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轉過頭,對著一直站在旁邊的那個女子,也就是四大宗派中唯一的女門主,合歡派的三妙仙子,微笑道:“等一會兒,也要看仙子你的神妙道法了。”


    三妙仙子出身於魔教中聲名最是狼藉的合歡派,容貌自是極美,但看過去卻絲毫沒有淫蕩之意,麵色淡淡,不施脂粉,反而有種冰霜出塵的美麗。


    聽到鬼王的話,三妙仙子淡淡一笑,先是看了一眼玉陽子,隨即目光又掃過毒神和鬼王二人,道:


    “三位道兄都是見過世麵的大人物,遠勝於我。隻是我們都在聖母、明王座前立了重誓的,此次務必要同心協力,一雪當年聖殿之恥。還望三位道兄拋棄前嫌,莫要辜負誓言才好。”


    鬼王三人對望一眼,都道:“仙子放心,我們並無二心。”


    三妙仙子微微一笑,隨即轉過身對著鬼王,道:“道兄,我來這裏已經數日,怎麽不見侄女啊?”


    鬼王一怔,道:“你說碧瑤那個丫頭?小孩子貪玩,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不知道仙子找她有什麽事嗎?”


    三妙仙子道:“倒也沒有什麽事。隻不過我最近聽說,令千金得到了一件寶物,乃是金鈴夫人傳下的異寶合歡鈴,可有此事?”


    毒神與玉陽子都是微微動容,一起看向鬼王,卻隻見鬼王哈哈一笑,道:“並無此事,倒不知仙子從哪裏得到這個消息的?”


    三妙仙子伸出玉也似的手,在自己發鬢輕輕梳理了一下,露出一絲溫柔笑意,道:“我自然也是聽來的。鬼王道兄,金鈴夫人乃是八百年前我們合歡派的前輩祖師,她遺留下的合歡鈴,更是我們合歡派的鎮派之寶。這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


    鬼王微笑不語,但他負手而立,氣度端然,卻沒有半點退避之意,剛才還一派和諧的氣氛,轉眼間竟有些緊張起來了。


    玉陽子咳嗽一聲,向毒神看了一眼,不料這時毒神已轉過頭去,眺望著遠方青雲山巔,似乎看得出神了。


    玉陽子心中暗罵了一句,若是換了往日,他自也是巴不得這兩大對頭先行打個你死我活才好,但眼前他既然已是此次行動的主事人,隻得往前走了一步,道:


    “二位息怒,怎麽說著說著就生氣了?兩位也是得道高人,而且如今大事當前,不如先把此事壓一壓,待此間事了,二位再自行解決,如何?”


    三妙仙子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移開了目光,鬼王麵無表情,心裏卻是冷笑一聲:這玉陽子果然也不是什麽好人,礙著自己身份不得不勸,卻又隱隱有挑撥之意。


    隻是合歡鈴確實來曆非凡,多年來一直與鬼王宗的“伏龍鼎”、煉血堂的“噬血珠”以及萬毒門的“萬毒歸宗袋”並稱為魔教四大奇寶。更有甚者,魔教中一直傳聞,合歡派裏的許多奇法異術,都是要以這合歡鈴為媒,才能發揮最大的奇效。


    這等重寶,鬼王再笨也不會甘心交出去,所以碧瑤從死靈淵下的滴血洞中得到此異寶之後,他還特意囑咐過不能聲張,卻不料這三妙仙子本事倒也不小,居然能夠打聽到此事。


    鬼王在這片刻之間,便把自己身邊或有嫌疑泄密的人想了一遍過去,麵上卻是不動聲色,道:“玉陽子道兄說得甚是,此事我們不妨在此間事過之後,再行商議。”


    玉陽子見這兩個往日裏一向桀驁的人,今天居然聽從了自己的話,心中忍不住一陣自得,麵上也露出一絲微笑出來。


    便在這個時候,毒神忽然道:“啊,太陽出來了。”


    眾人聞言,一起向青雲山望去,果然見一輪紅日光芒大放,緩緩從遠方青雲山山頂升了起來,把陽光灑向世間。


    那和煦的陽光也同樣照在這四個人的身上,在他們的身後,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


    走完了最後一層台階,張小凡終於再一次來到了玉清殿外,這座高大莊嚴的殿堂,聳立在他的身前,氣勢雄偉,人站在它的麵前,便如螞蟻一般。


    常箭道:“我們進去吧。”


    宋大仁與田靈兒都點頭答應,張小凡邁步剛想走進去,忽然身子一震,目光向旁邊望去。隻見在台階的另一角落,有一個人坐在地上,靠著欄杆,身上衣物倒還幹淨,一雙眼睛茫然看著張小凡這裏,嘴裏低聲念叨著什麽。


    正是瘋了許多年的王二叔。


    張小凡心中一酸,正想走過去,卻被宋大仁拉住,低聲道:“小師弟,我們還是先進去吧,別讓各位師長等久了。至於王二叔,等你……等你出來再來探望他也不遲。”


    張小凡停下了腳步,心中一陣難過,但終究知道宋大仁說的乃是實話,便點了點頭。站在一邊的常箭看在眼裏,道:“二位,如果沒什麽事,我們就進去見眾位師長前輩吧!”


    宋大仁答應一聲,和張小凡向前走去,田靈兒卻是皺了皺眉,道:“師長前輩?常師兄,難道還有什麽別派的前輩來了嗎?”


    常箭猶豫了一下,道:“是,天音寺來了許多人,其中還有普泓普空兩位神僧,此外,還有焚香穀的前輩也來了,都來向我們詢問張……張師弟的情況。”


    田靈兒花容失色,臉色刷地白了下來,宋大仁亦是眉頭緊皺。


    張小凡默默地走上前,道:“常師兄,我們進去吧。”


    常箭看了看他,點頭道:“好,你們跟我來。”


    說著,他當先走了進去,張小凡深深呼吸,邁開自己顯得有些沉重的步伐,跟了進去。在他後麵,宋大仁與田靈兒對望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裏的焦慮與擔憂,但更多的還是無奈,隻得也跟了上去。


    就在他們剛剛走進玉清殿的時候,原本坐在角落的王二叔,目光一直看著張小凡的背影。這時見張小凡消失在了玉清殿裏,不知怎麽,他也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像一個小孩般有些困惑地抓了抓腦袋,然後也踉踉蹌蹌地向著玉清殿裏走去。


    這些年來,王二叔一直被青雲門照顧著。他的瘋病從來沒有好過,整日就在這通天峰上遊蕩,便是這玉清殿他偶爾也會拐進去,不過從來也不曾弄出過什麽亂子,時間長了,也就無人再去理會他。


    所以這個時候,他居然也就順順利利地走了進去,消失在玉清殿中。


    ……


    張小凡跨過門檻,頓時一股莊嚴肅穆之氣迎麵而來,青雲門中最神聖的地方,依舊和自己記憶那個一樣,讓人驚歎,令人心生敬畏。


    大殿之上,站著、坐著的有許多人。但張小凡第一眼望去的,卻不是這些人,而是在大殿的最深處,看去那麽遙遠的,在陰影中的三清神像。


    大殿前方,點燃的香燭沉默地燃燒著,飄起一縷縷的輕煙。


    大殿正中,主位之上,德高望重、鶴骨仙風的道玄真人坐在那裏,在他座位的旁邊,有一張小茶幾,桌麵上擺放著的一根黑色棍棒,正是張小凡的法寶燒火棍。


    在他的右手邊一排,是青雲門各脈的首座,除了蒼鬆道人不在外,其他人都坐在那裏。青雲門其餘各脈的長老弟子,或坐或站,都在他們身後。張小凡熟悉的不熟悉的,各峰各脈眾多傑出的年輕弟子們,幾乎都到了,此刻目光幾乎同時都落在張小凡的身上。


    陸雪琪默默地站在水月大師的身後,抓著天琊的手掌忽地握緊。一雙明眸中眼波流動,凝視著張小凡的身影。


    在道玄真人左手邊的,卻是很多張小凡從未見過的人,有相貌慈祥的和尚,也有麵色陰沉的老人。至於年輕些站著的那一群人中,張小凡目光掃去,隻看到幾個熟悉麵孔,其中天音寺法相、法善也在,都恭謹地站在一位坐在最上首的老和尚身後,看來這位相貌慈祥的老僧,多半就是天音寺的哪一位神僧。


    與此同時,在大殿偏僻些的角落裏,蒼鬆道人冷冷地看著麵前的齊昊和林驚羽二人,眼中有盛怒之色。


    齊昊一臉苦笑,正要說些什麽,林驚羽已經搶先一步,對蒼鬆道人鞠躬道:“師父,不管師兄的事,是弟子自己偷跑過來的。”他抬起頭,看著蒼鬆道人,牙關緊咬,低聲道:


    “弟子放肆了,回去任憑師父責罰,隻求師父容我在這裏看著小凡,我、我、我……”


    他情緒激動,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蒼鬆道人看著林驚羽,嘴唇動了幾下,過了片刻後忽然長出了一口氣,麵上掠過一絲深深苦澀之意,隨即拂袖而去,大步走回了自己座位上。


    林驚羽站直身子,向齊昊看了一眼,齊昊有些驚疑不定,不過見師尊並沒有真的開口趕林師弟走,想來是答應了,當下便對林驚羽笑了笑,連忙拉著林驚羽回到青雲門眾人中間,站在蒼鬆道人身後。


    常箭帶著宋大仁、張小凡還有田靈兒走了過去,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朗聲道:“師父,大竹峰的張師弟已經到了。”


    周圍的人一陣聳動,所有人目光刷地一下都移了過來,眾目睽睽之下,不止是張小凡,就是宋大仁和田靈兒都有些不自在。


    坐在田不易旁邊的蘇茹皺了皺眉,道:“你們站過來。”


    宋大仁等人鬆了口氣,應了一聲,邁步走了過來,張小凡跟在師兄師姐身後。就在這個時候,坐在田不易上頭的蒼鬆道人,忽然咳嗽了一聲。


    田不易眼角抽搐了一下,但終於還是冷冷地道:“老七,你站在那裏,掌門真人和各位前輩有話要問你。”


    張小凡剛剛邁開的腳步,卻像是撞到了一麵牆上,生生停了下來,半晌低聲道:“是。”


    宋大仁與田靈兒對望一眼,眼中都有擔憂之色,但終究隻能老老實實地走到了田不易身後站好。


    道玄真人麵無表情地向下望去,隻見在兩邊人群之間,一個少年孤零零站在那裏,眼光中有微微的緊張和畏懼,甚至連他的雙手緊緊握拳。


    他便是當年草廟村裏那個資質平凡的遺孤嗎?


    他在深心處,歎息了一聲。


    “張小凡。”道玄真人緩緩地叫了一聲。


    張小凡慢慢跪了下來,低聲道:“弟子在。”


    道玄真人看著他,道:“旁邊這些前輩,都是我正道中的高人,今次也是為你而來的。這位就是天音寺的住持普泓上人,坐在他旁邊的也是天音寺的神僧普空大師,還有焚香穀的上官策前輩……”


    道玄真人不能失了禮數,自然要把後麵那些大名鼎鼎的人名都說上一遍,張小凡卻沒有心思聽下去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坐在最前方的那位麵目慈和的老和尚身上,他身著一襲金絲貼燙的紅色僧袍,白眉如雪,目光溫和,此刻,也正向著他看來。


    普泓神僧位列天音寺四大神僧之首,在天下素來與青雲門的道玄真人,以及焚香穀穀主並列為三大高人,地位之高,遠非他人可比。尋常修道之人,想要見他一麵都難上加難,此次卻意外破例,動無上法駕,來到了青雲山上。


    不要說是張小凡愕然,便是得到消息的青雲門,也是驚訝不已,但也由此可見,天音寺對這意外出現的“大梵般若”真法外傳,是何等的重視!


    大殿之上,道玄真人的聲音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一片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那個跪在地上的身影。


    張小凡緩緩低下了頭,目光落在自己麵前地下的金磚上,深心處忽然幽幽地想著:這些和尚,便是當年和那個普智師父一樣的人嗎?


    遠處,安靜地躺在道玄真人旁邊茶幾上的燒火棍,仿佛也感應到主人心思一般,有青光淡淡閃過。


    “張小凡,”道玄真人緩緩地道,“現在我問你幾件事情,你要老實作答。”


    張小凡低聲道:“是。”


    道玄真人斟酌著語句,過了一會後,開口問道:“此次東海流波山之行,有天音寺道友指認你在和奇獸夔牛交手之時,所用道法,竟是天音寺從不外傳的‘大梵般若’真法,可有此事?”


    張小凡沒有說話,頓時玉清殿上的氣氛,開始有些緊張起來。田不易感覺不太舒服地轉了轉頭,卻發現所有的人,都麵容嚴肅地盯著張小凡。


    半晌,張小凡跪在地上,道:“是。”


    “什麽?”


    頓時,大殿之上頓時一片嘩然。雖然早就料想到了會是這個答案,但從張小凡口中說出之後,天音寺眾僧人中仍然難掩神色激動,許多僧麵露憤怒之色,隻有坐在前麵的普泓、普空,包括站在他們身後的法相,臉色絲毫不變,沉默不語。


    在青雲門這裏,田不易的臉色越發難看,田靈兒等人的臉色也是蒼白至極。


    而在一片驚愕、憤怒、指責聲裏,小竹峰眾人中,陸雪琪靜靜地望著那個孤獨地跪在地上沉默的身影,冰霜般的容顏下,眼波深處,卻隱隱約約有一絲淡淡的溫柔。


    ……


    眾人喧囂中,道玄真人皺了皺眉,神色肅然,眼角餘光卻向天音寺普泓神僧處掃了一眼。隻見在眾多僧人的激動憤怒的嗬斥聲裏,普泓上人卻緩緩合上了眼睛,擺明了暫時不會開口。


    道玄真人在心中冷冷地哼了一聲,隨即轉過頭對著張小凡,抬起手向著喧嘩的眾人示意安靜。


    他畢竟身份非同小可,很快地無論青雲門眾人還是其他各派人物,都安靜了下來。隻聽得道玄真人緩緩又問道:


    “此外,還有人說,你手中的這根燒火棍……”說著,他伸手拿起了那根黑色棒子,繼續道,“上有魔教的邪物噬血珠,可是真的?”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眾人盯著張小凡,過了片刻後,從那個跪在地上的身影處,傳來了低沉的回答聲,道:


    “是。”


    這一次,眾人卻意外地保持了沉默。噬血珠,這個充滿血腥邪惡的字眼,竟然會出現在一個青雲門弟子的身上!


    道玄真人的臉色,也漸漸陰沉了下來,道:“你有沒有什麽話要說?”


    盡管早想到了要麵對今日的局麵,但張小凡此刻的心中還是一片空白,對於未知而可能受到的懲罰的畏懼,讓他的身體也微微有些顫抖起來。


    “我……我……我……”


    仿佛大海中絕望卻依然拚命掙紮的小舟,他茫然說著簡單的話,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道玄真人麵色嚴峻,道:“這噬血珠是怎麽來的?”


    聲音到了最後,突然拔高,音調轉厲。張小凡被他一喝,腦海裏嗡的一聲,一陣混亂,終於開口說了起來。這一開頭,後麵的話自然就跟了上去,從小時候被猴子小灰戲耍,到後來與田師姐一起追到後山幽穀,噬血珠與黑色怪棒突然兩相爭鬥,最後竟變作這種形狀……


    大殿之上,眾人麵麵相覷,連道玄真人和普泓、普空,包括焚香穀的那個上官老人,都皺起了眉頭。噬血珠與攝魂以血為媒熔煉之事,便是他們這些修道大成之士,也是頭一次聽說。


    眾人仍抱有懷疑之心也為數不少,但看張小凡目光呆滯,神情失落的樣子,似乎也不像說謊。


    道玄真人思索片刻,隨後看著張小凡,道:“好,我姑且信你這意外熔煉之說,但在這之前,噬血珠卻已然在你身上。你一個小孩子,怎麽會有這等邪物?還有,噬血珠向來吸噬活物精血,而那時又未和攝魂熔煉,你又怎麽可能安然無事?”


    大廳中眾人一陣聳動,道玄真人不愧是得道高人,目光如炬,句句話都問在關鍵處。


    張小凡啞口無言,事情的真正原因,自然便是當初普智用佛門真法將噬血珠暫時禁製起來。而且當日普智也叮囑他要找個無人偏僻所在的懸崖丟掉,卻是張小凡私自把這珠子收了起來當作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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