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厲皺眉道:“誰?”


    法相道:“自然便是我的恩師,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


    鬼厲又一次怔住了,片刻之後,他看著法相神情,調到是再也問不出什麽了,幹脆長出了一口氣,埋頭躺下。


    遠處鍾聲悠揚,又一次幽幽傳了過來。


    “咚……咚……咚……”


    第143章 靈牌


    青雲山龍首峰,潛龍堂。


    林驚羽傷勢恢複了一些後,便馬上回龍首峰找齊昊。這些日子一直為林驚羽擔心掛懷的齊昊得知消息後大喜過望,連忙出來,劫後餘生的師兄弟二人熱情擁抱感慨萬千且不用說,隨後便到了後堂書房中說話。


    激動過後,林驚羽見左右無人,便將自己受傷後被蒼鬆所救的經過對齊昊說了,包括自己和蒼鬆之間的對答。


    書房中變得安靜下來,齊昊坐在書桌背後,麵上神情已經從最初的激動、驚愕轉變為了深沉冷靜。他用手指輕輕摸索著紋理清晰的桌麵,默默思索了一會後,轉頭看向坐在一旁的林驚羽。


    “林師弟。”


    林驚羽道:“師兄,這件事你覺得該怎麽辦?”


    齊昊看著林驚羽,道:“此事你埋在心裏,從此不要對任何人說起。”


    林驚羽臉上並未有特別意外震驚的表情,隻是神情複雜,眉頭微皺著似乎想說些什麽,齊昊已經又繼續道:“那個人身份特殊,以前與我們又是關係密切。若是……你隻會徒惹是非,說不清楚的。”


    林驚羽緩緩點頭,苦笑了一下。


    齊昊也歎了口氣,搖搖頭道:“此事到此為止。你有傷在身,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林驚羽應了一聲,站了起來,道:“師兄,我還要去一趟通天峰。”


    齊昊有些詫異,道:“為何?”


    林驚羽麵上掠過一絲黯然之色,道:“這次通天峰上有一位對我有恩的前輩戰死了,我想去拜祭他老人家一下。”


    齊昊凝視他片刻,道:“應該的,去吧。”


    林驚羽點點頭,轉身向門口走去。隻是在走出幾步後,忽然身後傳來齊昊的聲音,又叫住了他:“林師弟。”


    林驚羽轉身道:“師兄,還有事嗎?”


    齊昊麵上露出一絲笑容,走過來拍了拍林驚羽的肩膀,道:“你能將這件事告訴我,我很高興。”


    林驚羽也笑了一下,道:“本應如此,咱們是同門同脈的師兄弟啊,若是信不過你,我還能信誰?”


    齊昊看著他的眼睛,片刻後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林驚羽的手臂,重重點頭道:“正是如此!以後咱們兄弟同心,一起將我們龍首峰一脈發揚光大!”


    林驚羽笑著點頭,隨即對齊昊拱拱手,便轉身去了。


    齊昊待林驚羽走遠,這才慢慢走回到書桌旁坐下,麵上的笑意緩緩收了起來,手指放在書桌桌麵上輕輕撫摸著,目光望向窗外遠處。


    這時是早上,陽光溫暖,帶了幾分慵懶,柔和地灑在窗台上,照進了這間略顯昏暗的書房。


    ……


    青雲山通天峰,祖師祠堂。


    蕭逸才站在大殿門口,麵色恭謹,眼底卻隱隱有一絲焦慮之色。在他前方,昏暗大殿中央放著幾個蒲團,道玄真人背對著他,坐在其中一個蒲團上,正仰首凝望著那些如小山一般威嚴肅穆的祖師靈牌們。


    蕭逸才又等了一會,終於還是開口道:“師父,您已在此坐了數日了,還是回去休息吧。”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


    蕭逸才在心裏歎了口氣,道:“師父,關於諸位戰死的師叔和同門師兄弟的後事……”


    “你來操辦吧。”道玄真人打斷了他的話,也沒有轉過身來,語氣聽著也是平淡,道,“做得隆重些,他們都是為天下蒼生、正道、宗門而犧牲的。”


    蕭逸才麵色肅然,道:“是。”


    道玄真人又道:“我受傷需要靜養,不耐煩那些俗事。從現在起,青雲門一應事務先由你處置。”


    蕭逸才麵上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看了一眼道玄真人的背影,隨後跪了下來,低聲道:“弟子遵命。”


    “你去吧,沒事別來打擾我了。”道玄真人淡淡地道。


    蕭逸才默默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師父,還有一件事,我得向您稟告。”


    道玄真人沒有說話。


    蕭逸才等了片刻,隨即道:“獸妖大戰那日,山下有一位本門前輩出戰,斬殺四大妖王,力挽狂瀾,可惜最後不幸戰死。前輩遺骸我已收斂安葬了,隻是始終還不知曉這位前輩姓名。”


    他苦笑了一下,道:“如此既無法為這位前輩墳塋立碑,也無法書寫靈牌,供奉入祖師祠堂。”說罷,他拿出一麵靈牌,上麵確實空無一字,捧在手上。


    道玄真人沉默著,良久之後仍是一言不發。


    蕭逸才心中忍不住有些焦急,正想再開口詢問時,突然一陣莫名的威勢從那大殿中傳了過來,如山如嶽,又帶著幾分冷峻陰寒之意,瞬間籠罩了他。


    那一刹那間,蕭逸才隻覺得自己竟是全身冰涼,心跳呼吸盡數靜止,全身寒毛倒豎,仿佛已到了生死邊緣一般。


    蕭逸才身子大震,下意識地向後連退幾步,剛想說話,突然手上一輕,那靈牌卻是淩空飛了出去,直接落到了道玄真人的身旁,然後便看到他伸出一隻手拿住了。


    大殿之中,一片寂靜,隻有那可怕可畏的氣勢沉沉地壓在這裏,令人窒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道玄真人變得有些低沉和冷峻的聲音傳了過來,道:


    “墳塋不立碑,靈牌不寫名。”


    蕭逸才臉色大變,但還未等他開口,便隻聽前方“砰”的一聲悶響,那無字靈牌在道玄真人手上被直接捏碎,散成十多塊木屑落到了地上。


    “不上靈牌,不入祖師祠堂!”


    他的聲音,如幽靈一般在這昏暗空曠的祖師大殿裏回蕩著。


    蕭逸才臉色變得蒼白起來,不敢再多說什麽,行了一禮,快步離開了這裏。


    大殿之上,隻剩下一個孤寂的身影。


    道玄真人枯坐了很久很久,然後身子微微動了一下,伸出了手,從身邊地下那一片碎木中,取了一塊破碎的小木塊拿到身前。


    他的手指輕輕摸索著這個小木塊,片刻後手指上忽然流出幾滴鮮血來。他便蘸著這鮮血,緩緩在木塊上寫下了三個字:


    萬劍一。


    鮮血殷紅刺目,仿佛能刺痛人心。


    道玄真人站了起來,繞過巨大的供桌,走到了如小山一般的靈牌靈台前,在邊上一個不起眼角落裏找到了一條隱蔽的縫隙,然後將這小木塊塞了進去。


    隨後他轉身走到供桌前,仰首再一次看著那眾多威嚴肅穆的靈牌,麵色漠然,一言不發地從一旁取過三支檀香點著了,拜了三拜,輕輕插在香爐之中。


    輕煙嫋嫋升起,香火幽幽。


    道玄真人負手轉身,走出了這座祖師殿堂,沒有再回頭看上一眼。


    ……


    晨鍾暮鼓,日複一日,仿佛永無止境。


    每一天都仿佛與昨日一模一樣,有人感覺枯燥,有人覺得心安。悠悠歲月,或長或短,本在人的心間。


    一轉眼,鬼厲已在天音寺中待了多日,聽著晨鍾暮鼓從寺內不知名處每日準時響起,一天天地度過。也不知怎麽,才幾日工夫,他卻已經融入這奇異的環境之中,每日裏沉默寡言,隻是怔怔出神。


    他正值壯年,雖然受傷頗重,但身體年輕,本身道行也是極高,再加上天音寺對他意外地大方,有什麽好藥俱不吝嗇,跟不要錢似的一股腦往他身上使用。以天音寺的地位名聲,寺裏的好藥,自然放到天下也是一等一的,藥效迅速發揮,他一身傷病竟是迅速痊愈著。


    不過數日,他已經能夠下床勉強行走,隻是走路時候,胸口依然劇痛,沒走幾步,便喘息不止。不過饒是如此,也已讓前來看望他的法相等人非常歡喜,讚歎說往日從未見過恢複如此之快的人物,看來不出一月便可完全康複了。


    鬼厲平日裏與他們也是淡淡相處,偶爾交談,雙方對彼此之間對立身份避而不談,在法相等天音寺僧侶眼中,鬼厲似乎是他們好心救治的一個普通人而已,而不是他們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從青雲門手中硬生生搶奪下來的魔教妖人。而鬼厲也沒有再詢問天音寺眾人為什麽要救他的問題。


    時日就這般悠悠而過,鬼厲的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來。很快他已經能夠比較輕鬆地下地走路,有時晨鍾暮鼓響起的時候,他便會拉把椅子,打開窗戶,坐在窗邊側耳傾聽。似乎這天音寺裏的鍾聲鼓聲,對他來說,竟是另有一番韻味。


    在他養傷的這段日子裏,天音寺中僧人隻有法相與法善常來看望他,其他僧人都沒有過來,更不用說普泓上人等普字輩神僧了。而因為養傷的緣故,鬼厲也從未出過這個房間,除了偶爾打開窗戶向外眺望。展現在他眼前的,也隻不過是一個小小庭院,紅牆碧瓦,院中種植的幾株矮小樹木而已。


    隻是對鬼厲來說,這樣一個普通樸實的小院子,竟是有幾分久違的熟悉感。從他打開窗戶的那一天起,雖然沒有表露,但是在他心中卻已是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朝聽晨鍾,晚聽暮鼓,這般平靜悠閑的歲月,不過短短時日,已讓他沉浸其中了。


    沒人知道,在他心中曾經最大的奢望,也隻是過著這樣平靜的日子……


    須彌山,天音寺,那廣大恢宏的殿宇廟閣中,那一個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裏,就這樣住著,住著,住著……


    “吱呀”,木門一下子被推開了,法相走了進來,向屋內掃了一眼,隨即落到躺在床上的鬼厲身上。鬼厲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法相微微一笑,轉身合上門扉,向鬼厲道:“今日覺得怎樣,胸口還疼痛嗎?”


    鬼厲身子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向法相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每次來都要問這句話,也不覺得煩嗎?”


    法相微笑搖頭,走到另一側牆下那幅供奉著觀音大士神像圖前,從供桌上拿起三炷細檀香,放在旁邊一支細燭上點著了,然後插在了那個銅質香爐中。


    輕煙嫋嫋升起,飄散到半空中,那幅觀音大士像突然變得迷蒙起來,空氣中也漸漸開始飄蕩著淡淡的檀香味道。


    法相合十,向觀音大士拜了三拜。這才轉過身來,看著鬼厲忽然道:“你不過來拜一下嗎?”


    鬼厲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幅畫像望去:麵前圖像之中的觀音大士麵容慈悲,端莊美麗,一雙慧眼細長,目光平和,似乎正望向世間萬物,此時似乎正帶了慈悲一般望著自己。


    他心中一動,隨即冷笑道:“我拜她做甚?她若果然有靈,我往日裏祈求上蒼與諸天神佛那麽多次,也不見他們發過慈悲!”


    法相看了他良久,鬼厲坦然而視,嘴角依然掛著冷笑,絲毫沒有後悔的意思。半晌後,法相長歎一聲,轉過身來,卻是對著觀音大士佛像低頭拜去,口中輕輕念念有詞,也不知說些什麽。


    鬼厲在他身後看著他的模樣,冷笑不止。


    法相行禮完畢,轉身過來,麵上慈悲之色漸漸消去,換上了平和微笑,道:“我看你今日氣色不錯,身體應該也大致恢複了,不如我們出去吧。”


    鬼厲聞言一怔,道:“去哪裏?”


    法相微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見你想見的人。”


    鬼厲眉頭一皺,隨即揚眉道:“是普泓上人他……”


    法相點頭道:“正是,恩師聽說你身體恢複,十分歡喜,讓我今日過來看看,若你身體並不疲乏的話,可以相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鬼厲道:“好。”說完便站了起來。


    法相合十道:“施主請隨我來。”


    說罷,他前頭領路,鬼厲也隨即跟上。不過在即將走出這個房間的時候,他突然又回頭看了看掛在牆壁上的那幅觀音大士神像圖,在嫋嫋輕煙裏,觀音大士慈眉善目,微微含笑,似乎也正凝視於他。


    鬼厲眉頭一皺,轉身徑直去了。隻剩下細細檀香的嫋嫋輕煙,在他身後空空蕩蕩的房間裏,輕輕飄蕩。


    ……


    走出院落,是一個長約兩丈、寬四尺的通道,兩側都是紅牆,有兩人多高,頂上鋪的是綠色琉璃瓦片,通道盡頭是一個圓形拱門。走近拱門時,便隱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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