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銀蟾道:“我剛看見一個人進了這間房,好像是我姐夫,我想確認一下,回去好告訴我姐。她最討厭男人狎妓了。”


    臙脂道:“這種事是得弄清楚,有婦之夫還狎妓,那真是豬狗不如了。”說著走到牆邊,蹲下身,輕輕地抽出了一塊磚。


    蔣銀蟾呆了一呆,忙把眼睛湊到缺口上,隻能看見荀遠和另一人的下半身。兩人分賓主坐,寒暄已畢,主位上那人道:“荀香主,你信上說有一件要事,見了我才好說,不知是什麽要事啊?”


    荀遠道:“辛回樂現在太原府,算不算要事?”


    “當然算!荀香主若是能幫我們捉住她,可是大功一件!”


    “城北聖母廟,我的兩名手下在那裏盯著,公子派幾個好手跟我去罷。”


    “久聞辛回樂武功卓絕,我也去見識見識。”


    兩人說著便動身,蔣銀蟾驚怒交加,驚的是辛長老在太原府,自己一點消息都沒收到,怒的是荀遠將辛長老的下落出賣給七魄樓的人,該死之極!


    抬頭對上喬胭的眼睛,蔣銀蟾默了默,把磚頭填回去,道:“喬姑娘,多謝你了,其實我姓蔣,叫蔣銀蟾,家母便是北辰教教主。眼下辛長老有難,我得去救她。”


    “你就是蔣銀蟾!”臙脂目光灼灼,道:“難怪,難怪!蔣大小姐,我也不瞞著你了,房中那位年輕公子就是我大哥,我與他素來不和,聽說他今晚在此會客,便來探聽消息。他這個人陰險狠毒,你要小心!”


    蔣銀蟾萬沒想到她是七魄樓的人,隻覺緣分奇妙,點了點頭,告辭去了。


    曲岩秀等人埋伏在鳴鸞坊外,跟著蔣銀蟾進去的蕭因飛奔而來,站住了行禮,道:“大公子,荀遠帶著七魄樓的人去城南玉皇觀了,大小姐也去了。”


    曲岩秀不疑有他,便帶著人趕往玉皇觀。蔣銀蟾卻跟著荀遠等人來到聖母廟,這是一座二進院落,靜悄悄的,隻有聖母殿透著光亮。荀遠等人甫一進後院,左右廂房裏便湧出十幾個手持兵刃的大漢。


    第五十七章 事了拂衣去


    勝金眉頭一挑,道:“荀香主,這是什麽意思?”


    荀遠眼中露出鋒芒,道:“在下不才,也還知道忠義二字,在下原本隻是一介馬夫,若不是教主恩寵,關兄提攜,焉能有今日?可惜這個道理,並非人人懂得。勝金公子,我知道本教有人與你勾結,你隻要說出他的名字,在下絕不傷你一根汗毛。”


    躲在一棵大樹上的蔣銀蟾暗喜道:原來荀香主不是叛徒,他接近勝金,是為了取得對方的信任,查出真正的叛徒。


    勝金哈哈大笑,目光輕蔑地一掃,道:“看來辛回樂並不在這裏,就憑這些人,能奈我何?”


    荀遠冷聲道:“既然公子不肯說,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一聲令下,兩邊的人便打了起來。


    荀遠手中多出一對精鋼短刀,刀光如白虹交剪,迎麵撲向勝金。刀鋒吹動勝金鬢邊的碎發,他腳下才動,一動就到了荀遠的身後,折扇疾刺他後頸。荀遠險險躲過,兩人拆了七八招,蔣銀蟾便看出荀遠不是勝金的對手,拔劍縱身向勝金刺去。


    劍光一瞬間竄出丈餘,勝金抽出佩刀招架,蔣銀蟾道:“雖然辛長老不在,能與我交手,也是你的榮幸。”


    她每說一個字,劍尖變一個方向,且都是旁人意想不到的方向,劍風嘶嘶,十數道劍花綻開,勝金居然毫發無損。兩個人的身手都讓眾人驚歎。


    勝金笑眯眯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女,就像獵人注視著可愛的獵物,道:“好劍法,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蔣銀蟾。”


    荀遠等人沒見過蔣銀蟾,聞言都瞪大了眼睛,對於蔣危闌和柳玉鏡的女兒,對於未來的教主,他們自然是有很多期待的。蔣銀蟾沒有讓他們失望,這神氣,這武功,的確是兩大絕頂高手之女該有的。


    荀遠露出激動欣喜的神色,躬身道:“屬下參見大小姐!”


    旁邊兩個教眾跟著行禮,蔣銀蟾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禮,我是奉母親之命來看荀香主的。勝金公子,你當真不肯說出那叛徒的名字?”


    勝金道:“蔣大小姐若是肯陪我吃兩杯,我便告訴你。”


    “放肆!”荀遠大聲怒喝,道:“我們大小姐金尊玉貴,豈能陪你吃酒?”


    蔣銀蟾卻微微一笑,道:“你若是個美男子,我倒也不介意,可你照照鏡子,自己算得上美男子麽?”


    勝金的容貌不算醜,也不算美,偏偏他是個很愛美的人,女人們為了討好他,少不得說些違心的讚美之詞。乍一聽真話,便覺得很刺耳,沉下臉,眯了眯眼,道:“蔣大小姐,女孩子嘴巴太壞,可不是什麽好事。”


    蔣銀蟾道:“哦?無非就是得罪你這樣的男人而已,能怎麽樣呢?”


    勝金怒極反笑,吹了聲口哨,四條黑影從暗處跳了出來。這四個人披著黑色鬥篷,四樣兵器從鬥篷下亮出,分別是鉤,叉,斧,錘,一起攻向蔣銀蟾。勝金備有後著,這不稀奇,奇的是曲岩秀他們應該到了,為何還不出手?


    蔣銀蟾感覺曲岩秀那邊一定是出了問題,臨危不亂,手中劍氣蔓延,舞出一片光幕。鉤叉斧錘撞上去,都被彈開,但她畢竟年紀小,內力再強,也禁不住四個中年高手合擊,手臂發麻,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屋脊上飛起一道寒光,霹靂般向勝金斬落,這一刀不僅來勢奇快,而且悄無聲息。勝金隻覺頭頂風生,急忙縮頭側身,刀從他肩旁掠過,連皮帶肉刮去一片,鮮血直流。七魄樓的人見狀,便過去幫忙。


    蔣銀蟾壓力稍減,眼角餘光看那人一身黑衣,蒙著臉,高高的,瘦瘦的,長胳膊長腿,有點熟悉。勝金揮刀砍他麵門,他斜身躲過,左肘反撞,撞中持斧人的背心,劈手奪過了斧頭,砍在另一人肩頭,又回手一刀,擋住了勝金的刀。


    “閣下好身手!為何不敢露出真麵目?”勝金問道。


    那人不作聲,身法飄忽詭譎,輕靈之極。眾人都看不出他是什麽路數,他與勝金等人纏鬥,一時難分勝負。荀遠等人卻接連受傷,蔣銀蟾替他擋了好幾刀,他萬分過意不去,道:“大小姐,此地危險,你快走罷,別管我們!”


    蔣銀蟾道:“這叫什麽話?我丟下你們,還有何顏麵回去見我娘!”


    “蔣大小姐,你見不到你娘啦!”勝金說著,連揮四刀,刀風如浪,一重接著一重,蒙麵人似不能抵擋,縱身躍開。勝金左臂血流如注,右手向蔣銀蟾揮出第五刀,這一招五嶽歸來,乃是他父親的得意殺招,出道以來,沒有一個人在這一招下生還。


    若是三年後的蔣銀蟾,要破這一招並不難,那時的她已走過千重山,見識過中原這片天外的奇妙武功。可是現在的她,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剛剛從母親的羽翼下探出頭,縱然天分極高,功力和經驗都不足以接下這一招,在兩個高手的合擊下,她連躲都沒法躲。


    千鈞一發之際,勝金不可思議的一個踉蹌,刀偏了寸許。於是蔣銀蟾就成了這一招下生還的第一人,她來不及竊喜,身子一縮一伸,左腳便踢中了他的背心。勝金內力運轉不暢,被她這一腳踢得難受,搖搖晃晃,險些跌倒。


    蒙麵人的刀已在半空,像是算準了時機,向他揮落。勝金明白了,自己中毒了,這蒙麵人與自己纏鬥,就是為了下毒。他隨手抓過一人擋在身前,也不管這人是哪邊的,這人還沒反應過來,腦袋就被劈成了兩半。


    飛濺的鮮血和腦漿中,勝金看見蒙麵人的眼,那樣冷靜,帶著一抹厭惡。他不由打了個激靈,一邊下令撤退,一邊運力躍過院牆,落在馬背上。七魄樓的人不知道他中了毒,見他要走,不免奇怪,但也不敢違逆,掃了一眼那名被他當做肉盾的同伴屍體,心寒齒冷,紛紛離開。


    二十五年來順風順水的勝金頭一回吃了虧,惱羞成怒,哪裏還顧得上下屬的心情。他的自私,冷漠,甚至骨子裏的那一點怯弱被眾人看在眼裏,往日對他的崇拜大打折扣。


    北辰教這邊則對蔣銀蟾崇拜極了,一名教眾道:“大小姐,勝金那一招五嶽歸來,不知斷送了多少好漢,您是第一個破招的人,佩服,佩服!”


    蔣銀蟾搖手道:“不是我破的招,是他自己失誤。”


    “大小姐,您就別謙虛了,勝金殺過那麽多人,到您這裏就失誤了,誰信啊!”


    眾人哈哈大笑,蔣銀蟾知道說不清了,扭頭看那蒙麵人。他也在看她,眼中蘊著笑意,那種笑意格外溫柔。蔣銀蟾心中一動,走上前,正想問他是誰,他身形展動,像隻玄鶴投向了樹林。


    蔣銀蟾喊道:“你跑什麽?給我站住!”


    兩個人的身影在星光下,樹梢上起起落落,距離始終不遠不近,蔣銀蟾覺得他在吊著自己。


    原晞確實是在吊著她,金風細細,木樨飄香,如斯良夜,心愛的女孩子在身後窮追不舍,豈非人生一大樂事?


    玉皇觀內不聞人聲,曲岩秀等了一會兒,心知不對,問蕭因:“怎麽不見荀遠他們過來?你是不是聽錯了?大小姐說的當真是這裏的玉皇觀?”


    蕭因道:“大公子,借一步說話。”說著向空曠之處走去。


    曲岩秀跟著他過去,他抱拳道:“大公子,副教主想借七魄樓的手除掉大小姐和荀遠,請您遵從他老人家的吩咐。”


    曲岩秀遽然色變,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眼中怒火如要噴出來,厲聲道:“他們去哪裏了?”


    蕭因麵不改色,隻歎息道:“大公子,您何苦執迷不悟?”


    曲岩秀道:“執迷不悟的是你們!”說著折斷他一根手指,道:“你說不說?”


    蕭因斷了六根手指,滿頭冷汗,才告訴他,蔣銀蟾跟著荀遠等人去了城北的聖母廟。曲岩秀火急火燎,帶著人趕到那裏,卻見荀遠等人正在院子裏說笑。


    “大公子?”眾人愣了愣,見他氣喘籲籲,臉色難看,不知是出了什麽事能讓這位老成穩重的大公子如此失態。


    “大小姐呢?”


    “她去追一個蒙麵人了。”荀遠上前行了一禮,細說經過,把蔣銀蟾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曲岩秀隻知道蔣銀蟾沒事,其它的聽不太清,心慢慢定下來,平複呼吸,手上冷汗還一層一層地沁出來。及至蔣銀蟾回來,荀遠等人圍上去道:“大小姐,怎麽樣?知道那人是誰了麽?”


    蔣銀蟾搖搖頭,神情恍惚,曲岩秀望著她,慶幸不已,又內疚不已,那一瞬間真有把秘密和盤托出的衝動。


    “曲師兄,你怎麽這會兒才來?”


    “我……”曲淩波的養育之恩死死壓著那股衝動,曲岩秀低下頭,深深地低下頭,道:“我被蕭因騙了,他是七魄樓的奸細,說你們去了城南的玉皇觀。我在那裏左等右等,不見你們來,才知道不對,差點害了你,我真是該死。”


    蔣銀蟾走過去,握了握他冰冷的手,道:“不用自責,這種事誰也想不到的,回去罷。”


    騎在馬上,曲岩秀的道歉,荀遠等人的奉承,都像是遠處的聲音。那雙溫柔的笑眼,那道熟悉的身影縈繞蔣銀蟾心頭,漸漸的,一個不可能的答案浮現,掀起狂瀾巨浪。


    她站在原晞房門前,咬著嘴唇,躊躇良久,敲響了門。


    第五十八章 晚來天欲雨


    原晞打開門時,蔣銀蟾正準備破門而入,臉上帶著慌急的表情。原晞披散著頭發,穿著寢衣,趿著鞋,揉了揉惺忪的眼,道:“你回來啦,事情怎麽樣?”


    蔣銀蟾揪著眉頭,將他從頭到腳細細打量,找不出什麽破綻。原晞露出恰到好處的忐忑,道:“怎麽了?看賊似的看我。”


    蔣銀蟾說不清希望他是還不是,因為這兩個答案各有利弊。如果是,他的來曆絕不會像他說的那麽簡單,他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落水?不管是什麽人,有這樣的武功,就算傾家蕩產,也絕不會甘心做麵首。


    如果不是,固然沒有以上的煩惱,那雙笑眼,那種柔情,也就不是他的了。


    蔣銀蟾左右為難,忽又覺得自己很傻,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裏能因為自己想不想就改變呢?她走進房間,眼睛四下巡視著,道:“沒什麽,荀香主不是叛徒,他接近七魄樓,是為了查出真正的叛徒。我們和七魄樓的人在城北聖母廟火拚,曲師兄他們被蕭因騙去了城南玉皇觀,幸而一名蒙麵高手相助,勝金那慫包打到一半,帶著人跑了。”


    說到這裏,想起那晚在銅陵縣遇見九霞幫的人,也是這樣,莫名其妙,打到一半就跑了。那晚原晞也在,他的嫌疑更大了。


    原晞坐在床沿上,一本正經道:“那蒙麵高手會是什麽人呢?”


    “他的武功路數我從未見過,可我覺得他是我認識的人,你說奇不奇怪?”蔣銀蟾在他身邊坐下,逼視著他的眼睛。


    原晞愣了愣,道:“大小姐,你在懷疑我麽?我若是武功高手,怎麽會被你打呢?”


    是啊,蔣銀蟾也想不通,然除了他,誰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呢?


    原晞實沒想到她能認出自己,她不是那種細心敏感的女孩子呀,他有種意外之喜,就像做謎語的人,總是期待有人能猜出來的。同時,他又感到緊張,眼下並不是向她坦白身份的好時機。


    起初隱瞞身份,是想看看在沒有家世的幫助下,自己能否贏得佳人的心。後來發現,這位佳人實乃紅粉群中的異數,別的女子巴不得夫婿家世顯赫,而她隻想要出身平凡,聽話,好拿捏的美男子。


    原晞現在很擔心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後,會毫不猶豫地斷絕關係。


    蔣銀蟾把手伸進被窩裏,是熱的,他之前確實待在床上,那蒙麵高手不是他。她垂下眉眼,道:“誰懷疑你了,那人比你壯實多了。”


    原晞窺見她麵上的失望之色,大喜,那是他的希望。沒再說什麽,蔣銀蟾回房,原晞打開櫃子,取出還熱著的湯婆子,倒掉裏麵的水。


    嘩啦一聲,銅盆裏的洗臉水潑在青石板地麵上,升起薄薄的霧氣。蔣銀蟾坐在妝鏡前出神,杏月替她梳好頭,問道:“小姐,我看城裏時興藍色的花鈿,您要不要試試?”


    蔣銀蟾不作聲,杏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叫了聲小姐,她才回過神,道:“你說什麽?”


    杏月無奈地重複一遍,她點點頭,杏月拿筆在她額心描畫,道:“小姐,自從聖母廟回來,您就魂不守舍的,有心事麽?”


    蔣銀蟾歎了口氣,道:“我也說不清楚。”


    吃過早飯,她帶著桐月去分舵與眾人商討事務,在院子裏遇見嶽長傾,他對她今日的妝容大加讚賞。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換了種顏色的花鈿而已,正如杏月所說,這種顏色的花鈿在城裏大街上隨處可見。


    蔣銀蟾不信嶽長傾沒見過,但他就是能誇得天花亂墜,聽得她笑生雙靨。正說著,原晞走過來,嶽長傾臉色一變,找了個借口回房了。


    因見原晞背著藥箱,蔣銀蟾問道:“你去給誰治病?”


    原晞道:“我聽說崔舉人家的公子得了怪病,治好了有一百兩的賞銀,打算去碰碰運氣。”


    蔣銀蟾道:“你乘我的車去罷。”


    原晞道:“多謝,等我拿了賞銀,請你吃酒。”


    蔣銀蟾笑道:“那我可要去最貴的酒樓。”


    三人登上車,不一時到了崔舉人家,原晞下了車,一手搴著簾子,注視蔣銀蟾在晨光中發亮的臉龐,道:“藍玉眉心金壓臉,映日珠佩影玲瓏。”說完,放下簾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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