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麵上神色有些凝重,對幾個人說道:“此次劫數當真不小,在來青雲門的路上,距離此地七百裏地左右,我們看到了有一小群獸妖攻擊一處村落,場麵慘烈。我等便出手相助,但時候輕點村民人數,死亡者還是有十之七八。阿彌陀佛……”


    “七百裏地啊。”李洵皺起眉頭,麵色很不好看,低聲道:“那最多十天左右,便有可能到青雲這裏了。”


    蕭逸才搖搖頭,道:“到山下河陽城那邊的時間,隻怕還要更短。”


    幾個人一時都是心事重重,過了一會後,還是曾書書性子開朗樂觀些,甩開這些煩心事,對法相道:


    “不說這些了。法相師兄,你上次寄給我的信,我收到了。”


    法相一怔,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洵,又看著曾書書,剛想說話,便看到曾書書往前走了一步,對自己眨了眨眼,然後道:“你交代的事,我都做了哈,請放心。”


    “唔……”法相麵上掠過一絲苦笑,對曾書書點了點頭。


    這時李洵並沒有注意這邊,而是對著蕭逸才略顯猶豫地道:“蕭師兄,我有事請問一下。”


    蕭逸才一怔,道:“李師兄,有話但說無妨。”


    李洵又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這個……這些日子,特別是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怎麽都沒有見到小竹峰的陸雪琪陸師妹出來啊?”


    蕭逸才和曾書書臉色同時變了一下,不同的是曾書書嘴角冷笑,蕭逸才則是很快恢複正常,看了李洵一眼,低聲道:“李師兄,陸師妹因為當日在玉清殿上當眾頂撞掌門真人和她師父水月師叔,現被責令在小竹峰望月台反省思過,已經有好些日子了。”


    李洵口中“啊”了一聲,神情複雜,似難過,又似羞愧氣惱,半晌後苦笑一聲,道:“多謝蕭師兄告知,在下感激不盡,稍後我會懇求家師,看是不是請他老人家從旁勸說道玄師伯幾句,唉,也算是盡我一份心力吧。”


    蕭逸才點了點頭,也不言語,隻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


    小竹峰。


    陸雪琪被師姐文敏從望月台上叫了回來,隻說水月大師要見她。陸雪琪自小便在水月大師長大,對這位恩師格外敬重,聞言不敢怠慢,一路趕到了水月大師清修之所靜竹軒。


    隻是到了靜竹軒門外,陸雪琪卻又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怔怔出神,直到文敏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驚醒過來。


    文敏眼中有一絲擔憂之色,低聲道:“雪琪,你怎麽了?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叫你幾聲都沒有反應。”


    陸雪琪麵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對不住,師姐。”


    文敏搖了搖頭,道:“你跟我說什麽對不住?大家都是姐妹,別這麽見外。對了,我看師父神情有些不對,要不我先進去看看她老人家,你在這裏等一會吧。”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師父怕還是在生我的氣呢。”


    文敏看了看這個同門之中最美麗、最出眾的師妹,但見她蒼白的臉上,雖然依舊那般美麗,但卻較往日裏多了幾分憔悴。文敏心中歎息了一聲,摟住了陸雪琪的肩膀,輕聲道:“傻丫頭,別胡思亂想了。師父一向對你如何,我們,還有你自己心裏都是知道的。沒事的,我這就看看去。”


    陸雪琪默默點頭,文敏笑了笑,剛想進靜竹軒探探口風,便看見前頭走廊上走來一個少女,正是小詩。


    小詩向這裏看了看,快步走了過來,先看了陸雪琪一眼,道:“大師姐,陸師姐,師父說讓雪琪師姐一個人進去見她。”


    文敏一怔,回頭向陸雪琪看了一眼。陸雪琪嘴角動了動,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神色,隨即道:“好,我這就去。”說完,她就徑直向前方走去,很快消失在靜竹軒的走廊上。


    靜竹軒是小竹峰殿堂樓宇中的一處僻靜所在,靠近後山,周圍遍布青翠淚竹,不時有山風吹過,竹葉輕輕搖動,給人一種靜心的感覺。水月大師向來最喜歡到此處一人獨處,小竹峰其他弟子也對這裏十分熟悉。


    陸雪琪走過回廊,踏上圓滑小石子鋪成的林間小路,一路彎彎曲曲,深入竹林,很快來到了竹林中的那一間用竹子建成的精舍。屋子從外麵看上去簡樸無華,用竹子做成的外壁牆上,也不知道經曆了多少風雨時光,此刻已經有了淡淡舊痕。屋子兩旁,都開有一扇小窗,隱約看到裏麵水月大師靜坐的身影。


    陸雪琪走到門前,房門虛掩著,她心中有些緊張,深深呼吸了一下,道:“師父,我是雪琪,是您喚我來的嗎?”


    水月大師的聲音從房子中傳了出來,平淡而沒有什麽感情,道:“是,你進來吧。”


    陸雪琪振作了一下精神,推開門走了進去。屋中擺設十分簡單,桌椅茶具,窗邊一張書桌,上麵有紙硯筆墨,水月大師原本也不是個喜歡奢華的人。此刻她正坐在書桌前,默默注視著窗外的竹林。


    陸雪琪走到她的身後,看著水月大師的背影,低聲道:“師父。”


    水月大師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陸雪琪,陸雪琪似乎不願與師父對望,把頭低了下去。師徒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房間中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過了一會兒,水月大師打破了沉默,問道:“你這幾日想的如何了?”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道:“弟子無禮,當眾頂撞師父和掌門真人,受罰理所應當。”


    水月大師盯著陸雪琪,道:“就這些?”


    陸雪琪深吸一口氣,在水月大師麵前慢慢跪下了,然後輕聲卻堅定地道:


    “是,就這些。”


    水月大師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這個美麗女子,眼中掠過了一絲無奈,同時也有一陣煩躁氣惱,道:“你是想要把我氣死嗎?”


    陸雪琪連連搖頭,麵上露出痛苦之色,低聲道:“師父,我……”


    她話才剛出口,忽然從靜竹軒外傳來小詩的聲音,帶了幾分驚訝與好奇,道:


    “師父,大竹峰的田師叔與蘇師叔前來拜訪了。”


    “嗯?”水月大師眉頭微皺,隨即哼了一聲,對陸雪琪道:“你先起來吧。”


    陸雪琪應了一聲,起身默默地站到水月大師身後。沒過多久,便隻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是蘇茹快步先進了門,未語先笑,神情熟稔,仿佛就在自家一般,揮手道:“師姐,師姐我來了。”


    水月大師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站了起來。


    蘇茹笑嘻嘻地走過來,一把拉住水月大師的胳膊,笑道:“怎麽生氣了?是哪個家夥這麽大膽,竟然惹你生氣?”


    水月大師向旁邊陸雪琪看了一眼,陸雪琪低下頭來,蘇茹看在眼裏,頓時就不幹了,把水月大師的胳膊一甩,嗔道:“就你脾氣大,好好的折騰我們雪琪做什麽?”


    說著就走了過來,拉著陸雪琪在書桌邊坐下了,笑道:“雪琪莫怕,有師叔為你做主。那什麽阿貓阿狗的,也敢上門對你求親?隻要你不願意,天底下沒人能逼你。”


    陸雪琪有些窘迫,低聲道:“蘇師叔,我……”


    這時隻聽門外咳嗽兩聲,卻是矮胖的田不易背負雙手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還有文敏,隻是文敏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古怪,麵上帶了紅暈,還有些靦腆扭捏的樣子。


    不過水月大師倒是沒注意到文敏的異常,一雙眼睛隻是落在田不易身上,打量了幾眼,突然間臉沉了下來,像是想到了什麽,心情大壞!


    蘇茹這時看陸雪琪時不時的還是會偷偷抬眼看著水月大師,便知道她素來敬畏這個恩師,隻是當日在通天峰玉清殿上,卻也不曉得她到底哪來的勇氣敢當眾拒婚了。


    不過眼下蘇茹倒是越看陸雪琪越是喜歡,對水月大師的臭臉一點都不在乎,拉著陸雪琪悄悄地說道:


    “雪琪啊,別怕。你師父她就是這種臭脾氣,過兩天就好了。再說了,實在不行的話,你就跑到大竹峰師叔這兒來住著……”


    “胡說!”卻是水月大師聽不下去了,怒道,“你別教壞了她。”


    蘇茹白了水月大師一眼,看起來對這位師姐半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


    水月大師恨恨一咬牙,卻是對這個跟自己打小一起長大親如姐妹的蘇茹無可奈何,隻得轉過來,目光落到站在門口處的田不易身上,隻見這矮胖子麵帶笑容,神色間似乎有些得意,頓時大怒,對田不易喝道:


    “你笑什麽?”


    田不易一怔,翻白眼道:“我笑也不行嗎?”


    水月大師氣往上衝,正要發作,旁邊蘇茹過來又拉住了她,將她硬拉著坐下了,然後笑著對田不易使了個眼色。


    田不易咳嗽一聲,麵上有無奈之色,但還是忍住氣,往前走了兩步,道:“那個……我今天來啊,主要是想求你一件事。”


    水月大師一怔,看了看蘇茹,又看了看田不易,皺眉道:“什麽事?”


    “嗯,我門下不是有個叫宋大仁的大弟子嗎?你記得吧?就是那個長得人高馬大,呃不對,是一表人才,對,一表人才!人呢,也聰明機智,修道也是勤奮刻苦,可以說是咱們青雲門年輕一代翹楚……”


    靜竹軒中忽然安靜了下來,除了田不易在給自己大徒弟吹牛皮外,其他幾個女子都轉過頭來,靜靜地看著他。


    田不易絞盡腦汁給宋大仁說了半天好話,感覺用盡了自己所有的智慧,最後看著水月大師笑嗬嗬地道:


    “我家大仁挺好的,我覺得和你門下弟子文敏很般配嘛,天生一對,同道仙侶,你看……”


    “砰!”


    一聲大響,忽然在這靜竹軒裏響起,嚇了所有人一跳,隻見水月大師氣得臉色發白,一掌直接拍碎了桌子,大怒喝道:


    “滾!”


    ……


    一番激烈爭吵後,田不易灰頭土臉、氣急敗壞地走了,走的時候還哇哇亂叫罵罵咧咧的,看樣子是氣得不輕。


    蘇茹倒是沒走,反正她身份特殊,在這小竹峰上也隻當是自己家裏。不過這時候她倒也沒去跟水月大師爭辯,因為素來細心的她早已注意到站在門口的文敏臉色慘白,看起來氣色不對了。


    蘇茹隻好過去將文敏拉著走到靜竹軒外頭僻靜處,好生勸慰著,以免這姑娘想不開。


    靜竹軒內,又隻剩下水月大師和陸雪琪兩人。


    水月大師看著陸雪琪,過了好一會後,忽然道:“你見到他了嗎?”


    陸雪琪一怔,向水月大師看去,見水月大師目光銳利,似乎一眼便能看到自己深心。陸雪琪垂下頭,低聲道:“師父,你、你說什麽?”


    水月大師凜然道:“我是說張小凡,也就是如今魔教鬼王宗的鬼厲!”


    水月的聲音並不大,但對陸雪琪來說猶如一聲驚雷!她猛地抬頭,麵色蒼白,但在水月大師注視下中,陸雪琪張了張口,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說。


    沉默又一次降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水月大師的臉色慢慢鬆弛下來,她望向陸雪琪的目光中,漸漸多了一分憐惜和心痛的神色。


    “雪琪,你要瞞我到什麽時候?”水月大師看著陸雪琪,慢慢地說道。


    陸雪琪的手緊握成拳,白皙的肌膚上更無血色,顯然此時此刻,她的心裏也十分激動。她望著這位將自己撫養長大的恩師,眼中漸漸泛起朦朧水霧,但終究強忍住了。


    “是弟子的錯,辜負了師父的教誨。”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纖弱的背影在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一聲長歎,眼中盡是滄桑神色,


    “你起來吧。”水月大師淡淡地道。


    身後並沒有什麽動靜,顯然陸雪琪還跪在地上。


    水月大師也不多說,道:“雪琪,你一向冰雪聰明,有些事情我原本以為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的。”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後,一動不動。隻聽水月大師繼續說道:“你與那張小凡之間糾纏不清,對你來說,這是一段孽緣,你可知道?”


    陸雪琪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幾乎難以聽見,道:“是。”


    水月大師緩緩道:“張小凡如今已經叛出正道,噬血入魔,這十年來他的所作所為,也不用我再對你多說了吧?實話對你說,你與他之間的事,如今早就傳得滿城風雨,連你道玄師伯都已經知道了。隻不過長輩一來念你年幼無知,二來憐惜你資質聰慧,修行不易,這才一再給你機會,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說到後麵,水月大師話聲漸漸轉急,聲音也逐漸嚴厲了起來。


    陸雪琪臉色越發蒼白,但不知怎麽,身子卻安靜了下來,沒有再像剛才那樣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臉色慢慢柔和下來,轉過身子,扶起陸雪琪,柔聲道:“雪琪,你天分過人,天資卓絕,未來前途不可限量。我對你期望很高,你萬萬不可自誤,知道嗎?”


    陸雪琪一言不發,沉默不語。


    水月大師歎息一聲,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陸雪琪站在她的麵前,聽了之後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慢慢抬起頭,望著這位將她撫養長大的恩師。


    “怎麽了,雪琪?”水月大師問道。


    “師父,”陸雪琪慢慢叫了一聲,道,“是我對不起你。”


    水月大師搖頭歎息一聲,道:“說什麽傻話啊。”


    陸雪琪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一向冷漠的臉上少有地出現了一絲激動,連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來。水月大師很快發現,皺眉看了看她,道:“怎麽了,雪琪?”


    陸雪琪仿佛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所以她的臉上也如風雲般變幻不定。但最終她還是慢慢地對著水月大師,低聲道:“師父您說得對,我的確是糊塗。我和張小凡之間,本就是沒可能的一段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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