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晞也不敢想,扭頭回避這個問題,看著窗外道:“此地離妙香三千多裏,你不說,我不說,他怎麽會知道呢?好了,你也別把事情想得太嚴重,有的世家公子上趕著,蔣大小姐還瞧不上呢。她對我有情,不會害我,你安心回池州罷。”


    淩觀瞅著他擺動的袖口,心道:哪個世家公子上趕著做麵首啊?有病罷!這北辰教不愧是魔教,好人進去也變得魔怔了。


    他苦口婆心地勸說,原晞不耐煩聽,出了門,走在空蕩蕩的街上,兵刃撞擊之聲從一條巷子裏傳來。


    第四十六章 無情流水多情客(三)


    原晞走進巷子,淩觀跟著他,看見三條身影閃來閃去,鬥在一起。其中兩人應是一夥,使的兵刃圓圓的,邊緣鋒利,像盾牌。被他們合擊的是個女子,身材婀娜,揮刀砍削斬劈,原晞瞧她的刀法有些眼熟。


    “小妞兒,你不是我們的對手,乖乖地帶我們去找你那瞎眼的師父,我們不為難你!”


    “休想!”藺瓊瓊左腳飛起,踢在一人的鋼盾上,身子騰空一翻,刀鋒向另一人的頭頂劈下。那人舉盾格擋,火花四濺,盾邊一斜,劃傷了藺瓊瓊的腰。


    藺瓊瓊背心挨了一腳,就地一滾,跟著躍起,又過了兩招,鋼刀脫手,脖子被一根細鐵鏈從身後勒住了。男人獰笑起來,胡茬刺著她的耳朵,口臭直往她鼻子裏鑽,道:“帶我們去找你師父,否則將你先奸後殺。”說著用下體蹭了蹭她的臀。


    藺瓊瓊一陣惡心,幾欲嘔吐,忽覺那人身體一僵,旋即扯開鐵鏈,掙脫出來,抬起右腳,向他襠下狠狠踹將過去。那人慘叫著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同伴以為他著了藺瓊瓊的道兒,罵了聲小賤人,疾舞盾牌撲向她。


    刀光一閃,盾牌分成兩片,他望著眼前的黑影,嚇得魂不附體,後退兩步,道:“你是何人?”


    原晞不答,道:“敢在絳霄峰下行凶,你們好大的膽子!”


    冷冰冰的語氣,鬼魅般的身手,神秘的裝扮,是魔教中人的特色。那人忙不迭地作揖,道:“原來是神教的兄弟,在下卞飛,這小賤人是凝夜宗宗主藺秋的徒弟,在下的大哥死在藺秋手下,在下和二哥想尋藺秋報仇,並非有意冒犯神教,還望兄弟見諒。”言訖,手中多出一錠銀子遞給他。


    原晞瞟了藺瓊瓊一眼,道:“原來是藺秋的徒弟,我們大小姐正要找藺秋算賬,人我留下了,你們走罷。”彈指隔空解開了地下那人的穴道。


    兩人哪敢跟他爭,灰溜溜地走了。原晞倒轉過刀,柄朝著藺瓊瓊遞過去。藺瓊瓊摸出火折子,凝望那兜帽下的半張臉,做夢一般接過刀,心內五味雜陳。


    原晞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藺瓊瓊道:“家師中了魔教的毒,雙目失明,我來找解藥。”


    原晞笑了,道:“憑你這點微末功夫,自保都難,怎麽找解藥?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告訴你個秘密,不用解藥,過幾日便好了,你回去罷。”


    “此話當真?”藺瓊瓊睜大眼,臉皮因他的嘲笑泛紅,難以置信道:“魔教的手段向來毒辣,怎麽可能輕易放過家師和翁掌門?”


    “因為他們運氣好,遇上的是我們大小姐,她心腸並不壞,隻想讓他們知難而退。”


    他口口聲聲我們大小姐,維護之意溢於言表。淩觀暗自搖頭歎息,心知九頭牛也拉不回世子爺了。


    藺瓊瓊柔腸含酸,見他要走,道:“我叫藺瓊瓊,瓊琚的瓊。”


    原晞沒有回應,徑自走出巷子,淩觀回頭看了眼佇立在火光中的倩影,含笑低聲道:“世子爺,那姑娘看上您了。”


    原晞不以為意,從小到大,看上他的姑娘太多了。環肥燕瘦,桃夭李豔,多到麵目模糊,麻木乏味,隻有一個蔣銀蟾過目不忘,欲罷不能。


    她的確不是傾國傾城的名花,她連花都算不上,她是雄赳赳,氣昂昂的胭脂虎。


    一大早,嶽長傾就到蔣銀蟾這裏來,蔣銀蟾正在妝台前坐著梳妝,嶽長傾湊過去幫她挑選首飾。


    “妹妹,這根鑲紅寶石的金梅花簪配你的衣裳正好。”


    蔣銀蟾拿起來比了比,點點頭,正要插上,原晞走過來道:“紅寶石配紅衫子不顯,不如那根鑲水晶的好看。”


    蔣銀蟾瞅他一眼,知道他故意跟嶽長傾作對,不想讓他太得意了,放下手上鑲紅寶石的金梅花簪,拿起一根玉頭金腳簪插上。


    嶽長傾笑道:“還是妹妹眼光好。”


    原晞撇了撇嘴,吃過早飯回房,看了會兒書,心裏氣不過,提筆蘸墨,畫了一隻老虎,額頭上寫了個蔣字,背上畫了一名青衣少年,持鞭作驅使狀。越看越滿意,待墨幹了,卷起來收入抽屜,時不時地拿出來欣賞。


    蔣銀蟾坐在曲岩秀的院子裏,看他和嶽長傾切磋,兩人武功差了一大截,饒是曲岩秀隻用了三分力,嶽長傾還是沒撐過十回合。蔣銀蟾知道他的功夫不怎麽樣,但沒想到在曲岩秀手下這麽慘不忍睹,一時說不出話。


    嶽長傾很不好意思,低著頭窺她一眼,臉更紅了。


    蔣銀蟾籲了口氣,道:“你們嶽家的招式不夠靈動巧妙,沒有深厚的內力,發揮不出威力,你的內力……也太差了點。”


    嶽長傾撥弄著劍穗,神情苦惱,道:“我家的內功見效慢,以我的資質,要達到曲兄的水平,少說得練上三十年。”


    這正是嶽家年輕一輩沒有好手的原因,也不獨獨是嶽家,世上的內功大多見效慢。蔣銀蟾,曲岩秀所練的內功乃是蔣危闌自創的《庭虛內經》,見效極快,曲岩秀隻練了十一年,內力已不下於一流高手。


    如此神奇的內功,江湖上眼紅的人多如過江之鯽。若能討得蔣銀蟾歡心,傳授一二,自己乃至整個嶽家都受益無窮。嶽長傾眼皮底下蘊著一絲算計,曲岩秀目光照一照他,噙著抹冷笑,慢慢地吃著茶。


    蔣銀蟾道:“長傾,你先回去罷,我和曲師兄有話要說。”


    待他去了,曲岩秀擱下茶盅,道:“蟾妹記得我們去年在東京看的《霍女傳》麽?”


    這話說得突然,蔣銀蟾愣了愣,不知他是何意,道:“記得,霍女本是宦家小姐,父親被同僚陷害,抄了家。霍女淪落風塵,伺機接近來吃花酒的五皇子,施展手段,把五皇子迷得神魂顛倒,就替她父親平了反,納她做了側妃。”


    曲岩秀道:“我看長傾和霍女頗有神似之處。”


    蔣銀蟾心中一動,裝作不解道:“長傾家裏又不曾遭難,哪裏像霍女了?”


    曲岩秀一哂,道:“嶽家樹大招風,年輕一輩沒有好手,遭難不過是遲早的事。”


    蔣銀蟾默了默,拿起冰盤裏的一顆枇杷,剝著皮,道:“嶽家的仇家是不少,日前我們在一座莊上借宿,就遇見兩個,奇的是我用無花有寒對付他們,他們使的竟也是本門招式。你說他們究竟是什麽人?”


    她目光一斜,緊緊地盯在他臉上,他怔然片刻,眼中流露出莫大的悲哀,道:“蟾妹懷疑是我派的人麽?”


    蔣銀蟾收回眼,道:“怎麽會呢,我相信曲師兄不是那種兩麵三刀的人。”吃完手中的枇杷,擦了擦嘴,起身便走。


    地下的古銅獅子香爐嫋嫋吐煙,黑漆大理石書桌上堆滿了各個分舵送來的書信,柳玉鏡坐在椅上一封一封地拆看。蔣銀蟾走進來,默不作聲地坐下,也不吃茶點,鎖著兩彎眉,憂鬱地注視著一盆海棠花。


    柳玉鏡忍俊不禁,道:“怎麽了?三個男人圍著你轉,還不開心?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可沒有這樣的豔福,你爹生怕我耽於情愛,毀了前程,看我格外緊。男弟子們私下與我調笑幾句,被他知道,便是一頓訓斥。”


    蔣銀蟾雙手托著腦袋,道:“人多固然熱鬧,但各有各的算計,也很麻煩。”


    柳玉鏡深深看她一眼,道:“長大了,煩惱自然就多了,可是你要明白,機關總有算盡的一日,要想做最後的贏家,還得靠真本事。”


    回到熙頤館,西廂窗外的木香花架上停著幾隻蝴蝶,蔣銀蟾躡足走近,舉扇欲撲,卻見窗內原晞坐在桌旁,笑眯眯地看著什麽東西。


    “你看什麽呢?笑的這樣。”


    原晞聽見她的聲音,臉上閃過緊張之色,轉頭對她道:“沒什麽,我自己寫的一幅字。”


    蔣銀蟾心下起疑:莫非他也有事瞞著我?便躍進房中,道:“想必是寫得很好了,我也觀摩觀摩。”


    第四十七章 無情流水多情客(四)


    原晞用一張紙蓋住畫,兩隻手按在紙上,幹笑道:“寫得不好,怕汙了大小姐的眼,就別看了罷。”


    “寫得不好,你笑什麽?”蔣銀蟾愈發覺得有鬼,無數念頭湧現出來,眼前的原晞和平時不大一樣了,好像即將褪下人皮的妖怪。


    原晞見她臉色陰沉,不同往日,不禁詫異。蔣銀蟾上前一步,推開他,揭起紙,不是什麽暗通款曲的書信,而是一幅少年騎虎圖。少年一手揚鞭,神態歡欣,虎額上赫然寫著一個蔣字。


    蔣銀蟾怔了怔,怒火竄上來,把疑心都燒成了灰,抬頭一看,原晞已經溜出了門。她命杏月拿來馬鞭,不緊不慢地跟在原晞後麵,鞭子左一揮,右一甩,在空中發出啪啪的巨響。原晞朝著藍長老的住處狂奔,路上的教眾見這情形,無不震撼,有幾個膽大好事又閑的悄悄尾隨其後。


    原晞遠遠瞧見嶽老爺和嶽長傾,眼珠一轉,繞過去大叫道:“救命啊,大小姐殺人啦!”


    嶽老爺打量著他和蔣銀蟾,道:“長傾,那少年是誰?”


    嶽長傾道:“是蔣家妹妹的朋友,叫原晞。”


    父子二人說話間,原晞摔了一跤,蔣銀蟾咯咯笑道:“跑啊,接著跑,小賊骨頭,我看你能跑到哪裏去!”


    原晞爬起來,一邊跑,一邊揮手道:“嶽公子,嶽老爺,救我,大小姐要殺我呢!”


    嶽長傾巴不得蔣銀蟾殺了他,但聽他開口,也不好置之不理,笑著迎上蔣銀蟾,道:“這是怎麽了?原公子犯了什麽錯,惹妹妹大動肝火,要殺他?”


    蔣銀蟾道:“你別管!”


    原晞躲在嶽長傾身後,揪住他的衣服,可憐巴巴道:“嶽公子,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嶽長傾道:“妹妹與原公子要好,若在氣頭上傷了他,回頭要後悔的。消消氣,去我那裏吃杯茶罷。”說著伸手拉蔣銀蟾的袖。


    蔣銀蟾側身避開他的手,對原晞道:“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你,乖乖跟我回去,少在客人麵前丟人現眼。”言畢,一鞭子抽在旁邊的石頭上,水缸大小的石頭碎成數十塊,沒有一塊飛濺出來,力道把控連嶽老爺看了都心驚。


    原晞臉色慘白,鬆開嶽長傾的衣服,垂著頭跟蔣銀蟾往回走,心想嶽老爺看見小潑婦如此凶悍,應該不會把兒子留下了。


    嶽老爺望著蔣銀蟾的背影,確實生出兩分猶豫。這位大小姐飛揚跋扈,無法無天,儼然是絳霄峰上的小魔王,如果兒子留在這裏,也會被她欺淩,自己是不忍心的,但是舍不得兒子,套不著狼啊。


    父子二人回房坐下,嶽老爺呷了口茶,挺起渾圓的肚皮,臉上一派慈愛,道:“長傾,這蔣大小姐的脾氣雖然壞了些,但武功著實厲害,你若留在她身邊,必然受益良多。你若不願意,為父也不強求,你怎麽想?”


    嶽長傾眼中放光,笑道:“爹,孩兒正有此意,怕您不同意,不知道怎麽開口呢。”


    嶽老爺高興道:“好孩子,你也這麽想,便再好不過了。”頓了頓,又道:“蔣大小姐若是欺負你,你多忍讓些,不是為父不心疼你,男子漢大丈夫要成就一番事業,少不得忍辱負重。”


    嶽長傾道:“爹,孩兒明白,對蔣家妹妹一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嶽老爺見他有這等覺悟,欣慰至極,道:“你這孩子向來討人喜歡,你那些哥哥弟弟都不及你懂事,蔣大小姐再厲害也是個小姑娘,等她愛上你,自然就會對你好了。”


    等她愛上我,嶽長傾順著這個開頭聯想下去,絕世武功,如花美眷,夫複何求?所謂男子漢的尊嚴,在這龐大的好處麵前算什麽?屁都不算。


    原晞甘為麵首,不也是為了這個麽?嶽長傾是個現實的人,便以為別人抱著和他一樣現實的目的。不隻是他,連蔣銀蟾也是這麽想的,男人生來就比女人現實,女人追求虛無縹緲的情愛,男人追求實實在在的權勢,多智如原晞,怎麽可能隻想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然而明裏暗裏觀察,原晞似乎真就是這麽想的。


    進了房門,她抓住原晞的背心,將他摁在床沿上抽了兩鞭,道:“賊殺才,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造起我的反了!”


    原晞屁股上火辣辣的疼,扭過頭瞪著她,道:“就許你欺負我,我畫幅畫都不行,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還敢強嘴!”蔣銀蟾推他上床,蹬了鞋,騎在他身上一通亂抽。


    原晞抱著頭啊啊叫起來,蔣銀蟾聽著,不覺怒火漸平,卷起鞭子敲打他的腦袋,道:“你知不知錯?”


    “知錯知錯!我不該在畫上對大小姐不敬,我一時糊塗,大小姐饒了我罷!”


    她冷哼一聲,圓潤飽滿的屁股從他背上挪開,他身子一輕,心裏空蕩蕩的,眼睛從胳膊底下冒出來,向她窺探。蔣銀蟾頭發蓬亂,盤腿望著雕花的床柱出神,一隻套著紫羅襪的腳就在他眼前,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


    蔣銀蟾目光落在他捏弄的手上,接著鑽進他幽深的眼睛裏,倏地笑了,笑著捶他一拳。


    原晞無辜地眨了兩下眼,道:“我已認錯了,你為什麽還打我?”


    蔣銀蟾道:“小淫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原晞笑道:“冤枉,我什麽都沒想。”


    蔣銀蟾眼珠子轉到他兩條長腿間,作勢要摸,慌得原晞捉住她的手,抵死不讓她摸。


    蔣銀蟾挑著眉,道:“你沒想,為什麽不敢讓我摸?”坦蕩的語氣好像捕快審賊。


    原晞羞紅了臉,苦笑道:“姑奶奶,我這不是怕髒了你的手嗎!”


    蔣銀蟾道:“你就是心虛。”


    原晞欲辯又止,蔣銀蟾垂下眼,咬著唇笑,背過身去穿鞋,下了床,拿起桌上那幅畫,道:“人家背著我都搞些殺人越貨的勾當,就你搞這個,沒出息!”


    原晞以為她要撕了,不想她看了一會兒,折起來收入袖中,出去了。


    桐月進來見原晞趴在床上,頭發衣裳亂糟糟的,道:“原公子,你還好麽?要不要幫忙?”


    原晞道:“不用忙,我沒事,歇會兒就好了。”


    桐月聽他話語中並無痛楚之音,放下心,泡了杯熱茶遞給他,笑道:“你是聰明人,怎麽總惹大小姐生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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