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和我回家??


    在?這個世上,有什麽是生?來便隻屬於你的東西嗎?在?遇見明曜之前,雲咎沒有答案。


    他擁有長春的西崇山,山上所有的生?靈都是因為他的神力而?一點?點?生?長出來的,可是他仿佛從沒有期待過他們的誕生?,隻是覺得習以為常。


    就好像日升月落,一切都是注定的那樣。


    可明曜是不同的,哪怕在?他尚未陷入那些夢境之前,他就知?道明曜於他而?言是特殊的。


    她是他不曾察覺的一個缺口,在?沒有見到她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毫無生?趣的人生?是完整的。


    可他見到她,才驀然發現自己的過去曾有一處巨大的漏洞,不知?何處而?來的風沙與?塵埃正自那處呼嘯而?過。


    而?現在?,那些真實而?荒唐的夢境仿佛在?告訴他,那處缺口,曾通向過一個落英繽紛的桃花源。


    他想?帶她回去,可她望著他的目光是那樣警惕,仿佛再?也不會滿心依賴地走?向他身旁。


    他們之間此刻已經隔著太多?的東西,遠超千山萬水的距離。那是一種令人無可奈何的錯過,是當他想?要回頭的時候,她卻已經毅然決然地走?向了遠方。


    雲咎直到此時才終於明白,如今的明曜,早已不是他當日從北冥牢籠中救出來的小姑娘了。


    她比他更?加堅定,更?加熱忱,也愛著更?多?的人,有更?明確的方向。


    雲咎垂著眸不敢看她的眼睛,隻是在?落針可聞的沉默中,一點?點?用神力溫暖著她的身體。


    而?當少?女冰冷的掌心恢複了一點?溫度之後,明曜終於在?他懷中動了動。


    雲咎一下子僵住了,他以為她這是要推開他了。


    可明曜卻無視了他之前所有的話,隻是問:“你會在?北冥待多?久呢?”


    雲咎一時答不上來——事實上,在?前往北冥的這一路上,他甚至並未想?過任何神諭相關的問題。


    他一路而?來,真的隻是為了見她一麵?,以確定她在?乾都的大火中安然無恙。


    明曜觀察他的表情,才終於鬆了口氣,暫時信了他確實沒有向素暉出手的想?法。


    她靠在?床頭坐了一會兒,如一隻鬆懈下來的刺蝟,緩緩收起了自己的鋒芒。理智和感性同時回到她的身體,她終於理清了現在?的情形。


    雲咎和她,都已經在?北冥了。


    這曾是她最期盼的時刻,因為她曾經無數次想?過,雲咎對北冥的偏見,隻是因為他沒有跟魔族相處、交流過。


    她曾想?帶他去看看自己長大的地方,以此慢慢消解雲咎的誤解。


    而?如今……似乎也不晚。


    因為輸送神力的動作,明曜此時幾乎是半靠在?雲咎懷中,因此當她原本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之後,雲咎很快便察覺到了她的變化。


    她的額頭虛抵在?他的胸口,一段柔軟的銀發如綢緞般貼著他的手臂,雲咎忍了忍,還是小心翼翼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長發。


    這是一個很親近的距離了,說明明曜並不抵觸他,她現在?身體還沒有恢複,北冥也無人能夠渡神力給她。


    雲咎想?,他總有機會說服她回到自己身邊的。


    而?明曜在?經過神力的浸潤之後,感到全身都暖洋洋的,無比舒暢。她如今確定了雲咎暫時沒有執行?神諭的意思,整個人都安心了許多?,加上雲咎周身一如既往的冷香實在?是她很熟悉的氣味,不過多?時,便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少?女垂著腦袋,額頭輕輕抵在?雲咎胸前沉沉睡去,她整個人都窩在?他的懷裏,頭發散亂,像是隻小小的銀色毛球。


    雲咎看著她這樣一副毫無戒備的睡顏,感覺內心呼嘯著寒風的缺口被一點?點?逐漸填滿了。


    神明不需要睡覺,可這連日來的夢魘,確實令雲咎的精神疲憊不堪。於是,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明曜的臉更?舒服地挨在?自己頸窩,然後圈住小毛球的身體,也跟著一起睡過去了。


    兩人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長到冥滄開始望著明曜的院子歎氣。


    素暉坐在?一旁的小桌前,盤著那根容納著沈寒遮殘魂的蛇骨,看了看明曜緊閉的房門,又看了看長籲短歎的冥滄,搖頭道:“你總這樣盯著人家?小兩口看,像是個不懷好意的變|態。”


    冥滄怒道:“她是我妹妹!她跟一個男的在?裏麵?待了整整一天了!你不覺得很可怕嗎?!”


    素暉繼續盤著她的蛇骨,眼皮都沒抬一下:“區區一天而?已啦。”


    冥滄拍案而?起,一把……捂住了小龍神的耳朵,朝素暉怒目而?視:“你說什麽呢!”


    素暉歎了口氣,連連搖頭。


    冥滄從她的動作中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嘲諷,他默了默,然後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搖什麽頭??”


    素暉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揚起眉,意有所指地道:“別多?心。”


    冥滄在?即將爆發的邊沿——切換了人格。


    他冷冷掃了素暉一眼,然後坐到她對麵?,表麵?穩如泰山地喝起了茶。


    雲咎來到北冥的消息不脛而?走?,執法神|的|名?號在?北冥積威甚深,托他的福,這一整日冥滄和素暉都難得地清閑了下來。


    隻是素暉沒想?到,荒無一物的北冥,居然真的沒什麽可逛的地方,於是她隻好帶著小龍神跟冥滄一起蹲守著明曜的院子。


    冥滄換回了正常的人格,素暉閑得無聊,便試圖找他聊天,她問:“你妹妹從前和雲咎的事,沈寒遮跟你講了多?少??”


    冥滄簡單地回答了她,可沒說兩句,素暉便伸出手指左右擺了擺:“他講得不完整,你聽我跟你說。”


    冥滄冷著臉:你看我想?聽嗎?


    但素暉八卦本性不改,對著冥滄就是一頓輸出,甚至還在?明曜跟她講的那個版本的基礎上,又添油加醋了好多?情節,將整個故事講得跌宕起伏、淒美婉轉、可歌可泣。


    她講到雲咎忍辱負重,為了心愛之人化為微雨隕落,不由向冥滄感歎:“……你說雲咎多?深情。”


    冥滄將手指關節捏得哢哢響:“白|癡。”


    她又講到明曜撞破月隱峰結界,承受雷劫遠赴北冥:“你說小明多?不容易。”


    冥滄咬了咬牙:“智|障。”


    素暉探頭看了看冥滄,疑惑道:“罵人歸罵人,你眼睛紅什麽?”


    冥滄起身就走?。


    素暉卻突然叫住了他:“說起來,明曜的身體現在?這種情況,除了西崇山,哪裏都護不住她了。你明白吧?”


    冥滄停住了腳步,隻聽素暉接著道:“你有沒有想?過,勸明曜放下北冥的執念,與?雲咎成婚?”


    “隻要和神明結下神契,她便不會再?受這些苦楚。”


    冥滄猛地攥緊了拳,許久後才澀聲道:“隨她。”


    素暉沉默地望著冥滄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雪原,良久,她輕輕撫摸著蛇骨,低聲道:“寒遮,我會讓執法神站到我們這邊的。”


    “你絕不會白白喪命。”


    第82章


    明曜醒來?時, 身上無力的感覺已經?消解了很多,她起身看了看身旁的位置,才發現?雲咎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然而, 她心中?尚來?不及生?出其他?的情緒,竟突然發覺屋外有暖融融的陽光照入她的房間。


    明曜一愣,連忙翻身下床, 推開?門往院落中?而去——恍惚間,她以為自己回到了西崇山的偏殿。


    神明站在門外的廊下, 正用幻術一點點雕琢著冰雪,將她的小院子改造成了神山中秀麗的一隅, 淺金色的神光則如同?柔和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 也落在了目之所及的每個角落。


    明曜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定定看著他?忙碌的動作。


    而雲咎仿佛察覺到什麽,手中?神力微微一滯, 也側頭朝她而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神明眸中?驟然泛起一些欣然的溫柔, 如同?春風撩過湖麵?, 一點點隨著他?的眼波蕩開?。


    明曜朝他?走過去, 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他?手裏拿著的東西——那是兩根用魔獸毛發編織而成的粗繩,串連著簡易的小冰板, 是她兩百歲的時候收到的禮物。


    明曜伸手輕輕握住那根粗繩, 臉上露出了懷念的笑容:“我兩百歲的時候,剛剛學會自己壓製本相之力。但那會兒我年齡很小,並不理解自己為什麽要做這麽痛苦的事情, 因此總是很不甘願。”


    “那年本相之力爆發得很是凶猛, 我因此也昏迷了很長的時間。醒來?之後,我和姨姨們鬧了很大的脾氣?, 說了些……很傷人的話。我後來?才覺得後悔,害怕姨姨們不再?理我了,但她們卻?並沒?有生?我的氣?,隻是背著我偷偷絞了身上的毛發,做了這個秋千送來?。”


    明曜摸了摸粗糙的繩結,輕笑道:“北冥有毛的魔族可不多呢,要做這兩根繩子,需要攢很長很長的時間。我當時很開?心,每天都喜歡坐在小秋千上蕩悠,姨姨看到我那麽喜歡這個秋千,就跟我道歉。”


    “她說,小明是小鳥,天生?就喜歡在高空飛來?飛去,可是姨姨們卻?把小明困住了……她說,她們都覺得很對不起我。”


    因為有神光的照耀,明曜第一次那麽清晰地看到那個秋千的樣子,它在現?在的她眼裏是那麽窄小,那麽低,可在兩百歲的她卻?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的禮物了。


    當她坐在這個秋千上高高蕩起的時候,她能看到小院外的荒原,荒原上的小坡,以及更遠處連綿起伏的冰岩。


    她覺得隻要再?高一點點,她就能看到更廣闊的地方。


    現?在想來?,那是明曜第一次,淺嚐輒止地體驗到自由的感覺,那種感覺和她在西崇山的雲霞中?飛翔時並不一樣,但是也彌足珍貴。


    明曜說:“所以後來?,我就再?也不跟她們鬧脾氣?了。我知道姨姨們很愛我,她們讓我抑製本相之力,一定是迫不得已。”


    她放下手中?的秋千繩,將雙手背到身後交握,然後抬頭看了看雲咎的表情,那樣子簡直就像一隻落到別人巢穴中?偷樹枝的小鳥——小心翼翼的,但又很狡黠。


    她就是在故意說給他?聽?的。


    雲咎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回?答一些什麽,可是在聽?了明曜那些話之後,他?內心已經?被苦澀而心疼的難過填滿了。


    他?不明白,千年前那隻安安穩穩出生?在西崇山上的鳥蛋,怎麽會跑到這個貧瘠而落後的地方,被迫吃了這麽些年的苦。


    不就是一個秋千嗎?難道曾經?,他?沒?有給她紮過嗎?


    雲咎微微蹙眉,腦海中?曇花一現?般出現?了幾幕混亂的畫麵?,又在他?試圖捕捉的瞬間迅速溜走。


    雲咎的眉峰皺得更緊了。


    明曜注意到了他?的變化,於是望著他?的目光顫了顫,逐漸變得有些沮喪——或許是她太心急了,一上來?就又提到北冥讓她壓製本相之力的事,非但沒?有讓雲咎對魔族產生?點好感,甚至讓他?的神情變得更差勁了。


    而雲咎此時終於回?過神,一垂眸便看到了明曜如蝶翼般撲扇的長睫,和因為低落而抿起的唇。


    他?不太理解為什麽剛剛還興致盎然的小姑娘突然就不開?心了,一時有些無措地握著那截秋千繩愣了愣。


    片刻後,雲咎用神力將那個秋千變大了一點。


    他?扯了扯那兩根繩子,確定它們即便過去了幾百年依舊堅韌完好,然後,他?在明曜有些訝然的目光中?低下頭:“你……現?在還想要蕩秋千嗎?”


    明曜琥珀色的桃花眸一亮,猛然睜大:“想的!”


    她坐到那塊被神力放大的冰板上,側過臉看了看雲咎,習慣性地跟他?說:“我坐好啦!”


    兩人間的氛圍好到不可思議,雲咎恍惚脫口而出:“嗯,別掉下去了。”


    然後,在他?順勢俯身將手搭在明曜身下秋千板的刹那,兩個人都愣住了。


    雲咎保持著那個俯身的動作抬頭看她,淺淺的冷香伴隨著他?略顯急促的呼吸落在她側過來?的臉頰,他?的聲音很低,幾乎像是喃喃:“這句話,我是不是對你說過?”


    明曜抬頭往上空望去,下意識地以為自己會看到滿樹淺粉色的楝花。


    ——雲咎曾經?在西崇山的楝樹下,給她搭過一個秋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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