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向小白笑了一笑,衣袖一揮,化作一道黃色光影,飛上半空去了。


    鬼厲向天際那道越來越小的身影望去,眉頭緊皺。小白走到他的身邊,小灰三兩下跳了過來,才一晚工夫,小灰看起來已經和小白很是熟稔。


    小白輕輕將小灰抱在懷裏,摸了摸它的腦袋,問道:“你曾經告訴過她,我們會在這裏?”


    鬼厲搖頭,道:“這便是我疑惑之處,這女子怎會如此厲害,竟知道我們的行蹤?可是我剛才遍查周身,卻找不到有被人搞鬼的地方。”


    小白目光流轉,在鬼厲身上打量一番,隨即目光移回到小灰身上,忽地微微一笑,道:“以你的修為道行,剛才那位姑娘很難再你身上做手腳的,問題不在你這兒。”


    鬼厲一怔。


    小白眼波流轉,用手輕輕摸著小灰的腦袋,笑道:“平日裏,小灰是不是不太洗澡?”


    “唔……”


    ……


    小山腳下,鬼厲和小白找到一條清澈小溪,要替小灰洗澡。


    小灰自打出生以來,隻怕還從未有過洗澡經曆,自然是百般不情願,拚命掙紮,吱吱亂叫,哪怕鬼厲也壓不住它。


    最後還是小白有辦法,也不知從哪裏摘來幾個野果,放在小灰手中,同時柔聲安慰,親自動手,這才把小灰放在水中,用水衝洗身體。


    鬼厲在一旁眉頭緊皺,道:“奇怪,我怎麽就沒感覺出來這種氣味?”


    小白輕笑一聲,道:“你是個男子,又沒有留心,自然不會察覺。我也是將它抱在懷裏時,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當時我心中便奇怪,小灰身上怎麽會有這種氣味?直到今早見了那位姑娘,這才醒悟過來。”


    她笑了笑,道:“那位姑娘心思縝密,好生厲害。”


    鬼厲冷冷哼了一聲。


    溪水淙淙,水流清澈,小灰已經習慣了在水中的感覺,開始嬉鬧起來。要麽拍打水麵,要麽水底摸石,偶爾看到小魚還撲過去捕捉,過一會又開始撩起水花嘩啦啦向四周潑灑,玩得不亦樂乎,吱吱大笑。


    而蹲在一旁為它洗澡的小白,臉上、身上、手臂、衣襟,都被這隻頑劣的猴子濺了不少水花,不過倒也沒生氣,笑著嗔了幾句。


    鬼厲站在一旁,向那邊望去。


    便看見小白赤裸雙足踏在溪水中,挽起袖袍,麵帶笑意,帶了幾分溫柔,微笑著一邊哄著小灰,一邊幫它擦洗身體。


    幾滴透明水珠落在她的臉上,如晶瑩剔透的珍珠,或輕輕掛在她的眉梢,或順著她臉頰滑落,流過幾乎透明的白皙肌膚,眷念一般不舍落下。


    南疆荒野的微風,從遠方輕輕吹來,拂動她的長發,水波蕩了漣漪,倒映著世間幾分溫柔,如詩如畫。


    鬼厲轉過頭去,不再看著那邊。


    片刻之後,身後突然傳來小白的一聲驚叫。


    鬼厲吃了一驚,轉過頭去,卻是小灰已經洗完身子,跳上岸來,還不等它旁邊的小白出聲製止,立刻全身抖動,頓時將身上毛發間的水珠向四麵八方濺了出去。


    小白躲閃不及,口中笑著嗔罵,身上卻已經被這陣小雨灑了許多水珠。


    轉眸間,小白看到鬼厲向這裏看來,怔了一下,隨即微笑起來。


    鬼厲嘴角動了動,下意識地也笑了笑,然後轉過了頭,身後又傳來小白笑著責罵小灰的聲音。在這個陰霾的天氣裏,突然有些許久不見的暖意,悄悄回蕩著。


    ……


    中土西北方向,有一處名叫“毒蛇穀”的地方,是魔教萬毒門的總壇所在。按照地理位置來說,毒蛇穀和鬼王宗的狐岐山、合歡派的逍遙澗,正好形成一個大的三角形,彼此牽製互相對峙著,隱隱也象征著當今魔教中的勢力平衡。


    毒蛇穀當地氣候陰冷潮濕,盛產各類毒蟲怪物,其中尤以蛇類居多,也因此而得名。普通人對這種地方十分厭惡,萬毒門卻視為寶庫,將總壇都建在了這裏,經營多年。


    毒蛇穀中建築極多,其中重要人物的住處多在山穀深處,多庭院樓閣,裝飾精美奢華,看得出來魔教這邊的人一般是不肯委屈自己的。


    不過在這些或奢華或精致的建築中,有一處僻靜的庭院卻顯得有些與眾不同。這裏幾乎看不到富貴堂皇的痕跡,就連院子裏也沒什麽漂亮花卉,隻種了幾棵鬆柏,幾株青竹。


    一條卵石小徑從院中穿過,直達屋外,但見門窗打開,屋內明亮,擺設卻也十分樸素,不過床櫃桌椅罷了。最顯眼的是屋內一麵白牆上,掛著一幅字帖,上麵寫著一個大字:道。


    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牆邊,凝視著牆上那個“道”字,正是十年前叛出青雲門的蒼鬆道人。此刻但見他麵容沉靜,神情漠然,仔細端詳著牆上這個大字,眼中微光閃爍,卻不知心底在想著些什麽。


    這時從屋外庭院中,忽然傳來了一陣咳嗽聲,緊接著便是腳步聲傳來,片刻後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卻是秦無炎。許久未見,他臉色比平日蒼白了不少,但仍是麵帶笑意,手中提著一隻竹籃,然後敲了敲開著的門扉,笑道:


    “道長,我來了。”


    蒼鬆道人轉過身來,目光現在秦無炎麵上停留了片刻,隨即露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道:“公子請進吧。”


    秦無炎哈哈一笑,進了屋,徑直走到那張圓桌旁將竹籃放下,然後環顧這屋中簡單擺設,又看了看門外院子,歎道:“事隔多年,人生苦短,道長何必如此自苦?”


    蒼鬆道人走了過來,笑了笑,道:“都是習慣罷了,住不慣豪宅大房,又不喜花團錦簇,現在這般正好,清淨舒心。”


    秦無炎咳嗽了一聲,道:“道長,你與我說實話,我那幾位師兄素來驕橫跋扈,連帶著他們手下也是粗暴無禮,平日裏可有得罪之處?”


    蒼鬆道人猶豫片刻,搖頭道:“並無此事。”


    秦無炎凝視他片刻,點了點頭,笑道:“那便最好了。師尊與我最是敬重道長,待如上賓,若是有哪些家夥不開眼的,隻管告訴我,我來為道長出氣,就算是我那幾位師兄,也不用給他們麵子。”說著,他眨了眨眼,道,“就算我不好出麵,也要讓我師父出馬,狠狠教訓他們一番!”


    蒼鬆道人微笑道:“多謝公子,不過確無此事。”


    秦無炎哈哈大笑,笑聲中又咳嗽了幾聲,然後掀開竹籃上的蓋布,從中取出幾盤香味撲鼻的熱菜,又有一壺美酒和兩個酒杯,都放在桌麵上。


    “道長請坐。”秦無炎笑道,“我這趟出門好些時日,你我許久未見,且開懷暢飲。”


    蒼鬆道人搖了搖頭,道:“公子,我不喝酒的。”


    秦無炎看著他,忽然歎了一口氣,在桌邊坐下,道:“道長,你來萬毒門十年了,不喝酒不作樂,不近女色不愛珍寶,住陋舍愛鬆竹,離群索居整日清修,如此做派,與在青雲門中何異?也難怪門中許多人對你頗多非議,看你不順眼了。”


    蒼鬆道人在桌子另一側也坐了下來,默然片刻,道:“都是些幾十年的老毛病,我年過半百時日無多,改不了也懶得改了。不過還是要多謝門主與公子這十年來對我的照顧,天下之大,唯有此處方可讓我容身而已。”


    說著,他對秦無炎拱了拱手,神態倒是頗為誠懇。


    秦無炎哈哈一笑,擺了擺手,剛想說話,忽然眉頭皺起,又是一連串咳嗽聲響起,看他神情帶了幾分痛苦,十分難受,連腰都咳得彎了些。


    好一會,秦無炎的咳嗽聲才平複下來,蒼鬆道人皺眉道:“噬魂邪力竟如此厲害?”


    秦無炎苦笑一聲,拿過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長出一口氣,道:“可不是麽,不過能在這天下第一凶煞法寶下逃得性命,我也是厲害啊。”


    帶了幾分自嘲,秦無炎居然還開了一句玩笑。蒼鬆道人也是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不過看到蒼鬆道人的神情,秦無炎倒是跟他解釋了幾句,道:


    “道長也不必憂慮,我師父已配出靈丹,按他老人家的說法,他以本門秘法和靈丹雙管齊下,三個月後,應該能驅散這如跗骨之蛆般的邪力。”


    蒼鬆道人點了點頭。


    秦無炎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卻沒有馬上喝,而是端起來用兩個手指捏著輕輕轉動,片刻後忽然微笑道:“說起來,有時我會想啊,道長你和那鬼厲,似乎還有些像呢?”


    蒼鬆道人怔了一下,道:“什麽?”


    秦無炎悠然道:“你們都是叛出青雲,都是入我聖教,但十年過去,好像都還是與聖教這裏格格不入啊。”


    蒼鬆臉色微變,隨即恢複正常,搖了搖頭道:“我就算了,不過躲在穀中苟延殘喘而已。但鬼厲這些年來風頭正盛,殺人無算,心狠手辣,甚至還得了個‘血公子’的名號,怎會……”


    “可是……”秦無炎歎了口氣,神情有些複雜,道,“他是殺人無算,但殺來殺去,我怎麽記得死在他手裏的都是我們聖教弟子啊?”


    “呃……”蒼鬆道人一時啞然。


    秦無炎將杯中美酒喝下,頗有些玩味地看著空的酒杯,然後似笑非笑地看著蒼鬆道人,道:“你說這事奇不奇怪?這十年間,天底下殺我聖教弟子最多的人,不是正道那些宗師高人,反而是咱們這位血公子?”


    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神色微妙古怪,喃喃道:


    “真是見鬼了。不是內奸,勝是內奸啊……”


    第110章 天水寨


    蒼鬆道人默默地提起酒壺,為秦無炎再次斟滿酒杯,隻是那片刻間他也有些神思發散,腦海中掠過了十年前那個青雲門平凡弟子的樣子。


    兩個身在魔教中的叛徒,是有幾分像的嗎……


    哪裏像呢?


    是都放不下往事嗎?


    為什麽呢?


    是因為刻在骨子裏了嗎……


    秦無炎一仰頭,喝下了第三杯酒,岔開了話題,道:“此番我去死澤被鬼厲暗算,不得已帶人提前退出。回來後師尊雖然沒說什麽,但幾位師兄卻對我群起攻之,冷嘲熱諷,令人好生不快。”


    蒼鬆道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至於門中之事,幾位堂主反應也算正常。”


    秦無炎哈哈一笑,倒也不生氣,道:“道長道長,你我也算忘年之交,這些年來我受益良多,若有高見,請多指教啊。”


    蒼鬆道人道:“公子你天資卓絕,年紀雖輕道行已淩駕眾人之上,又深得門主寵愛,換了是誰也要妒忌。不過眼下卻是良機,公子隻要去懇求門主保密,然後對外隻說鬼厲陰險暗算,邪力傷身,人已半廢。剩下的無非要閉關苦修保全性命,非三年五載不能痊愈,就算日後痊愈了也是元氣大傷。如此一來,幾位堂主或許便各自看著不順眼了也說不定……”


    說到此處,他看了秦無炎一眼,又道:“至於如何取信於人,以公子聰慧,就不用我多說了。”


    秦無炎目光閃動,緩緩點頭,片刻後拊掌笑道:“道長高見,果然不愧是昔年在青雲門中執掌權柄數十載的人物,老謀深算,智計百出,佩服。”


    蒼鬆道人擺了擺手,神色間卻是流露出幾分蕭索之意來。


    秦無炎看在眼中,道:“道長,其實事情已過十年,你倒也不必再自苦隱身,出去走走也是無妨的。”


    蒼鬆道人麵色微動,秦無炎已然笑道:“天下之大,道長自可以來去自如,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便是那青雲山,隻要不上山,在山腳觀望一二,又有何妨?”


    蒼鬆道人微微一笑,道:“再說吧。”


    秦無炎哈哈一笑,便不再多說此事,又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去了。


    送走秦無炎這位在萬毒門中位高權重的毒公子後,蒼鬆道人回到屋內,在桌旁坐下了,目光不期然地回到了牆上那個“道”字上。


    屋內陷入了一片安靜,過了一會後,隻聽一個低低的聲音在輕聲自言自語,帶了幾分感慨,又像是帶了無數回憶,幽幽地道:


    “青雲……青雲……嘿……青雲啊……”


    ……


    這幾日中,南疆陰沉的天空裏突然變得熱鬧了許多,時常看見耀眼的光芒在天穹來往穿梭,據說都是焚香穀的弟子,看他們繁忙急切的模樣,也不知是在尋找什麽。


    很快的,南疆大地上流言四起。


    什麽異獸出世啦,什麽蠻族火拚啦,又或是驚世秘寶在火山口衝天而起啦,種種流言不一而足。


    更離譜的是還有人繪聲繪色地傳聞焚香穀發生內亂,有反叛弟子殺害了穀主雲易嵐,焚香穀如今已分裂兩派大打出手雲雲。到最後這謠言越傳越凶,甚至傳到了中土各地,驚動了青雲門的道玄真人和天音寺的普泓大師。


    這兩位正道宗師便派出門下弟子趕往焚香穀詢問,焚香穀這邊也是哭笑不得,隻得解釋穀主正在閉關,無法露麵,而門中也是一切安好,並無異狀。


    焚香穀一邊安撫穩住正道盟友,一邊仍然派出了無數弟子,往來追蹤盤查,但始終一無所獲。


    至於這一場動亂的源頭“禍首”,鬼厲和小白早已離開了焚香穀附近,在小白的建議下,鬼厲便找到一個偏僻村子,買了兩套當地衣服,與小白換上了。


    南疆邊遠之地,風俗自然與中土不同,尋常穿著的衣物與中土百姓衣袍比起來,也是另具風味。除了款式不同之外,南疆這裏的衣服顏色會鮮豔不少,男子衣服以深藍或黑色為主,女子的則色彩繁複,絢麗繽紛。


    他們身著南疆服飾,走在南疆古道之上。一路上鬼厲麵色陰鬱,看去心事重重。與他相反,小白臉上始終掛著微笑,興致頗高,一路上東張西望,眺望著南疆山野景色。縱然眼下是荒山古道,但在她眼中也仿佛是最美麗的風光一般。


    鬼厲向身旁望了一眼,猴子小灰此刻坐在小白的肩膀之上,泰然自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它們都是世間罕有的靈物,小灰對九尾天狐極是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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