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聲音,突然從前頭那個壯漢身上響起,卻是他握緊了拳頭,骨節因為用力而迸發出聲音。


    “兩百年了!”強壯的人聲音不大,但仿佛像是野獸在低吼咆哮。


    “是啊,兩百年了。兩百年前,我們被卑鄙的金族人偷襲,他們邪惡的大巫師用惡毒的妖法將我們的戰士詛咒而死,搶去了我們供奉的神聖‘骨玉’,將我們驅趕到南疆最貧瘠的地方,過了兩百年最苦難的生活。”身後那人,用冰冷的語氣訴說著不共戴天的仇恨。


    強勁的山風如刀一般吹在木族族長強健的身軀上,但他卻毫無感覺。此刻在他的眼中,隻有前方那一片群山圍繞中的肥沃熱土。


    “失去了骨玉,就是對熊神最大的侮辱和不敬!”身後那人,依舊在說著,“所以這兩百年來,熊神發怒不肯再照顧我們木族。直到今天,隻要我們打敗金族人,奪回骨玉,熊神必然會重新眷顧我們木族,我們才能占據這一片南疆最好的土地,讓我們的族人和子孫世世代代都生活於此。”


    他的聲音忽然高亢,道:“族長,我們絕不能讓我們未來的孩子,還像我們一樣,去和火狼、黑虎這些怪獸搏鬥,而僅僅是為了搶奪一些吃的東西。”


    “我們要活下去,我們要最好的土地!”他惡狠狠地說道。


    前方,那個巨人族長沒有回頭,但他憤怒而沉重的喘息已經透露了他的心情。片刻後他轉過頭來,道:“其他三族真的沒有問題嗎?”


    背後那人立刻點頭道:“是,族長。金族人一向在南疆這裏作威作福,其他三族早看不慣他們了。水族人多勢眾,反而要屈居於金族人之下,他們早就心有不甘;土族自來孤立,一直都是與其他四族保持距離,不肯介入他族糾紛;最後的火族人少力弱,隻能自保,無力擴張。”


    他臉上現出一絲曖昧神情,低聲道:“族長,隻要我們一舉擊潰金族,以我們木族戰士這兩百年來與南疆最凶惡猛獸搏鬥而來的勇悍,再加上偉大熊神的保佑,我們稱霸南疆之日,指日可待。”


    木族族長眼中,頓時放射出熾熱的光芒,那是激動與渴望,也許還有戰士天生的嗜血本能。


    但他畢竟是一族之長,並非毫不思量的莽夫,在最初的激動過後,他沉默了下來,隨即轉身緊緊盯著身後這個男子,道:“阿合台,傳說那個邪惡的金族大巫師已經活了一百歲,而且至今仍然在金族人祭壇的最深處。他的妖法是南疆最恐怖的力量,你真的能對付得了他?”


    被他叫作阿合台的那人,臉上浮現出神秘的笑容,道:“族長,我已經在你麵前展示過十萬大山裏那位獸神大人傳授給我的神法,再加上他給我的神奇寶貝,大巫師死了就罷,否則就算他活著,我也一定可以打敗他!”


    木族族長看了他半晌,重重地點了點頭。事實上,大巫師的陰影一直是籠罩在南疆各族頭上的烏雲,對木族來說更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但這個自小失蹤,名叫阿合台的族人從十萬大山神秘歸來之後,突然顯示出了不可思議的法力,這力量竟是如此強大,以至於終於讓木族全族上下,再一次觸動了原本深埋在心底的仇恨。


    為了活下去,為了活得更好!


    木族族長狠狠一咬牙,高大強壯的身軀上,那巨大的熊頭刺青看來更加猙獰可怖。


    “兩百年的仇,我們就在今晚報!”他從牙縫中,透出這幾個字。


    陽光照著他和阿合台的身子,也暖暖地照在山脈之上。在這兩人的身後,背陽一麵的山坡之上,赫然出現無數木族戰士,表情肅穆嚴峻,每一個人都非常強壯孔武。在他們傷痕交錯的胸膛之上,那猙獰的熊頭刺青,仿佛都在迎風咆哮!


    ……


    七裏峒,僻靜小屋。


    “咚,咚咚。”


    一陣輕輕的敲門聲突然在房子中響了起來。


    鬼厲回頭,向房門處望去。


    “咚,咚咚……”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門外卻沒有什麽人說話的聲音。鬼厲皺了皺眉,走了過去,拉開房門。


    隻見在門口站著一人,是個十歲出頭的少年,臉上神情未脫稚氣,手中提著一個籃子,中間放著些肉食酒菜,看來是圖麻骨族長派人送吃的來了。


    那少年將籃子遞了過來,鬼厲點了點頭,道:“多謝了。”


    那少年咧嘴一笑,卻隻發出“咿呀”聲,鬼厲一怔,這少年竟是個說不了話的啞巴,難怪剛才隻是敲門沒有說話。


    他不禁又多打量了這少年幾眼,隻見少年身上衣服多有補丁,也不是很合身,看起來穿了許久,與之前在七裏峒街道上看見的金族人差別很大。想來這少年在這裏地位不高,隻怕多半是個孤兒。


    鬼厲心裏一想到“孤兒”這兩字,猛地怔了一下,但隻這一會兒工夫,那少年卻已經轉身走了。看他神情、背影,卻也沒什麽悲傷鬱悶,倒頗有幾分快樂的樣子。


    鬼厲望著那個少年背影漸漸遠去,忽地心中有一陣莫名的煩悶,輕輕歎息一聲,轉身進了屋子,“啪”的一聲將房門關上了。


    時間流逝,日漸西沉,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七裏峒裏眾多的金族人屋中,一一亮起燈火。夜風漸漸吹起,七裏峒裏不時傳來金族人興高采烈的笑聲,中間還有犬吠之聲,顯得安寧平和。


    鬼厲坐在桌邊怔怔出神,偶然轉眼間卻看到不久前還在安靜睡覺的小白,已經坐了起來,斜靠在床邊牆壁上,默默地望著他。


    鬼厲站起身,道:“你醒了?”


    小白笑了笑,用手輕輕揉著額頭,道:“有茶嗎?給我倒一杯,我有些頭疼。”


    鬼厲倒了杯水,走過來遞給了她,道:“金族人這裏哪裏有茶,你喝些水吧!”


    小白點了點頭,接過杯子喝了兩口,然後長出了一口氣,精神好了不少,隨即向鬼厲瞄了一眼,道:“你心裏是不是在怪我啊?”


    鬼厲搖了搖頭,道:“若沒有你,我也不會知道金族的大巫師會有還魂奇術。明天我們再去見他就是了。”


    小白點了點頭,道:“我酒醉之後不大清醒,你見過金族人的大巫師了嗎?”


    鬼厲道:“見是見過了,他也承認的確懂得還魂異術。隻是他一定要問問你的來曆,要搞清楚你怎麽會知道這個秘密的,才肯再聊其他的事。”說著,他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擔心,九尾天狐的身份究竟願不願意泄露,他對小白的反應心中沒底。


    小白沉默了片刻,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見他吧。”


    鬼厲點了點頭,正想再說什麽,小白卻忽然笑了一聲,道:“你看這隻猴子,居然醉得比我還厲害。”


    鬼厲向仍然躺在小白身邊,四肢攤開呼呼大睡的小灰看了一眼,搖頭不語。


    小白伸手,在小灰腦袋上摸了一下,目光不期然地落到小灰額頭正中的第三隻眼睛上,沉吟片刻,抬頭對鬼厲道:“有一件事,我想了許久,是小灰這第三隻靈目……”


    話音未落,在他們屋外七裏峒的上空突然爆發出一陣如犬吠般的巨大咆哮,聲動四野,仿佛將整個山脈都震動了起來。就連他們二人也覺得耳中嗡嗡作響。


    二人都是一驚,鬼厲快步走到門邊,一把將門拉開,走了出去。


    這聲巨響兀自回蕩在七裏峒山穀之中,此刻七裏峒裏的所有金族人都被這巨大聲音所驚,原本的平靜瞬間被打破。


    鬼厲隻看見無數的金族人紛紛衝出屋子,遠遠望去,麵上都有驚恐神色,許多人口中不停叫喚著同一句話,但他卻聽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身後腳步聲響起,小白也走了出來,站在他的身邊,看著遠處那群慌亂的金族人,聽著金族人口中不停呼喊的話,眉頭逐漸皺了起來,低聲道:“可能出事了。”


    鬼厲也看出事情不對,道:“怎麽了?那些金族人在說什麽?”


    小白麵色凝重,道:“剛才那個巨大聲音,是金族人供奉的犬神石刻發出的警報,若非到了有亡族滅種的危難時刻,犬神是絕不會發出這種聲音的。據我所知,千年以來,金族人的犬神也隻發出過一次警告而已。”


    鬼厲心中一陣煩躁,此刻救治碧瑤的希望都寄托在金族人祭壇裏那個神秘的大巫師身上,偏偏此刻居然出了這種古怪事情。正當他想向小白問個清楚的時候,七裏峒原本安靜的夜空中,開始出現了巨大變化。


    原本閃爍著星光的夜空裏,突然開始聚集起濃厚的烏雲,將漫天星辰都逐一掩蓋。那層層烏雲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詭異至極。


    站在地麵上渺小的人們,忍不住發出了驚恐的叫喊,無數人開始亂跑亂走,隨即有更多的人向那座金族人祭壇所在的山峰跪拜起來。


    黑雲沉沉之下,這一片原本充滿歡樂的土地一片悲涼。


    鬼厲皺眉,低聲道:“是有修道中人來了。”


    小白在他身旁,看著天空,道:“哪裏的人,你知道嗎?”


    鬼厲緩緩搖頭,道:“從這操縱風雲之術看來,大是詭異,不似中土正道道法,與魔教也大不相同。”


    小白嘴角動了動,臉上有一絲異樣神色掠過,似乎想到了什麽。


    此刻黑雲越來越低,七裏峒裏的金族人連呼吸似乎都越來越困難了,眾人皆大駭,紛亂之象更是明顯。就在這混亂時刻,金族人中忽地跳出一個身影,鬼厲遠遠望去,正是金族人族長圖麻骨。


    隻見圖麻骨向金族人大聲嘶吼,手臂用力揮動,漸漸地金族人開始冷靜下來。在圖麻骨的命令下,婦女孩童都開始向遠處一處山峰跑去,留下的都是壯年男子,其中多手持兵刃,顯然金族人也知道事情大是危急,準備決一死戰。


    一片混亂中,圖麻骨的眼光向河岸這頭看了一眼,見鬼厲二人正站在門外,怔了一下,隨即點頭示意,又把注意力放到指揮族人上麵了。


    黑雲漸低,照得小白臉上也陰晴不定。忽然,她低聲對鬼厲道:“有這個高深莫測的修道人在,隻怕金族人不是對手,你要幫他們嗎?”


    鬼厲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既然救治碧瑤要靠他們……”


    話未說完,忽地天空黑雲之中一聲詭異巨響,如驚雷,如獸吼,瞬間黑雲如被燃燒一般,大放光芒,雲裏雲外到處是熾熱金光。


    片刻後雲層深處轟隆聲中,一團巨大火球從天而落,帶著熊熊燃燒的火焰,火球中心處還有一大片奇異的黑色火焰。未及地麵,周圍樹木便盡數焦枯。金族人大驚失色,但這火球下衝之勢頭何等迅速,還不等金族人跑開,隻聽“轟隆隆”聲音響處,便急衝而至,撞到地麵之上。


    巨響聲中,無數斷臂殘肢隨著燃燒的火焰橫飛出來,慘不忍睹,四下一片哀號。


    鬼厲臉色一變,不料這黑雲中人說動手就動手,正要起身飛上去幫助金族人,隻覺得背後衣襟突然一緊,卻是小白拉住了他。


    鬼厲向她看去,小白向遠處瞄了一眼,道:“你別急,看那裏。”


    鬼厲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小白看的正是那座處在半山腰的金族人祭壇,那個山頭平台之上,被熊熊火焰照亮的地方,一個枯瘦佝僂的身影淩然而立,正昂首望天。雖然相隔太遠,看不清那人的模樣,但從那個身影看來,正是金族人祭壇裏神秘至極的大巫師。


    天空中的火焰雲彩越燒越旺,染紅了整個夜空,如末世之象,天地俱焚,仿佛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一般。


    轟隆巨響,夜風熾烈,忽地一聲驚呼,金族戰士的身後,喊殺之聲大作。


    眾金族人為之失色,圖麻骨臉色更是大變,七裏峒這裏易守難攻,隻有一條山道通向山外,金族人向來重兵駐守,此刻竟然有人在不知不覺間攻了進來。


    圖麻骨身為族長,驚慌之下,仍能鎮定心神,大呼一聲,當先向身後衝去,片刻後金族戰士紛紛跟上。


    夜色如血,無數兵刃寒光,在瞬間紛紛亮起,劃過半空,濺起了鮮紅的血。


    火焰燃燒,天地欲裂,那一群如魔鬼一般的戰士,胸口有猙獰熊頭刺青,奔騰咆哮,從黑暗中瘋狂衝出。那眼中滿是狂熱,滿是嗜血。當先一人,身材高大無比,赤裸的上身傷痕累累,手持巨大石斧,縱橫廝殺,所過之處,血流滿地,哀叫四起。


    金族戰士本以勇悍著稱,但一來今晚事起突然,犬神吠天,正是千年一遇的大凶之兆,金族人心動蕩,驚恐不已。二來木族埋伏許久,突然殺入,再加上這二百年在南疆苦蠻之地鍛造出來的勇力,以及不成功就要亡族的境地,一時之間竟殺得稱霸南疆的金族戰士抵擋不住,紛紛後退。


    圖麻骨眼中如欲噴出火來,此刻他已看清敵人的模樣,大吼道:“木族!”


    那木族族長手起斧落,又將一名金族戰士砍死,獰笑著向這裏看來:“金狗們,兩百年的仇,今天叫你們全部償還!”


    話音才落,仿佛映襯著他的話語,木族無數戰士齊聲嘶吼,如野獸吠月,帶著無盡瘋狂,紛紛殺上,金族人更是抵擋不住,眼看就要崩潰。


    就在這危急關頭,這山穀之中,忽然響起了低沉而神秘的聲音,如低語,如幽冥,回蕩纏繞在七裏峒的每一寸地方。


    金族戰士瞬間喜形於色,精神大振,反觀木族這邊,從那族長以下,都是麵上突顯驚惶之色。


    威名震懾南疆的大巫師,終於在金族最危難的時刻出現了。


    紅色的光芒,在漫天燃燒的火焰中閃爍了一下,隨即迅速變大,以站在那個山間平台的大巫師為中心,向整個七裏峒蔓延開去。所過之處,燃燒的火焰紛紛熄滅。


    片刻之後,紅光已然延伸到金族與木族廝鬥的戰場,從後而至,金族人在紅光照耀下安然無恙,但紅光末端,一個木族健壯的戰士觸碰到這神秘的紅光,忽地發出一聲慘叫,倒地抽搐不停,片刻後全身發抖,七竅流血而死。


    木族中人大驚失色,紛紛退後,這些戰士向來廝殺慣了,任何強敵巨獸在他們麵前,要他們衝上敵對,隻怕連眼都不眨一下。隻是這等神秘巫術,卻向來是南疆族人最恐懼的力量,一時之間,人人麵有驚恐之色。


    木族族長臉上也有忍不住的驚慌,金族人的大巫師之名,在南疆對其他四族簡直就是一個惡魔般的存在,此時此刻,他更深深體會到了這一點。


    隻是他並沒有下令撤退,反而抬頭看天。


    那一片在夜空中熊熊燃燒的火焰,熾烈澎湃!


    有笑聲,轟然傳出,帶著輕蔑與敵視。


    漫天雲彩,瞬間明亮,燃燒的火焰像是突然透明熾熱,在半空化作恐怖巨獸。風助火勢,火更高漲,風雲變幻,如奔騰的大海咆哮不止。


    雲彩前頭,赫然有人現身,如神人一般,周身上下盡是火焰,從半空中俯視下來,如高傲的神祇。


    隻見他在半空中手臂揮舞,做了一連串詭異動作,片刻後如有神秘力量在他身後,頓時滿天火焰騰起,雲彩瘋狂流動,隻聽得巨大爆響,刹那間從天空中落下無數火球,帶著熊熊火焰,衝下人間。


    地麵眾人,包括鬼厲和小白都變了臉色,剛才隻落下一顆火球,威力已然如此之大,這無數火球一旦落下,七裏峒這個地方怕是立刻就化作火海,再也保不住了。


    常人都能看得出來,大巫師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山穀之中的紅光幾乎同時亮了起來,遠遠望去,雖然仍看不清他的臉色,但那個瘦小身影在威力驚人的漫天火焰下,卻顯得格外蒼老。


    此刻眾人看得真切,原來那片紅色光芒就是從站在山間平台上的大巫師身上發出的,準確地說,是從他手中一根木杖上發出來的。那木杖顏色漆黑,立起來竟然比大巫師整個人還要高,尤其是木杖頂端,還鑲嵌著一塊非金非玉的奇異石頭,在大巫師神秘巫力催持之下,散發出越來越強烈的紅色光芒。


    木族中人突然騷動起來,無數戰士在瞬間紅了眼睛,木族族長,那位巨人更是一聲大吼,仿佛帶了兩百年深深不盡的仇恨。


    “骨玉!”


    他仰首望天,大聲呼喊:“偉大的熊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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