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僅七歲的蔣寒衣過上“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的生活之後,非但沒有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受欺負被排擠,反而人見人愛順風順水地長到 17 歲,一來因為他天生樂觀又討人喜歡,“沒爸爸”這種事在他身上從沒成為一個弱點;二來,他的母親蔣女士強悍如鐵,無堅不摧。


    蔣勝男是杭州人,大學念的商務英語,畢業後留在江城做生意,專業能力強,人際交往方麵更是一把好手,不到二十五就把自己的小公司幹得有聲有色。可惜,三十歲之前她栽了這輩子最大的一個跟頭——為色所迷,腦子一熱嫁給了蔣誌強,還心甘情願地退居幕後過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


    做生意方麵,蔣誌強實在沒什麽天賦,即使上任一把手,公司也還是靠蔣勝男以前打下的基礎支撐著。可惜蔣誌強對自己的認知不太清晰,過了幾年江山美人的好日子,得意忘了形,覺得自己今時不同往日了,先是外出應酬的時候敢揩服務員的油了,又是在公司裏和實習生眉來眼去了,最後就發展到在外租房子養小三了。


    被蔣勝男發現的時候,他還十分沉痛地剖析自己:“我犯了錯,但並不是不可原諒,說到底,我和你的感情基礎是別人比不了的。”並且,他話裏話外都在表忠心,“雖然我亂搞,但我從沒想過離婚”,言下之意——“你永遠是大房”。


    這話聽得蔣勝男差點沒當場吐出來,直接揚手扇了他一巴掌,罵道:“滾你媽的,哪個地攤上買的盜版文學跟我在這放洋屁!”


    蔣勝男把一輩子知道的髒話都罵出來了,還砸了一屋子的東西發了好大一通火,起訴離婚的時候卻理智得很,幾張照片把蔣誌強這個過錯方錘得死死的,逼他淨身出了戶,帶著兒子單過去了。因為一家人都姓蔣,她甚至連給兒子改姓的功夫都省了。


    蔣勝男這些年忙著做生意,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是常有的事,是以對兒子的管教並不嚴格,但也明明白白給他劃了底線——不違法,尊重人,負責任。其他比如成績之類的,愛咋咋的,她不強求。


    蔣女士原話是這樣的——“分數高低不能說明什麽,你考再高掙的還能比我多?”


    蔣寒衣心服口服,就這樣在衣食無憂精神愉悅的環境裏被放養著長到了十七歲。


    據他觀察,蔣勝男女士對他喜人的長勢也是很滿意的,畢竟他現在從裏到外,從靈魂到皮囊,都特別有個人樣。


    而“有個人樣”,正是英明神武的蔣女士對他的全部要求。


    蔣誌強抬手抓著兒子的胳膊,懇切道:“寒衣,你也勸勸你媽媽……我們這把年紀了,實在不應該再折騰了。”


    蔣寒衣沒心沒肺地笑了聲:“我媽就那樣,愛折騰,也什麽都折騰得挺好的,賺錢戀愛一樣沒落,你就別擔心了。”


    他雖然是笑著的,但目光冷淡,眼裏含著層冰似的。


    蔣誌強聽見“戀愛”兩個字,心裏一慌,正要追問,對上兒子冰冷的眼神,什麽話都給嚇回去了。


    蔣寒衣繼承了父親的好皮囊,臉龐棱角分明,濃密的橫眉劍一般斜斜掃入鬢角,一雙細長的瑞鳳眼,眼睛大而雙眼皮窄,到眼尾處微微上挑,總像含著笑意似的。然而嘴角一斂,不怒自威。


    他仍噙著笑,心裏雖然煩蔣誌強,但沒打算真的和他撕破臉皮。


    蔣勝男女士說:“你爸出軌,那是我和他的問題;你和你爸,那是另一個問題。”她不需要兒子替她出氣評理,但是要他自己想清楚,“你要覺得你爸對你挺好的,那你該怎麽孝順他就怎麽孝順他;你要覺得不好,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決定。”


    一碼歸一碼,這是個簡單但有用的道理。


    平心而論,至少在七歲以前,蔣誌強在蔣寒衣心裏,都還是個有趣又可靠的父親。


    蔣寒衣不想把自己搞得苦大仇深,也沒那閑情逸致去恨誰,於是這麽多年,他對蔣誌強一直保持著“碰了麵就喊爸,沒碰麵逢年過節也能電話問候一下”的隨和態度。


    但最近的蔣誌強確實有點太煩人了,平時短信騷擾騷擾他也就算了,現在居然敢登門了,還專挑蔣勝男在家的時間。蔣誌強時不時來找他訴訴孤寡的苦,他尚且能勉強接受陪個好臉,誰讓他生下來就是給人當兒子的;但蔣誌強硬要來惡心他媽,他可就沒那麽客氣了。


    蔣寒衣捏捏眉心,皮笑肉不笑地說:“爸,你跟我媽都離婚多少年了,別再來了。你要想見我,直接打個電話給我就成,我請您吃大餐!”


    蔣誌強還想再說什麽,蔣寒衣已經拉開單元門,擺出了送客的姿態。


    蔣誌強可憐巴巴地看了兒子一眼,沒得到任何回應,隻得再歎一口氣,垂頭喪氣地走了。


    蔣寒衣回到家,蔣勝男正悠閑地翹著二郎腿靠在沙發上,端了碗新燉的燕窩吃著,一屋子的奶香味。


    蔣寒衣扭頭看了眼廚房料理台上的包裝,他母親大人吃的燕窩果然還是那個老牌子,目測比剛剛蔣誌強拎著的那個不知名雜牌貴了至少得有一位數。


    而看蔣勝男這興致大好的模樣,要麽是又談下了個大單,要麽是剛剛大罵蔣誌強發揮極佳,酣暢淋漓。


    蔣寒衣覺得二者皆有的可能性高些。


    於是他非常狗腿地走過去,“蔣總,奴才可想死您了!”


    蔣勝男嫌棄地挪屁股坐遠了點,睨他一眼,問:“又給你舅看店去了?”


    “啊。”蔣寒衣應聲,“我還幫我舅賣了輛車呢。”


    蔣勝男嗬了聲:“他那堆古董還沒鏽?誰買的?”


    “沒呢,我舅多寶貝車啊。”蔣寒衣說,“我同學還挺喜歡的。”


    “你同學?”蔣勝男有點驚訝,她印象中這個年紀的小孩都追求性能高造型酷炫的車,哪個小朋友這麽有品味?


    “嗯,新轉來的。”蔣寒衣又想到弋戈牽著大狗的高挑身影,一拍腦袋,“媽,咱家卷尺在哪兒?”


    “你幹嘛?”


    “我量量身高!”蔣寒衣從茶幾底下的抽屜裏掏出卷尺,貼牆站好,“你來幫我看看。”


    蔣勝男不知他這又鬧的是哪出,老佛爺起駕似的緩緩從沙發裏站起來,踮著腳用手指在他頭頂的位置標了個記號。


    這麵牆壁上從下至上一道道的刻度和日期,都是蔣寒衣從小到大量身高的記錄。


    最近一次記錄還停留在一年多前,蔣寒衣躥過一米七之後蔣勝男替他量身高就很費勁了,索性也就不量了。反正他兒子身高長相已經遠超合格線,不愁嫁。


    “你又受什麽刺激了?”蔣勝男問。


    蔣寒衣拿卷尺仔仔細細量了下自己的身高,正正好一米八。


    “這不科學啊……”他納悶地嘟囔了句,弋戈難道超過一米八?


    “別神神叨叨的,有事說事!”蔣勝男一巴掌呼在他後腦勺上。


    “哎,就是我們班轉來的那個新同學,個子挺高的,我……比劃比劃。”蔣寒衣莫名地有點不好意思。


    蔣勝男噗嗤笑出聲,感歎了一下青春期幼稚的勝負欲。“你又不是姚明,有人比你高不是很正常。”


    “不是,她是個女的!”蔣寒衣補充道。


    “女孩子?”蔣勝男也有點驚訝了。


    “對啊!特別猛一女的。”蔣寒衣拿手比劃了下,腦海裏又浮現弋戈的身影。


    也不知怎的,他一想到弋戈剛剛默默幫他扶車的舉動,還有她那天果斷推翻範陽課桌的樣子,心裏都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既覺得新奇,又好像有點熟悉。大概是從沒見過這樣的女生,老覺得挺有意思的。


    他想不出更貼切的詞了,擺擺手說:“哎反正就一女生,跟我差不多高,整天牽條巨大的狗,看起來牛逼哄哄的!”


    蔣勝男看著兒子豐富的肢體語言和漸漸激動的語氣,敏銳地眯起了眼,抱起臂退後一步審視地問:“你就是這麽背後說人的?”


    蔣寒衣一看他媽這種表情,立刻明白她誤會了——蔣家家訓,不許背後議論別人,更別提嘲笑和譏諷。


    他忙解釋:“沒沒沒,我沒那意思!我就覺得新奇,隨口一說!其實我的意思是……她、她看起來還挺帥的!”


    蔣勝男冷哼一聲:“你少跟範陽那個嘴上沒邊的學,哪天要是被人打死了,我可不給你收屍。”


    蔣寒衣:“……”


    蔣勝男把他手裏的卷尺收了,又喝完最後一口燕窩,把碗往茶幾上一撂,指揮蔣寒衣道:“你,把碗刷了。”


    蔣寒衣:“杜阿姨呢?”


    蔣家的保姆叫杜麗娟,從蔣寒衣三年級起就在家裏做事了。蔣勝男生意非常忙,這麽多年一直是杜阿姨照顧蔣寒衣的衣食起居。


    蔣勝男閉目養神,“我都回來了,給杜阿姨放個假。”


    蔣寒衣:“……”


    您是回來了,倒也沒見您動手啊!


    蔣寒衣認命地“喳”了聲,收了碗走進廚房忙活起來。


    第07章 .新來的那個轉學生剛考完數學就被叫進校長辦公室了


    周一,樹人中學高二年級的第一次月考準時來臨。


    在最後一考場,弋戈沒有看到在桃舟時司空見慣的“染著黃毛打著鼻環的不良少年聚在一塊兒抽煙”的景象。她看著空了的十幾個座位,猜測大約是那些不良少年都直接棄考了也不一定。


    但她明顯感受到這裏的氛圍與一班大不相同。


    沉悶,壓抑,每個人的眼睛都無神。


    他們看弋戈的眼神也和一班的人不太一樣,沒那麽多的驚異、好奇或是意味難明的探詢,大部分人都隻是幽幽地抬一下眼,再默默地收回去。


    看起來,他們都很困。


    弋戈找到自己的考號,她的位置是臨時加的,最後一考場的最後一個座位,和垃圾桶比鄰而居。


    一個男生拖著步子慢騰騰地走過來,一邊走一邊擤鼻涕,發出虛弱的黏糊糊的聲音。


    鼻涕擤完,他站在離弋戈兩步遠的位置,有氣無力地揚手一拋。


    那坨紙團在空中劃過一道極低的拋物線,擦過弋戈的桌角,險險落進垃圾桶裏。


    弋戈的桌麵上,留下一道不算長,但很明顯的水漬。


    “不…不好意思啊。”那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小聲道歉,鼻音濃重。


    弋戈的脾氣發不起來,搖頭說:“算了,你拿紙擦幹淨吧。”


    “好。”男生又慢騰騰地從兜裏掏出另一坨紙團。


    和剛才那坨比,隻是幹和濕的區別而已。


    雖然知道這團紙大概率是幹淨的,隻是塞在兜裏變皺了,弋戈還是有些膈應,眼皮跳了兩下,扭頭不想看了。


    那男生不知是不是感冒太嚴重了,一邊吸著鼻子一邊展開紙巾,動作實在很慢,還沒等他開始擦,預備鈴打響,監考老師抱著卷子進來了。


    “快點啊!”弋戈忍不住催促。


    “好好好。”男生一慌,又扶了下眼鏡,還在捋紙。


    “算了我來!”弋戈實在看不下去,伸手把他那一大團紙全拿走了,往桌上一懟,三兩下擦幹淨。


    “你丟一下。”


    擦完,弋戈騰開手,她還是有點嫌棄,不太想把擦過的紙拿起來,畢竟沾了鼻涕。


    “哦…好。”男生又點頭。


    “那兩個!幹嘛呢!”


    講台上的副校長發現他們倆還不安分,厲聲嗬斥道。


    在考試關注度上,最後一考場和第一考場難得享受同樣的待遇。每次月考最後一考場都是有資曆的老師來坐鎮,監考的力度也嚴得多。


    那男生被嚇得一哆嗦,小聲說了句“不好意思”一溜煙跑回了自己的位子。


    剩下那一大團紙巾還陳屍桌麵。


    弋戈:“……”


    跑的時候動作倒挺快。


    她剜了那男生的背影一眼,嫌棄地拈起那團紙巾的一角,丟進垃圾桶裏。


    “坐好!桌麵上除了筆不要留任何東西!現在開始發卷子!”副校長叫楊紅霞,年過四十,中等身材,大卷發,紅框眼鏡,眼神犀利,瞪了弋戈一眼,警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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