薑讓哽咽,她不知道,但是她有預感,以後應該都不會再回來了。


    她說:“我們以後還會再見的。”


    在另外一個時空,他們真正出生、生活的時空裏再見麵。


    一直到他們的車子開的看不見,薑讓才回到了破敗的雜貨鋪,她在這裏一直呆到天黑,跟民國做最後的告別。


    薑讓帶著一箱金條、一箱銀元回到雜貨鋪,扣掉手續費,依然剩下可觀的數額。


    哥嫂並不在,後院裏有響動,她推開後院的門,看到顧青城拿著鐵鍬在挖坑。


    薑讓靠著門框笑,她這次一走好幾天,回來的時候院子裏被顧青城挖的坑坑窪窪。


    “你這是要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嗎?”


    顧青城抬頭看到是薑讓,扔掉手裏的鐵鍬跑過來,一把抱住她,薑讓離開的這些天他並沒有很著急,因為他消失的十五年記憶一點一點恢複了,在讓讓回來的前一天,他已經全部想了起來。


    他笑,“春天到了,給院子裏種些果樹,苗我都買好了。”


    兩人一起把果樹苗給種下去,顧青城突然想起了什麽,“完了,看到你高興的什麽都忘了,嫂子提前發動要生了,哥和爸媽都去了醫院,讓我留在雜貨鋪等你。”


    這會估計孩子都已經生出來了,薑衛民送妻子去醫院,又擔心遲遲不歸的妹妹,叮囑顧青城守在這裏。


    薑讓連捶他幾拳頭,上輩子嫂子沒能生下這個孩子,這輩子他們一家三口終於能團圓了。


    “快去醫院看看嫂子。”


    王綠梅生了個閨女,薑衛民特別的高興,家裏添丁進口,白蕙蘭一門心思伺候兒媳婦做月子,看到女兒回來了更是高興。


    想她這一生,被白玉竹搶去相親對象後,也沒有怨恨扭曲了心態,嫁給薑有為之後也很知足,一門心思的跟丈夫齊心協力過日子,那些年啊,每次初二回娘家,白玉竹都會顯擺她那些富貴日子,她是生氣,但是回家後更加珍惜自己家的日子,從來不去跟白玉竹攀比什麽。


    再後來她就不回娘家了,她覺得她這輩子比白玉竹強,兒女也比白玉竹家的爭氣,男人更是比她男人有情義。


    醫院的產房裏,薑家是生了女兒還笑的如此開心的為數不多的人家,王綠梅也疼愛女兒,又害怕婆婆和丈夫會嫌棄她隻能生女兒,生產後這幾天,看到公公婆婆對小孫女愛不釋手,婆婆每頓都是雞湯、魚湯輪換著來,完全看不出任何一點不高興。


    還有丈夫,丈夫是真心疼她,說就這一個挺好,還說女兒長得像小姑姑,以後一定是個頂頂漂亮的小姑娘。


    王綠梅這才鬆了口氣,她低頭看著繈褓裏的閨女,小小的人兒睡的很安詳,全家都圍著她們娘兩個轉,村子裏誰家的媳婦就算生了兒子也沒這待遇,她和閨女這是掉進了幸福窩裏。


    滿月酒是回村裏辦的,薑衛民開雜貨鋪,不單給當初欠的外債都還了,還存下來兩三千塊,滿月酒足足擺了十四桌。


    顧青城現在已經恢複了記憶,辦完滿月酒就要回去,他跟薑讓商量,“讓讓,我想去看看九妹。”


    顧家跟他同輩的那些兄弟姐妹,如今在世的隻有顧九小姐。


    薑讓點點頭,“我陪你去。”


    跟羅季打了申請,說想去京市看看顧老太太,顧九當初嫁去了白家,家裏的子孫多數從政。


    羅季和錢萬裏先去找的顧老太太,怕嚇著老太太,用了好幾天的時間跟她說了前因後果,他們跟她說:“顧七回來了。”


    得知了全部經過的顧老太太大手一揮,“瞎,奇聞異事我這輩子不知道見過多少,你們磨磨唧唧好幾天才把事情講清楚,可急死我了,還不趕快給我七哥帶來,要不是我腿腳不好,我就去見他了。”


    薑讓和顧青城在白家見到了白發蒼蒼的顧九。


    顧九帶上老花鏡看清了眼前的人,跟她記憶裏的一模一樣,那年七哥失蹤,家裏找了三年都沒有找到,隻好宣布他的死亡,她是不信七哥死了,她一直堅信,七哥是去找讓讓了。


    記得小時候,七哥對她最好,也不是說其他哥哥不好,隻是那時候顧家家教嚴格,世家公子溫文爾雅,就隻有七哥會在她受委屈的時候,揮拳頭當時就替她打回去,為此不知道挨了父親多少頓棍棒。


    她心頭發酸,再看看薑讓,她記得這個女孩子,四哥訂婚宴上,七哥就隻跟她跳了舞,然後她就不見了,從那以後,七哥就隻剩下一個執念:找讓讓。


    顧九臉上是一如往昔的笑意,像是在夢裏見到了久違的親人,“七哥,你怎麽才來,再遲一遲,就連阿九都等不到你了。”


    一旁的薑讓忍不住眼淚都下來了,她悄悄退出書房,將時間留給那對跨越了時空又重聚的兄妹。


    ***


    薑讓下樓的時候,白家來了客人,她這是第一次見到顧青城的親媽,顧青城的繼父肅保國出現在這裏並不稀奇,顧九是他的表姨奶奶。


    肅保國聽說他的繼子居然成了白家的坐上客,他那位表姨奶奶可不得了,白家子孫多在政界,顧家後輩各行各業都有,如今顧家活著的就隻有這一位老祖宗,他一直想跟表姨奶奶搞好關係,不過白、顧兩家都看不上他這個遠親。


    現在繼子越來越厲害,連白家的這位老太太都能搭上話,他換上最得體的衣服,拉上妻子一同過來,繼子這邊還是得走動起來。


    肅保國說道:“早知道你兒子能有今天,當初我們就該給他的撫養權要過來,他弟弟妹妹有了這樣的親哥幫扶,以後日子差不了。”


    衛欽本身就是一身的傲氣,兒子不理她、不主動來修複關係,她也不會主動去找兒子。


    她怕顧青城以後會報複弟弟妹妹,就像報複他親爹一樣狠,可心裏到底還是為那一雙兒女妥協,不請自來,來了白家。


    肅保國對薑讓倒是很客氣,一個勁的打聽,“小顧是怎麽入了老太太的眼,以後靠著白家、顧家兩個大家族,小顧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薑讓輕笑了一聲,“他靠自己的本事,前途就已經不可限量了。”


    顧青城和顧九的淵源,這對夫妻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沒人會告訴他們。


    衛欽自尊心受挫,顧青城越優秀、越不認她就越打她的臉,她不能允許當初自己的選擇做錯了。


    這會沒什麽人,她把丈夫支開,語重心長的跟薑讓交代,“小顧跟我一樣聰明,就是因為太聰明了我才不放心,他小時候受了不少委屈,心裏肯定會怨恨我跟他爸,你看他對付他爸和繼母的那個狠勁,真是讓人心涼。”


    “作為婆婆,我有句忠告給你,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小顧有異常的行為,做出有損國家利益的事兒,一定要大義滅親……”


    “你到現在還在懷疑你兒子是特務?”


    薑讓猛然打斷她的話,“當初你放棄自己兒子的撫養權,看他被家暴,他滿懷希望的去找你這個親媽,你都能無動於衷的又把他送回去,後來他失蹤了十五年,你為了自己不愧疚,就認定他是個特務……”


    薑讓毫不留情扒開那份陰暗,“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隻有他是特務,是你心裏認定的懷著怨恨回來報複的兒子,你就能一直的堅信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你當初拋棄的隻是一個壞種子,你害怕他越過越好,他越好,你就越後悔。”


    “你還怕他會報複你,你怎麽會這麽想,你知不知道你當初寄去的那一箱子不走心的結婚禮物,他雖然沒說什麽,可還是留了下來,他不去找你,是因為八歲那年他去找了,可是你並沒有要他。”


    “顧成業和恭嵐,是我去討還的,你就說他對親爹心狠,你們也不想想,你們當初是怎麽對他的,現在,我請你們離開,今天是家宴,這裏沒人歡迎你們。”


    衛欽被人揭開了心裏的傷疤,控製不住怒氣,“這裏是白家,上麵那個是我兒子,你就是一個晚輩,沾我兒子的光才能進白家的家門,有什麽資格在這裏發號施令?”


    薑讓涼涼一笑,她有什麽資格,她的資格是顧青城用命換來的重生機會,然後她會用這一生好好陪她的“小土匪”。


    “你什麽都不知道,以後,你就好好活著,看你不要的那個兒子越來越好!”


    “你……”


    “夠了!”顧九身體還很健碩,她在樓梯上,俯視著客廳裏那對不親自來的遠親,聲音冷漠,“我七哥……小顧不想看到你們這對夫妻,以後顧家和白家就是小顧的親人,你們兩個馬上走,再不許上我們家門。”


    肅保國夫婦走了之後,顧青城跟薑讓說:“讓讓,我並不難過,真的,轉了一圈,我已經有了最好的家人,那十五年我過的很好,顧家待我跟親生的一樣,我收獲了更好的親人,我還有你。”


    在白家吃了晚宴後,顧九跟薑讓聊了一會,顧九還記得那次訂婚宴上的那支舞,薑讓走後,顧青城找了她好幾年,她道:“還好,七哥還是找到了你。”


    不知道哪個是因,哪個是果,這團糾纏的關係就像是一團弄亂的毛線團,找不到最開始的那個線頭。


    民國那邊她已經回不去了,顧青城恢複了十五年的記憶,已經成了實驗室新一代的技術骨幹。


    薑讓跟羅季、錢萬裏、衛良平如實匯報,因著顧青城恢複的記憶、和專業技術上的天賦和實力,大家也都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們讓薑讓每隔半年回去試一次,都沒能回去,第二年春茶開始的時候,薑讓也沒有收到提示,她試著推開雜貨鋪的後門,外頭是生機盎然的小院子,王綠梅在院子裏種了菜、搭了葡萄架、牆角是月季和幾棵柿子樹。


    小俏俏已經會走路了,她撲到薑讓身上,“小姑姑,你在看什麽呀。”


    這是哥哥和嫂嫂那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全家寵愛的寶貝,薑讓笑,抱起她,“看院子裏的大公雞好肥,晚上小姑姑做宮保雞丁給你吃。”


    過去和未來的兩個時空,她都回不去了,她還挺高興的,這下可以踏實過日子。


    九五年的時候,薑讓生了個女兒,顧青城高興的快瘋了,妥妥的一個女兒奴,白蕙蘭過來照顧的月子,衛欽又寄來一個包裹,說是給孫女的,這一次,顧青城連拆都沒拆給退了回去。


    千禧年的時候,顧青城調回京,薑讓打掃了京市那套四合院,多少人要買,她知道後世的房價,當然不會賣。


    謝初已經考上了京市的大學,隔年顧思一年級,這年的暑假謝初帶回來個女孩子,是大學裏的學妹,叫薑巧巧,謝初說:“嬸嬸,你說巧不巧,跟你一個姓呢,你跟叔同不同意我們倆個談戀愛?”


    薑讓看著那個忐忑不安想得到長輩認可的小姑娘,那年在雜貨鋪,她衝出來抱著謝初的胳膊哭的稀裏嘩啦,說謝初找她當替身,後來知道她是嬸嬸,羞的臉上通紅,可熱情了。


    這輩子,她收養了謝初,謝初念了大學,他們早早的遇見。


    薑讓笑著說:“那肯定同意啊,好好對人家。”


    薑讓這輩子活到了六十九,她覺得已經很好了,思思結了婚,晚婚,還沒計劃要孩子,她跟顧青城也不催,謝初和巧巧的孩子都快念大學了,顧青城比她先走一年,走的那天他握著她的手,叫她不要著急,他說他等她。


    薑讓走的這天,全家都在,她看了一圈,好像少了一個人,她生命裏最重要的那個人,她想起來了,一年前他就走了,不過不怕,他說過他會等她的。


    薑讓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她第一次推開雜貨鋪的時候,這一次,她的“小土匪”打扮的很帥氣,刮了胡子剪了頭發,穿一身白色西裝,身姿挺拔還是年輕時候的模樣,手裏握著一隻鮮紅的野玫瑰。


    她推門,他回身,人模狗樣的朝她伸手,“小仙女,你來了啊,等你很久了。”


    薑讓眼淚嘩啦啦的掉下來,她身形輕盈靈動,朝他奔過去。


    “我來了。”


    《正文完》


    後記:


    焦天明去參加謝初的婚禮,謝初還真是好福氣,在街頭混了十幾年,在工地搬過磚,在會所做過打手,後來遇到他叔叔,帶著他做生意,據說他早死的嬸嬸又留給他一套鋪子,現在還娶了漂亮的媳婦。


    焦天明拍拍新郎官的肩膀,一通道賀後問道:“小謝,你還記得那年給我送土雞、給你送茶葉的女孩子嗎,好幾年都沒有再見到她,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謝初把自己的茶葉鋪子搬到了雜貨鋪,等了好幾年,嬸嬸再也沒有回來過,在他偶爾會夢到的夢境裏麵,叔叔和嬸嬸過得很好、很幸福。


    另外一個他也是,考了大學,進了研究所,遇到了巧巧、結了婚。


    台上那個美麗的新娘子朝他招手,巧巧喊他,“謝初,過來拍照了。”


    謝初揮了下手,“馬上來。”


    謝初反手勾著焦天明的肩膀,一同過去拍大合照。


    他說:“她嫁了個好人,她丈夫很疼她,不用再辛苦穿梭做生意了,聽說他們還生了個女兒,一家子過得很幸福。”


    焦天明感慨,“我看那姑娘就是個有福氣的,幸福就好。”


    前頭的攝影師喊著茄子,大家笑得都很開心,嬸嬸的福氣是叔叔用命換來的一次從頭再來的機會,他們兩個都沒有辜負那個契機,認真的、感恩的生活,當然會幸福了。


    謝初看看身邊笑的明媚的妻子,他前半生孤苦,後半生很知足,他也會同樣學著感恩、認真的幸福下去。


    鏡頭哢嚓一聲,給所有人的笑容都定格在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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