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曜鬆了?口氣,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笑意:“素暉姐姐。”


    那女子?怔了?一瞬, 眸中露出幾分疑惑:“你竟知道?我的名字?看來……倒不是隻普通的小靈鳥嘛。”


    她不該知道?她的名字麽?她們不是曾經相見過麽?


    明曜驟然愣住,許久才道?:“我與神女……曾在?西崇山見過麵的呀。”


    “西崇山?”素暉表情一頓,臉上飛速地劃過了?一絲奇異的神情。


    許久後,她才輕輕搖了?搖頭:“果然是我未老先衰了?麽?那又是人間的何處所在??”


    明曜無措地望著她,內心生出了?一絲崩潰:“那你還記得雲咎麽?西崇山……是雲咎的神域啊!”


    “唉呀,”素暉抬指點了?點自己的額頭,“這?世上的神明那麽多,或許那位雲咎神君?是在?我渡劫那幾年出世的,故而從未聽說過呢。”


    渡劫?明曜半張著嘴,恍惚地滯了?一瞬:“那麽今夕……是何年啊?”


    “這?小笨鳥,怎麽把日子?都過迷糊了??”素暉笑了?笑,抬手揉了?揉明曜的銀發?,隨口報了?個?人間的年份,頓了?頓,又道?,“這?樣說起?來,距離我渡劫成功授封正神,也已過去三百年了?呢。唉……我常年逗留夢境,不曾想?世間光陰竟是在?彈指間便過去了?。”


    “三百年?”明曜低低地呢喃著這?個?數字,半晌才道?,“……不會的。”


    “小玉姐姐說過,您在?授封正神之前,就與神君相識了?,您如今……怎麽可能不知道?他?”


    素暉盈盈的星眸平靜地凝視著她,臉上掛著淺淺的,不達眼底的笑意:“小鳥,對不起?。姐姐當真是……不知道?呢。”


    月桂的香氣在?空氣中浮動,神女仰頭深吸了?一口氣,不再等明曜開口,轉身?便往寢殿中走去。明曜茫然而迫切地跟在?她身?後,卻隻見素暉舉止優雅地輕輕翻動著她方才躺過的被褥,小心翼翼地從枕頭上撚起?了?一根銀發?。


    明曜:“神女,您這?是在?鋪床麽?還是讓我來……”


    素暉卻在?此時回?過頭,笑吟吟地攤開手掌——一株星灰色的火苗自她手心燃起?,那根銀發?刹那被點燃,細細的煙灰自神女端雅娟麗的眉眼前散開,顯出一片奇異的顏色。


    明曜看不清那團煙氣中究竟有什麽,可是它經久不散地攏在?素暉眼前,且光影不斷變幻,像是鏡花水月,夢幻泡影。


    素暉靠在?榻邊,沉默許久才將那陣煙氣揮散,她站起?身?,表情微妙地看著明曜,歎道?:“誰能想?得到呢……真是造化弄人。”


    誰能想?到明曜竟是從千年以後而來,故而即使失去了?這?個?時空的所有記憶,她也還是記得雲咎。


    真的是……好麻煩。


    “或許你應該——”


    “我得離開月隱峰,我要去一趟西崇山!”


    素暉半句話出口便被明曜打?斷,她靜靜地注視了?她半晌,才勾唇笑道?:“小鳥,我剛剛發?現,你可能缺失了?一段記憶。”


    “什麽?”明曜聞言一愣。


    “很簡單,你可以嚐試著回?憶一下昨天的記憶……或者是,你在?月隱峰清醒之前的記憶。是不是覺得它荒蕪一片,無跡可尋?”


    明曜依照她的方法回?想?了?一下,卻感覺腦海中一陣細細密密的刺痛襲來,她蹙眉捂住太陽穴,徹底懵住了?:“為什麽我會有缺失的記憶?我當真什麽都想?不起?來啊。”


    “真可憐啊。”素暉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你不要擔心,我會試著幫你的。你如果願意相信我的話,可以在?月隱峰小住三日,三日後,若你還是想?不起?來,我們再找其他方法……或者,去找找你說的西崇山?”


    她若有所思地挑起?眉:“說到這?個?,離了?月隱峰,你當真知道?西崇山在?什麽地方嗎?”


    這?簡單的疑問卻把明曜再一次問懵了?。迄今為止,她隻往返於西崇山一趟,且來回?都有雲咎帶領,她雖然方向感不差,可是天地廣闊,她又從未來過月隱峰,哪裏能一下子?從此處尋到西崇山的方向。


    她咬了?咬嘴唇,低聲道?:“就是……往西嘛。”


    素暉笑著搖了?搖頭:“西方哪裏有盡頭?當真是孩子?話呢。”


    --


    月隱峰實在?是個?過於美好的地方,山中有許多各種各樣的小動物,月桂甜絲絲的香氣甚至像是融入了?石頭的縫隙。除了?整日不散的太陽雨之外,明曜幾乎說不出任何一處不好。


    她看著素暉神女抱著小兔子?順毛的模樣,不由得想?起?小玉姐姐提起?月隱峰時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暗自承認:比起?少言寡語,冷若冰霜的雲咎,和素暉這?樣溫溫柔柔的神明住在?一起?,實在?是幸福太多了?。


    說起?來,這?兩個?人的性格倒是十分互補呢。


    此心念剛剛冒芽,明曜卻忽地感覺心髒一陣絞痛,那感覺十分陌生,像是整顆心髒都在?措不及防之間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她僵在?原地,臉色都微微發?白,既無措,又控製不住地酸楚。


    她試著翻遍回?憶,尋找那情緒的源頭,可摸到盡處,卻也隻找到自己在?東海漁村做過的那個?夢,和那夢境中一觸即離的吻。


    她難道?……是在?嫉妒嗎?


    明曜反應過來時,幾乎都要對自己感到無奈了?。雖然她不可否認那個?夢境對她的影響真的很大,大到她會在?雲咎對她投來一個?關?注的目光時,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它;大到她每次回?憶時都會麵紅耳赤地掐著手臂,強迫自己終止。


    可是夢始終就是夢,哪怕與未來有一絲相關?,也隻不過是未經證實的假象而已。


    雲咎和素暉……可是實打?實的經年情誼啊。何況神女是那樣好的人,她又怎麽能因為自己那點虛無縹緲的心思,便去嫉妒她呢?


    明曜輕輕搖了?搖頭,那懊惱又慚怍的神情吸引了?素暉的注意,她停下手上的動作,朝明曜招了?招手:“小鳥呀,你怎麽了??”


    明曜走過去,挨著她坐下,輕聲道?:“都已經兩天了?,我依舊想?不起?任何東西。”


    她側臉看了?看素暉,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平白讓神女為我耗費那麽多神力,感覺……有點對不住您。”


    這?回?倒是輪到素暉窘迫了?——畢竟這?兩日中,她雖然找了?“恢複記憶”的借口,替明曜注入神力,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做了?些替她調理身?體的舉手之勞而已。


    也不知道?雲咎是怎麽養的,這?孩子?實在?是太乖了?些,這?樣真摯誠懇的話,反叫她心裏不好受起?來。


    “這?說的是什麽話?這?些神力何足掛齒?”她揉了?揉明曜的腦袋,將膝上的靈兔放到明曜懷中,“小兔子?給你,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好放鬆心情,沒事可以在?山中四處轉轉,今天早點休息。若明日還是無法恢複記憶,我就陪你去找一找西崇山。”


    明曜聞言眼睛亮了?一些,欣喜道?:“多謝您!”


    是千年前的西崇山……千年前的雲咎呢……她也想?知道?此時的他是什麽樣的。


    素暉瞧了?瞧她,無奈地搖了?搖頭:“這?麽開心啊,也不知道?你是希望想?起?來呢,還是不希望呢。”


    神女俯身?拍了?拍小兔子?的腦袋,慢悠悠地往山下走去了?。


    太陽雨落在?神女烏黑的長發?上,使那綢緞般的墨發?泛起?了?閃閃的光澤。算算日子?……明日,這?場雨便差不多該停了?吧。


    她突然停住腳步,望著明曜的側影,輕輕歎了?一口氣。


    原本?明日,這?一切就會徹底結束——西崇山會和雲咎一起?隕落。


    可如今,生了?變數,這?唯一的變數……就隻有明曜,這?個?記著千年之後的西崇山神明的明曜。


    如果千年之後的雲咎,曾經在?她眼前出現過,那是不是說明事情還有轉機?


    素暉抬起?頭,伸手接住了?空中墜落的雨絲,哪怕作為神明,也看不透萬事的因果。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似乎也隻有順其自然了?。


    可是如果有轉機呢——她的私心裏,難道?不也這?樣期盼著嗎?


    遠處的山上,藍衣銀發?的少女坐在?朦朧的太陽雨中,微笑著逗弄渾身?雪白的小兔,又看著她一蹦一跳地回?到巢穴,銜了?一根亮晶晶的藍羽毛送給她。


    這?樣美的場景,像幅畫似的,曾經西崇山上的歲月,也是這?樣的吧。素暉想?。要是雲咎還在?就好了?。


    她好像更加理解了?,他為何會這?樣喜歡她。


    第38章


    在明曜將那根藍羽送給西崇山上的小兔時, 她並?不?曾想?過,最終這根留存了她與雲咎在西崇山上的美好?回?憶的羽毛,兜兜轉轉, 竟然還是會回?到自己手中。


    在觸碰到藍羽的瞬間,失去的記憶如海潮般席卷向她。那些切身經曆的美好?歲月,如沉重的夢幻泡影, 幾?乎將她壓得喘不上氣來。


    月隱峰雲霧溶溶,聚散之間遮蔽金烏, 白?晝冥冥如晦,仰頭望去, 那紛紛而落的雨絲仿佛下不到盡頭。


    明曜閉眼坐在那雨中, 筋疲力盡地,幾?乎就要?坍塌。


    藍羽中留存的記憶不?算完整,但是也足夠她拚湊出一副殘破的圖樣。而她現在隻想?知道, 在藍羽中記錄的那段記憶之後,在她離開西崇山之後, 雲咎和她, 又遇到了怎樣的事呢?


    緣何……西崇山會變成一處, 連素暉神女?都不?曾聽說過的地方?


    心中的疑竇未散,可那種無力的不?安感卻自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明曜的指甲緊緊掐著掌心, 些微的痛楚使她清醒過來。片刻後, 小兔軟乎乎的身體貼著她的手背,安慰似地輕輕蹭了兩下。


    明曜眼皮一跳,遲疑著伸手將那圓團子按在掌下。


    她心中隱約生出了一個模糊的念頭——曾經她一直覺得, 自己用神力看到的是對方的回?憶, 可是如果僅僅是回?憶的話?,她又為何能看到小兔的未來呢?


    會不?會……她所見的, 其實是冥冥中可能發生的因與果?過去是不?可改變的因,未來是能夠預測的果。記憶或許會消失,會被遺忘,可是已經發生的一定是事實,是在這個世間留下過痕跡的因。


    如果她能夠從小兔身上,看到這份因對應的果,那她是否也可以?從自己身上,看到引發如今這份果的因?


    明曜掌心的力道微微加重,小兔哼唧地掙紮了一下,蹦蹦跳跳地從她膝頭跳開了。


    山巔隻剩下明曜一人,微涼的雨絲落得久了,令她全身都蒙上了一層不?祥的水氣。她伸手拂去臉頰的潮意,目光怔怔地落在自己掌心——在月隱峰濃鬱的月桂香中,她仿佛聞到一抹很清淡的,幾?近於無的冷香,自她潮濕的指尖傳入鼻端。


    明曜地打了個寒顫,眼淚不?知為何,便倏然從眸中淌落下來。


    她猛地站起身,提著裙角往殿內衝去,宮門被轟然關上,即使隔絕了雨絲,那淺淡的冷香卻仍然在她身邊縈繞不?散。明曜努力地回?憶起雲咎在東海邊,教她引導本相之力時說過的話?,強壓下心中的酸痛,開始調動自己體內的力量。


    或許是因為她太久沒?使用本相之力,也或許是素暉這幾?日常常往她體內灌注神力的緣故,明曜隻心念微動,體內充盈的本相之力便生龍活虎地湧動起來。


    “拜托了,”她低聲道,“我想?知道他在哪裏。我想?知道我忘記了什麽。”


    本相之力驟然自丹田衝向她的四肢百骸,仿佛要?一寸寸掀開她的骨骼血肉,自她七竅擴散而出。


    明曜緊緊閉著雙眼,死咬著牙關不?讓自己痛呼出聲。然而下一刻,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自她全身泛起,她感到外界周身一片驟亮,伴隨著一聲高亢清亮的啼鳴,她的意識驟然與外界相連。


    即使未曾睜眼,未曾抬頭,明曜依舊清晰地望見自己身後,有一尊巨大的藍鳥法相振翅而起。


    而與此同?時,一聲悶雷自遙遠的天際傳來——


    “……糟糕,怎麽可能!”山下的素暉神色突變,猛然抬頭朝遠處望去。


    下一瞬,她的身軀忽然虛化為微弱的月色,急欲往山上而去。


    然而,在那縹緲的身影即將徹底離去的瞬間,一陣衝天的黑氣自她腳下糾纏著蔓延開來。


    素暉表情?怔愣了一瞬,隨即浮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惱恨:“沈寒遮!”


    黑氣驟然凝聚,一隻寬大有力的手掌緊緊握住素暉的手腕,一把將她自月色裏重新拖了出來。鬼王沉俊的麵容自黑氣中顯現,他冰冷的目光自山巔巨大的藍鳥法相上移開,投入雷聲傳來的,遙遠的方向。


    “你?還不?懂嗎?為什麽天道要?下旨處死她?為什麽即便神明隕落,也仍然無法保住她?”他死死攥著素暉冰涼的手臂,語氣嚴肅而急迫,“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們的局毫無破綻,為何會走到如今的局麵?為何她又會在月隱峰發動本相之力,引來雷劫?你?和雲咎一葉障目,隻說她無辜,究竟有沒?有想?過天道下達神諭的緣由!”


    素暉抬頭對上他的雙眼,平靜道:“我知道。”


    “什麽!”


    素暉輕聲道:“我們當然知道明曜的不?同?之處。可是哪又如何呢?她隻是一隻出生在西崇山上的小鳥,她沒?有犯過錯,更不?該被處死。其他的,誰在乎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鬼王聞言忽然笑?了起來,他青灰的瞳孔死死鎖著眼前的女?人,像是從未認識過她那般,“素暉,我竟不?知,你?原來是這樣的人。”


    “那麽,我來告訴你?吧。天道要?殺她,是因為她的存在超出因果之外,哪怕再無辜,再單純,她也會單純而無辜地引發更大的災難。黑凇寨之事不?過冰山一角,當她的無辜在未來引發更大的浩劫之時,你?……不?會後悔嗎?”


    “沈寒遮。”素暉低低喚了聲他的名字,“雲咎既然已將她托付給我,不?論如何,我會都信守承諾。今日之事是場意外,請你?放開我,我會去解決。”


    “解決?怎麽解決?你?也替她擋一次雷嗎?”鬼王怒極,“你?的腦子是不?是被雨淋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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