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戈聽他把行程排得滿滿當當,絮絮叨叨的語氣好像在往她的心裏扇風,那束小火苗越燃越旺,她的心跳好像都更快了。


    這是離江城很遠的地方。


    這是新年的第一天。


    她包裏裝著三媽親手做的油麵筋塞肉。


    而身邊這個人,雖然笑起來有點傻,但確實挺帥的。


    這時候如果都不開心,那未免太對不起老天爺了。


    蔣寒衣在櫃台取了他一直存著的裝備,還有一早給她訂好的滑雪服。“先把衣服換了,出來選板。”


    他和櫃台後的員工聊了幾句,今天天氣不錯、場子怎麽樣之類的,看起來輕車熟路,整個人都莫名變得靠譜起來,很值得信賴的樣子。


    於是弋戈乖乖點頭,毫無疑議地抱著他給的衣服進了更衣室。


    至少從挑滑雪服的眼光來看,蔣寒衣的確很靠譜。白色和灰藍色的撞色設計,利落幹淨,尺碼也剛剛好,弋戈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不免自戀了一番——她會不會滑雪暫且不論,這身行頭看下來很就專業的樣子。


    她戴上米色的毛線帽,拿著手套出去找蔣寒衣。


    蔣寒衣穿了套亮黃色的滑雪服,搭配黑色褲子,整個人看起來都很打眼。不過弋戈還沒來得及就他這紮眼的行頭發表意見,他倒先驚喜地揚了揚眉,“我眼光真好!”


    弋戈翻個白眼,笑道:“現在可以選板了嗎?”她好像有些迫不及待了。


    蔣寒衣點點頭,“跟我來。”


    蔣寒衣在一排單板中溜了一眼便選中倒數第三個,立起來和她的身高比了比,點點頭道:“這個行。”


    弋戈好奇地問:“這是在比什麽?”


    蔣寒衣雲淡風輕地說:“沒什麽,穿鞋吧。”


    弋戈對他這種藏著掖著不肯知識共享的行為十分不滿,咕噥了句“故弄玄虛!”,坐下來穿靴子。蔣寒衣卻似乎對她的這種控訴很受用,得意地笑了笑,半蹲下來問,“會穿麽?”


    “會!”弋戈信誓旦旦地道。


    可打臉來得很快。滑雪靴太重,她穿得又厚,好不容易把腳蹬進去了,彎著腰用了半天的力卻總覺得鞋帶綁不緊。


    蔣寒衣笑歎了聲,往她身邊挪了半步,半蹲下來,伸手抓住她的鞋帶。“唉,還是為師來幫你吧。”


    弋戈見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她兩隻靴子都綁得緊緊的,便很有良心地沒再和他吵。


    鞋帶係好了蔣寒衣卻仍沒站起來,他保持半蹲的姿勢,從書包裏拿出兩副護具,直接綁在了弋戈的膝蓋上,然後忽然低下了頭,把戴在額頭上的護目鏡對著她的臉,笑道:“要不要整理下造型?”


    “…啊?”弋戈沒反應過來,卻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姿勢有多親密。


    “看這兒啊,鏡子!”蔣寒衣指了指自己的護目鏡,“給你當鏡子使,整理整理發型什麽的。”


    “…不用。”弋戈猛地站起來,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我已經很好看了。”


    蔣寒衣被她難得的厚臉皮驚了一秒,旋即搖著頭笑起來,“行行行,您最好看。那借您的眼鏡給我看看行不行?”


    話沒說完,他已經拿起凳子上的護目鏡戴到弋戈頭上,然後兩手捧在她雙耳邊扶住她的腦袋,微微傾身,將兩人的距離驟然拉近,似乎很仔細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


    弋戈下意識地想彈開,卻不知為什麽沒有動。她連眼睛都不敢亂瞟,隻能直直地往前看,可前麵正對著蔣寒衣的衣領。


    …可這人為什麽連滑雪服都穿不嚴實,非要露那一塊兒脖子幹什麽。


    弋戈的眼神無處安放,嘴巴也不受控製,胡言亂語道:“看什麽看,你本來不也挺好看的。”


    話說完兩秒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眼神慌張地往上一抬,正撞進蔣寒衣頗有內涵的目光裏。


    他眼裏明晃晃寫著驚喜,好像住進了一隻尾巴早已翹上了天的狐狸。


    “我……”弋戈百口莫辯。


    蔣寒衣衝她豎了個大拇指,咧嘴笑道:“你的眼光也很不錯。”


    “……”弋戈生硬地轉移話題,“能走了嗎?”


    蔣寒衣又從包裏掏出塊花哨的布,“把這個戴上。”


    弋戈疑惑地盯著那疑似口水巾的玩意兒,“這什麽?”


    “防風麵罩,像我這樣。”蔣寒衣把自己的圍在脖子上,給她示範,“我幫你係?”


    “不用!”弋戈忙側身一閃,邊係邊往外走,“趕緊走吧!”


    蔣寒衣勾嘴一笑,自覺地扛上兩塊單板跟在她身後。


    事實證明,弋戈的運動天賦的確很強。在初級賽道裏,蔣寒衣隻簡單演示了兩遍怎麽站起來、如何保持平衡、怎樣刹車,不出一刻鍾,弋戈已經能自己張開雙臂滑一小段、並且穩穩停下來了。


    第四次試滑的時候,弋戈貪心而大膽地試著加了點速,想要滑得更快更遠一點。


    然後,她就如願以償地滑出了一道華麗的長線,同時也華麗地摔倒了。


    蔣寒衣被她自作主張的大膽操作驚得目瞪口呆,忙跟下去看她的情況。還沒等他滑到,弋戈已經麻利地爬起來,踩著單板翻了個身。她摔得帽子都掉了,被脫落的夾子掛在長發上,臉上也沾了雪,卻絲毫不在意似的,坐在雪地裏哈哈大笑起來。


    “滑下來好爽啊!”她笑得簡直豪邁,“你這個護具真的很有用欸,一點都不痛!”


    蔣寒衣拍幹淨她身上的雪,哭笑不得,一邊細心地拆著她頭發上的夾子和帽子,一邊說道: “你真的是我見過最虎的初學者,這才踩上板滑幾分鍾啊,就想一口氣下坡了?”


    弋戈不以為意,“這種東西不放大膽子怎麽學得會。”


    她抓著蔣寒衣的胳膊一借力,麻溜地爬了起來,“繼續!”說著,她熟練地解開了鞋扣,把單板一揣,等也不等,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上坡要再來一次。


    蔣寒衣看著她果斷的背影驚奇而無奈地歎了口氣,這勁頭也太足了……虧他還擔心了好久萬一她摔疼了或是學得不順利的話要怎麽安慰她呢,他兜裏甚至都備好糖了。


    上午的時間過得快,弋戈還是沒能完成“一小時進階中級賽道”的目標,等到蔣大教練點頭同意她可以上中級的時候,午飯時間就到了。


    蔣寒衣強行摁下弋戈熊熊燃燒的勝負欲,拽著她去吃了烤肉。


    弋戈這人,在雪場的時候賴著不走說不累,在餐廳裏一坐下卻又說困了,把菜單推給蔣寒衣,“你點吧,我什麽都吃,很好打發的。”


    蔣寒衣端著菜單卻有點犯難——第一頁的各種牛肉,最便宜的那個雪花牛肉一份也要 198。他當然不缺這錢,也希望請弋戈吃最好的,但根據他做的功課,和女生約會的時候,是否要點最貴的菜,這也是一個值得謹慎思考的議題。其中涉及諸多問題,比如,如果弋戈要和他 aa,那這個價格是不是就太貴了?再比如,如果弋戈覺得他鋪張浪費怎麽辦?畢竟他們隻是學生,花的都是父母的錢。


    雖然網上那些“約會大全”看起來很不靠譜,蔣寒衣也數次對這些東西嗤之以鼻,但他還是非常誠實地全看完了,現在也非常誠實地陷入了糾結之中。


    弋戈撐著腦袋休息了一會兒,注意到他的猶豫,問:“怎麽了?”


    “不知道點什麽,還是你來吧。”蔣寒衣終於找到機會把菜單遞給她。


    弋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接過菜單瀏覽起來。她看得很認真,全部翻了一遍忽然笑道:“要不我請你吧!”


    “?”第一次約會就被請客,這蔣寒衣萬萬沒想到。


    “當付學費了,雖然我是個特別聰明特別好教的學生。”弋戈一點不害臊地自誇,手指劃過菜單,“我們吃點貴的吧?這個澳洲和牛小排,還有這什麽……水果壇子牛排,看起來也不錯。”


    蔣寒衣心說自己提前做功課的行為果然很多餘,弋戈每次的表現都完全超綱。他隻好玩笑道:“點貴的,你不肉疼?”


    “反正也不是我的錢。”弋戈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爸的錢看起來好像真的是風刮來的,不太值得肉疼。”


    “……”


    吃飯的時候弋戈拿出陳春杏做的油麵筋塞肉和蔣寒衣分享,並表示按這家餐廳的價位,她三媽這個手藝怎麽也得定價 188。不知是運動還是美食激發了她的表達欲,一頓飯下來,居然一直是她在說,從三媽的戀愛猜測說到即將到來的一模。蔣寒衣反而話變少了,一邊聽她說話,一邊忙著給她剪肉。


    酒足飯飽,弋戈又有點發飯暈,結果還是讓蔣寒衣搶先結了賬。


    “說好的付學費呢?”弋戈沒好氣地問。


    “你已經付了。”蔣寒衣看見弋戈的頭發被雪場上的風吹開,毛茸茸的發際摩挲、跳動著,看起來讓人覺得暖和。


    “?”


    “你今天和我說了很多話。”


    “…什麽意思?”


    “沒什麽。”蔣寒衣從身後拿出被弋戈忘在椅子上的帽子,走近一步給她戴上,用發卡卡住,“希望你一直願意和我說這麽多話。”


    弋戈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裏塌下去一塊,發出就像剛剛她在厚而鬆軟的積雪上,輕輕踩了一腳,那樣的聲音。


    “你說的話很珍貴的,弋戈同學。”蔣寒衣見她鼻尖通紅,伸手將她脖子上的麵罩往上扯了扯,覆在她臉上,笑道。


    第60章 .“高考完……你把你的誌願表給我看看吧。”


    弋戈本以為自己多少有點滑雪天賦在身上,沒想到一到中級賽道,她就開始不停地摔跤,側摔、仰翻、屁股蹲、頭朝地,幾乎每種姿勢她都摔了一遍,而且摔得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更狼狽。


    可越是這樣,她的好勝心就越是被激發,好不容易學會了向後滑,又要挑戰 s 彎。蔣寒衣大概也是理解了她這無法抹滅的好勝心,風格隨之變得嚴厲,不再勸導和鼓勵,而是一次次要求她“站起來”、“重新來”。


    有幾次,蔣寒衣都快被弋戈倔強的眼神嚇著了,心有戚戚地想,我是不是太嚴厲了?弋戈會不會生氣?於是提議道:“要不算了?幾小時能滑成這樣挺好了。”


    弋戈累得單腳卸了板,以一個悲壯的姿勢單膝跪在雪地裏,緩了好幾秒才艱難地撐著膝蓋爬了起來,擺擺手道:“不,你這樣特別可恨,能激發我的戰鬥欲,效果很好。”


    “……”不,這不是他理想中的約會。


    於是蔣寒衣眼睜睜看著弋戈急躁莽撞地衝下了坡,然後提前閉上了眼睛。他知道,運動有時候和學習是一樣的,太著急了反而鑽進牛角尖不得其法。


    果然,一聲悶響,弋戈又摔了。


    蔣寒衣“嘶”了聲,幾乎不忍心看了。抬手將護目鏡戴好,屈膝向下,瞬間就滑到了她身邊。


    “怎麽樣,摔疼了沒?”他把弋戈掉進雪裏的帽子撿起來,終於心疼地念叨道,“休息會兒吧,你這就是鑽牛角尖了,越滑越不行……”


    也不知道是他這話太滅她誌氣,還是他剛剛瞬間滑下來的樣子太帥氣襯托得她過於廢柴,又或者是他戴上護目鏡更像高手了實在是有點刺激她。總之,弋戈白眼一翻,十分不講道理地把情緒全丟到了他身上,她沒好氣地道:“你是不是偷藏了什麽東西沒教我?”


    蔣寒衣一愣,幾乎氣笑了,誇張地往後退了一步,“喂,你這樣說就很沒良心了啊。我教得盡心盡力好不好!”


    弋戈撇嘴,蓋棺定論:“你肯定是怕我學得太快超過你。”


    蔣寒衣笑得無奈,“那按你這麽說,我成績上不來,是不是也因為你藏著掖著沒教好?怕我超過你?”


    “不,因為你笨。”弋戈雙標得理直氣壯。


    蔣寒衣搖頭,輕輕從牙間漏出幾個字,“…不講道理。”聽起來咬牙切齒的,卻又不像控訴,相反,他眼裏盈滿笑意,任誰看一眼都瞧得出來,他這會兒爽翻了。


    從鬥誌上來說,弋戈是很想一刻不停地繼續滑的。她就不信,世上總沒有哪個牛角尖是無底洞吧,鑿她也能鑿開另一扇門來。可客觀條件卻實在不允許了——她現在手疼腿疼腦袋疼屁股疼,連翻身都翻不動了,隻能保持跪姿靜靜地待在及膝的雪裏和蔣寒衣大眼瞪小眼。


    她摔得帽子掉了,頭發亂蓬蓬像個鳥窩,發稍還夾著幾個七扭八歪的黑夾子,麵罩也全落下來,整個人在風中淩亂,隔著隨風飛舞的雪粒和頭發,靜靜地看著蔣寒衣,時不時淒涼地抽一下鼻子。


    蔣寒衣也不知道自己是有什麽毛病,看她這副狼狽又可憐兮兮的模樣,一麵覺得心疼,一麵又覺得好笑;一會兒想趕緊把帽子給她戴上,一會兒又再想這麽多看一會兒。


    “傻坐著幹嘛,不冷?”他終於問,語氣裏仍是忍不住的笑意。


    “麻了。”弋戈麵無表情地說,整個人看起來心灰意冷的,但莫名有種喜劇效果。


    蔣寒衣艱難地抿了下嘴唇,辛苦地把笑憋了回去,“趕緊起來,待會兒更動不了了。”


    “不想起,坐會兒先。”弋戈搖搖頭。


    蔣寒衣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難得見您這麽沒有鬥誌的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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