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猛地止住話頭,又望向明曜:“對了,你這次化形後身上燙得厲害,神君說這是因為你幼時被魔息壓製,才導致了如今本相之力的反噬。那你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明曜摸了摸額頭:“好多了。”


    神侍偏過頭,斟酌道:“那......你感覺和之前有什麽不一樣嗎?”


    “沒有,”明曜按著太陽穴,少頃道,“就是昨晚做了場怪夢。”


    神侍心頭一淩,忙道:“你夢到什麽了?”


    明曜微蹙起眉,試著努力回想,腦海中那針紮般的痛處又猛地鑽了出來,她臉色一白,倒吸了口冷氣,顫聲道:“想不起來了。”


    神侍見狀,臉色也有些難看,她伸手揉了揉明曜的頭頂,半晌才輕聲道:“沒關係,那就不要再想了。”


    明曜低低應了一聲,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根光彩溢目的藍色羽毛遞到神侍麵前。神侍稍驚,表情都有些不淡定,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問道:“你、你這是......”


    明曜說:“這是送給姐姐的。之前不願意給你看本相,我擔心你會不開心。”


    神侍聞言一怔,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接過那根羽毛,忽地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她從未近距離看過明曜的本相,可單憑這一根羽毛,便已經好看得叫人挪不開眼。


    那羽毛約有一掌之長,中空輕盈,羽瓣華美,自翮部周圍的深藍一層層擴散開來,尾端呈現出一種水色的淡藍,羽軸與尋常鳥兒也不同,是熠熠生輝的金色,若是黑夜裏,也能看得十分清晰。


    怪不得......怪不得北冥會那樣費心地將她藏起來。


    神侍托著羽毛的樣子過於當心,倒讓明曜看得失笑。許是藥膏起了作用,腰腹處的疼痛也緩和了許多,她跟神侍閑聊了一會兒,便有些精力不濟,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與往常不同,這一次,神侍在替她掖好被角後,並沒有立刻離去。


    她坐在明曜床頭,靜靜看著她,直到又一個黑夜。


    月亮高懸於西崇山上空的那個瞬間,銀輝無聲地落在窗欞,那身著白衣的神侍,卻突然化為一道月光,消失於寂靜無聲的西崇山神殿。


    這日深夜,分明還是夢魘,明曜卻第一次沒有在睡夢裏感到恐懼。


    第二日她起得很早,認真給自己上了藥之後,天色才慢慢亮起來,她站在床邊望著東嶺的朝陽,忽然想起雲咎帶她看日出的那天。


    那是她第一次聽到風在耳畔如此清晰地吹過,也是第一次看到那麽奪目絢麗的天光,彼時她心中震撼,但所思所想皆已不清晰了。


    如今隔著窗外重山觀日,她忽然就想再往峰頂走一走。


    明曜按著記憶中的道路上山,山道上看到的朝陽與在山頂時見到的又不太一樣,肆意生長的樹木時不時遮住視線,一會兒卻又豁然開朗起來。


    明曜腳步輕快,可轉念想到北冥,又覺得難過。


    她如今可以見到這樣美麗的景色,可那些出生深海混沌的魔族,卻終其一生都看不見神界的太陽。


    明曜垂下眼,望著腳下的土地,心情卻越發複雜起來。


    為什麽......魔族就沒有太陽呢?


    如果她在北冥的朋友們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色,一定會比她還要高興的吧?


    她一邊出神一邊爬山,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在山巔見到兩個人。


    那一抹白衣金帶,身姿挺拔的側影屬於雲咎,他依舊是那副清冷至極的樣子,比西崇山四周的水霧還要冷淡幾分。可或許就是因為這樣遺世獨立的姿容,當他凝神望向某人時,那專注認真的神態又會叫人無端生出綺念,好像他滿心隻有眼中那一個人。


    而此刻,他正用那樣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望向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身材高挑,豐神綽約,雖隻有一個背影,卻美好得叫人生出無數旖旎繾綣的想象。她身上的長裙多用星灰與槿紫而成,雲鬢高綰,顯得飄逸卻又端莊,其肩頭斜披著一段輕紗,那是一種近乎於無的淺黃,卻畫龍點睛般的,令她多了一抹月色般靈動的輕盈。


    許是察覺到身後的目光,那女子微偏過頭,溫柔含笑的目光準確地落到明曜臉上。


    明曜瞬間止住了呼吸。


    第5章


    這女子美得動人心魄,舉手投足幾乎能滿足所有人心中美好的幻想。明曜怔忪的目光落在她的眉心,那裏一枚銀白色的月牙狀神紋,正彰顯出她的身份。


    她是自空山月色中誕生的神女,名曰素暉,可隨意穿梭於眾生夢境,破除夢魘,消弭心魔。


    而在西崇山神侍們的口中,她又是神族之中最受追捧愛慕的神女,風姿絕代,卻唯獨對雲咎神君青睞有加,芳心暗許。


    西崇山的生靈都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明曜在見到二人的刹那也生出了同樣的想法。


    她回神後當即後退半步,慌亂得腳步都有些不穩:“抱歉,我不知道二位在此......並非有意打擾......”


    素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纖眉星眸,笑時若夜曇綻放,她饒有興致地望著明曜,道:“無妨,我這便離去了。”


    她回首朝雲咎微微欠身,目光意有所指地與其相對片刻,方垂眸淺笑著離開。


    素暉星灰色的裙擺自明曜身旁逶迤而過,走動間一陣好聞的清香撲麵。明曜下意識回頭追隨著她離去的背影,卻在回眸而視時被神女捕捉到了目光。


    素暉揚起眉,臉上的笑容越發柔和,她用一種很輕巧惑人的聲音道:“明曜,你很可愛呢。”


    明曜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卻在須臾之後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臉頰不爭氣地爆紅起來。她緊張地捂著臉,第一次發覺自己的名字竟然能被念得如此婉轉好聽。


    “謝謝您,”明曜小聲道,“您可真好看呀。”


    素暉還想說些什麽,眸光一轉,卻見雲咎已行至明曜身後,她若有所思地望著他臉上略顯不悅的神色,嘴唇一勾,語調更柔了幾分:“等你的身體恢複一些,可以來姐姐的神府小住幾日。”


    明曜剛想點頭,後頸微涼,竟是被雲咎擒在掌中,一時掙脫不了。旋即,他冷淡的聲音自她背後響起:“自西崇山拐人,神女所為可真是令人讚歎。”


    素暉臉上的笑意更深,甚至染上了幾分戲謔之色,而明曜卻被雲咎那別扭到顯得陰陽怪氣的語氣震懾,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雲咎神君......竟還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的嗎?


    素暉神女離去後,雲咎周身的氛圍顯得越發沉悶。明曜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往山下走,膽戰心驚地憂慮那怒氣是否會波及到自己身上。


    她性子乖順,遇事總愛先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因此一心認為是她誤打誤撞擾亂了雲咎與素暉的相會,才導致他心情不佳。


    二人一路無言地走了許久,“哢嚓”一聲脆響,明曜停下腳步,吃痛地望著腳下那被踩住的樹枝,低聲道:“抱歉......”


    雲咎回頭望向她,眸色深沉地落到她裙下赤|裸蜷縮的雙足上,緩緩蹙起眉來:“你......”


    “我不是想逃出神殿,也不是故意亂走,”明曜觀察著他的神情,輕聲解釋道,“更不是故意打斷您與素暉神女相會。”


    雲咎蹲下身,將她腳邊的樹枝丟到一旁,語氣有些冷硬:“怎麽不穿鞋?”


    “啊?”明曜愣住了,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雲咎便伸手握住了她纖細的腳踝,強硬地將她剛剛踩住樹枝的足放在自己膝蓋上。


    雲咎眉眼深邃英挺,長相清冷得帶著幾分高不可攀的威儀,額間神印簡潔端正,越發襯得他相貌莊嚴。


    ......若是忽略,他現在的動作的話。


    許是在山巔待得久,雲咎手心帶了些許寒意,他麵無表情地握著她的腳踝,修長的手指按在她踝骨側邊,扣緊,像是沉重的鐐銬。


    明曜耳廓通紅,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訕笑道:“習、習慣了。”


    她試圖掙紮著將腳踝挪開,卻引得雲咎越發施力攥在掌心,他眸中掠過一絲不虞之色,沉默半晌才道:“北冥魔族,是如何馴養你的?”


    明曜瞬間滯住,瞳孔微微顫抖。


    雲咎又道:“它們是如何叫你心悅誠服地自陷囹圄?心甘情願,日複一日地困於混沌?”


    明曜被他一句句詰問逼得心驚,她不明白他在說什麽,第一反應隻覺得害怕:“北冥......是我家呀。”


    雲咎抬起頭,漆黑的瞳孔淩厲地刺向那雙水霧氤氳的琥珀色雙眸,平淡地,確鑿地告知:“你屬於神族,天道將你交給了我。”


    “所以......”明曜喃喃。


    “所以,你以後的家人、朋友、主人,該是我。”他仰頭望著她,分明是由下至上的謙卑的姿態,他卻依舊那個掌控所有,至高無上的存在,“你與北冥,早已沒有任何關係。”


    明曜覺得他像是在向自己下咒,或是在為她量身打造什麽鐵律,她感到迷惑,然後是緊張,最後是喘不上氣來的窒息。


    這天,明曜是忍著眼淚跑回神殿的。


    雲咎被自己寢宮的大門重重關在了外邊。


    玉蘭樹下,一群西崇山上修成人形的神侍背過身撓著樹幹自閉,恨不得在下一瞬化回原形,閃躲這極其尷尬又頗具談資的場麵。


    雲咎在門口站了沒多久,寢殿大門又一次被打開,白衣青帶的神侍自殿內閃身而出,朝他垂首行禮,低聲道:“神君。”


    神侍見他不發一言,頓了頓,又道:“在神君眼中,明曜隻是隻頑固不化的禽鳥而已麽?”


    雲咎攥了攥手:“北冥魔族隻將她當禽鳥馴化了五百年,便使得她如此乖順臣服。如今天道既將她交於西崇山,我又為何不能......”


    神侍怔了怔,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神君,您或許該親自前往月隱峰,向素暉神女請教一下——”


    沉怒的氣壓陡然攀升,神侍猛地止住話頭,小心翼翼的打量著雲咎的臉色,喉頭一緊,將後半句近乎指責的話尷尬地噎了回去:“素暉神女她......養過挺多小動物的。”


    雲咎冷眼望著眼前緊閉的大門,腦海中浮現出今晨與素暉的相見。


    神女對他說話十分直白,見麵第一句便道:“明曜夢中,總是反複憶起你前往北冥的那一日。”


    她毫不避諱地迎上雲咎略帶譴責的目光,坦然道:“她身邊那神侍確實是我的一段神力所化,因此偶爾向月隱峰透露一些訊息也不奇怪……你知道我一向對你好奇,從未想過瞞天過海,如今來找你,也隻是覺得你身邊的那隻小鳥十分可愛,有些憐惜罷了。”


    “北冥之戰時,魔淵中魔息狂亂,衝擊她神智的同時,也令她暫時丟失了一些記憶,”素暉望著天邊逐漸隱去的月亮,輕聲道,“可如今她的本相之力不再受魔息壓製,總有一日,她會通過蛛絲馬跡猜到你的所作所為。”


    “那時若她知道你隱瞞了至關重要的真相,又會如何呢?”素暉溫柔平淡的目光落在雲咎身上,嘴角的笑意帶了幾分戲謔。


    “大概會......轉身就跑吧。”


    --


    雲咎雖與素暉相識已久,且西崇山上還有個她用神力催化而生的神侍,但他最後依舊沒有聽從那個神侍愚蠢的建議,踏足月隱峰。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神侍畢竟算不上素暉本尊,哪怕是性格也十分不同,因此雲咎縱然膈應,但看在明曜喜歡的份上,也隨她在西崇山上晃悠。


    他最終去了馥予的神府,馥予實則是兩位神祇,一名“馥”,一名“予”。他們是天地初開後最早一批誕生的神明,受大地滋養,農耕灌溉、狩獵畜牧,無所不通。


    馥予沒有神域,足跡卻囊括九州四海所有農田,第一批凡人誕生後,也是由他們傳授基本的生存之道,世代相傳。


    客觀講,這兩位神祇確實比素暉靠譜不知道多少倍,唯一的問題在於,他倆很忙,非常、極其忙碌。


    雲咎找到二神之時,正值人間金秋十月,身著布衣麻褲的神明站在大片一望無際的金黃色麥田中央清點收成,觀察穀物的長勢。


    見到雲咎時,這二位連眼皮都沒掀一下,隻十分隨意地抬了抬手,請他往旁邊站站。


    等雲咎從天亮等到黃昏,馥終於有空理睬他了:“小雲,你來做什麽?”


    雲咎道:“西崇山來了隻鳥兒,我不知該如何照料,方能令她忠心順服。”


    予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將雲咎帶到一處雞圈,伸手一指,道:“這還不簡單?養鳥同養花養草、養雞鴨又有何區別?你隻需清楚兩點,一是那鳥兒需要什麽,二是你想讓那鳥兒如何。清楚了前者,你便能養好它,明白了後者,你便能馴服她。”


    雲咎望著那雞圈中咯咯噠亂作一團的母雞,沉了一口氣:“她不需要什麽,隻一心想著逃跑。”


    ......逃回北冥。


    馥將手中的小米撒入雞圈,笑道:“這還不簡單?關起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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