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我要……”


    鬼厲看了看金瓶兒,慢慢展開了手指,露出那幾個野果。


    柔軟的手掌肌膚,遠遠地有幽幽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在風間飄過。金瓶兒此刻的目光似乎突然柔得如水波一般,輕柔地流淌著,伸出蔥白細長的手指,將那幾個野果從鬼厲的手心中,一一拾起。


    纖細的指甲,在掌心似乎不經意地掠過,有些癢,還有些淡淡溫暖。


    她凝視著麵前這個男子,輕輕而緩慢地放開了手,然後笑了笑,拿了一個野果放在口中,嚼了幾下,微笑著說:“很好吃啊。”


    她的笑容,似這午時最嬌豔的花朵,動人心魄。


    鬼厲看著她,一言不發。


    金瓶兒笑容越發嬌媚,笑道:“怎麽了?一句話都不說,像個木頭似的……”


    鬼厲麵上卻絲毫不動聲色,片刻後忽然道:“‘紫芒刃’乃至陰神兵,你能將它修煉至與自身氣脈相融一體,當真了不起。”


    金瓶兒臉上微笑依然溫和,但目光卻冷了幾分,盯著鬼厲。


    鬼厲仿佛絲毫沒有感覺到一樣,淡淡道:“你以純陰之體修煉‘姹女媚’奇功,正與紫芒刃靈性相通,加上你天資高絕,所以道行一日千裏,進境極快。然而寒陰之氣太盛,你又不肯放下身段調和陰陽。如此陰氣入體,經脈氣血便留下暗傷隱患。”


    頓了一下後,他看了金瓶兒一眼,又道:“你用這法寶威力自然是極強的,但十年內定有玄陰反噬之危,到時我看你如何化解。”


    說完,他不理會金瓶兒此刻已經難看至極的臉色,轉身走去。同時口中招呼了一聲,在一旁吃野果的猴子小灰跳了過來,幾下跳到他的肩頭,邁步繼續向著遠方那座焦黑山峰走去了。


    隻留下金瓶兒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走遠的背影,又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默默看去。陽光下,那白皙纖細而美麗的手掌,如透明的玉石一般閃爍著光澤,隻是從那最深處,雖然不明顯,卻依然可以看見隱隱的不自然的淡青色,像是細微的血管一般分布在肌肉紋理的深處。


    金瓶兒麵沉如冰,忽地冷哼一聲,什麽話也沒說,徑直向鬼厲去的方向也走了過去。


    ……


    黑色山峰。


    踏上那座山峰之後,空氣中就開始彌漫著一股異味,有點嗆人,還帶著一些硫黃的氣息。鬼厲和金瓶兒都是道行深厚的人,對這等異味還能忍受。但隨著他們逐漸深入,又有一股淩厲陰風迎麵吹來。


    那是帶著透骨冰涼的風,吹過的時候讓人覺得全身發冷,一直冷到了心底。加上從前方山峰深處不知哪裏發出的幽幽尖嘯聲,此起彼伏,忽高忽低,似猿猴夜啼,又似猛鬼慘笑,聽在耳中也是瘮得慌。


    猴子小灰趴在鬼厲的肩頭,啃完了最後一個野果,隨手將果核一扔,三隻眼睛睜開,四下張望,似乎對它而言,倒是一點不受這些異象的影響。


    金瓶兒眉頭越皺越緊,忽然道:“好像有點不對。”


    鬼厲停下了腳步,道:“怎麽了?”


    金瓶兒遲疑了一下,道:“這漫山遍野的鬼哭狼嚎和陰風陣陣,怎麽和冥府地獄差不多了?”


    鬼厲向遠處看了看,道:“也許這裏離獸妖巢穴很近了,戾氣太重,引起了天象異變。”


    金瓶兒眼波流動,忽然道:“你說,萬一我們果然在鎮魔古洞中找到獸神,雖然他已經負傷了,但我們二人,真的對付得了他嗎?”


    鬼厲搖了搖頭,道:“我怎麽知道?”


    金瓶兒看著他,忽然笑道:“看你的樣子,隻怕是沒幾分把握吧。既然如此,你還到這裏做什麽?”


    她望著鬼厲,似笑非笑道:“你可別忘了,狐岐山中,可還有個碧瑤等著你去救她呢。若你死在這裏,豈不是太對不起她了嗎?”


    鬼厲麵無表情,向前走去,道:“此事是她父親令我所做的,我欠碧瑤太多,總是要為他們做些事情的。倒是你……”他冷笑道,“如果你萬一不幸死在此處,隻怕才是死不瞑目吧?”


    金瓶兒嬌媚一笑,對著他的背影笑道:“哎呀,你這個人可真是好生見外。隻要我們一起死了,莫說是這獸妖巢穴,便是豬圈牛欄,那也是極好的。”


    鬼厲在前頭冷笑,顯然對金瓶兒的話半分也不相信,更不用說有絲毫感動的表現了,隻是徑直走去。倒是他肩頭的猴子轉過頭來,對著金瓶兒咧開嘴笑了笑,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錯。


    ……


    廣袤的黑森林又迎來了新的拜訪者,隻不過這一次的客人,遠比之前來得多。多達十數人的隊伍,穿行在叢林之中,在枝葉繁茂的巨樹和藤蔓叢生的荊棘中前行著。隻是這一段路程幾乎沒有遇到猛獸攻擊,連各種毒蟲異獸都少了許多,走得有些出乎意料地順暢。


    這裏的聰明人並不少,都已經有所察覺,陸雪琪沉默不語,曾書書則是對李洵說道:“李師兄,這裏看起來有些不對勁啊。”


    李洵麵上也有思索之色,這時停下了腳步,向著周圍看了一眼,沉吟片刻後回頭對焚香穀眾弟子大聲道:“大家先休息一會兒。”


    眾人齊聲答應,隨即各找地方休息。


    安頓好其他人,李洵和曾書書打了個招呼,一起走到陸雪琪和文敏身邊。陸雪琪眉頭微皺,曾書書機靈,立刻開口道:“李師兄,你也發現了吧?”


    李洵點了點頭,目光落到前邊某處地上。茂密的荊棘叢中,依稀可見荊棘被折斷後,有人踩踏過的模糊痕跡。


    “有人在這裏經過,而且時間不會太久。”李洵低聲說道。


    曾書書想了想,道:“會不會是你們焚香穀派來的人?”


    李洵搖頭道:“不會。焚香穀隻有我們這一隊深入十萬大山,穀中年輕一代的精英大都在此,不會再有其他人進來了。”


    曾書書皺了皺眉頭,道:“那就奇怪了。難道是其他門派的人到了這裏?”


    李洵思索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道:“我覺得應該不是。”他看了一眼曾書書,壓低了聲音道,“獸神是罪魁禍首,若是其他人落井下石撿了便宜,我們兩派在青雲山頭血戰,豈非是給人做了嫁衣……”


    曾書書連連點頭,滿麵笑容地拍了拍李洵肩膀,笑道:“李師兄所言正合我意,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啊,嗬嗬,嗬嗬嗬……”


    他們二人相視而笑,旁邊卻忽然傳來一聲冷哼,正是出自陸雪琪之口。兩人都是一怔,轉眼看去,曾書書低聲問道:“怎麽了?”


    陸雪琪轉過頭去,道:“麵目可憎!”


    曾書書一呆,不知她是罵自己還是李洵,抑或幹脆是兩個都罵。他轉頭看向李洵,二人麵麵相覷,一時都覺尷尬,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片刻後曾書書打了個哈哈,裝作什麽都沒聽到,對李洵道:“李師兄,你覺得會是誰來到這裏?”


    李洵皺眉正欲開口,忽然隻聽到前邊剛轉過身子去的陸雪琪道:“獸神!”


    曾書書與李洵身子都是一震,麵上露出愕然神色。過了一會兒,曾書書慢慢點頭,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道:“陸師姐說的雖然比較……異想天開,但細想下來,也不無可能啊。”


    李洵麵上神情卻與曾書書不大一樣,欲言又止,搖搖頭道:“算了,我們繼續走下去再看看吧,在這裏胡亂猜測也沒用。”


    說著他向三人又道:“你們也歇息一下,我回去看看那些師弟們。”


    文敏笑了一下,道:“李師兄請便。”


    李洵又囑咐了兩句小心一類的話,轉身向後走去。


    待李洵走得遠了,曾書書看了陸雪琪一眼,笑道:“陸師姐,剛才你莫非是在罵我嗎?”


    陸雪琪冷哼一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看那意思,倒是默認的意思多一些。文敏拉了陸雪琪一下,隨後看了看曾書書,沒好氣地道:“曾師弟,我看你和那李洵十分投契嘛。”


    曾書書立刻道:“絕無此事!我與小凡情同兄弟,他竟敢打陸師姐的主意,哼,我與他勢……”


    “喂!”文敏出聲打斷了曾書書,道:“胡說什麽?”


    曾書書醒悟過來,有些尷尬,嘿嘿一笑,偷偷看了一眼陸雪琪。隻見那美麗女子一言不發,麵上倒不見有什麽氣惱之色,神色平靜,眺望著遠處。


    曾書書咳嗽一聲,低聲道:“咱們到了這裏,場麵話總是要說幾句的,難道真翻臉不成?我若不敷衍著說幾句,莫非要二位師姐來說嗎?”


    文敏與陸雪琪對視一眼,臉色都緩和了下來。


    曾書書看著周圍附近沒其他人,便對文敏和陸雪琪道:“二位師姐,關於那個足印痕跡,我覺得未必是獸神,倒有可能是魔教妖人留下的。”


    陸雪琪身子一震,一向清冷的美麗容顏上第一次動容,道:“何以見得?”


    曾書書道:“你看,若不是焚香穀的人,正道中又沒有比他們更熟悉十萬大山的,應該走不到此處。倒是魔教當年曾被逐出中土過,說不定也來過這窮山惡水的地方,你們覺得呢?”


    文敏想了想,嗤笑一聲,道:“原來你也是瞎猜的。”


    曾書書哈哈一笑,也不在意,轉頭對陸雪琪問道:


    “你說呢,陸師姐?”


    那美麗女子沉默不語,怔怔看著那個腳印痕跡,也不知此刻心裏在想著些什麽。


    第156章 師兄弟


    青雲山,通天峰,祖師祠堂。


    青翠的樹林還是和從前一樣茂密,山野間生機勃勃。淡淡的晨霧飄蕩在樹林之中,草叢裏點綴這幾朵野花,葉片之上晶瑩露珠在微風中輕輕顫動。密林深處,不時有清脆悅耳的鳥鳴聲傳來,讓這裏猶如世外桃源一般。


    在這個人間勝地,道家仙境,林中的小徑上走來了一個矮胖的身影,正是田不易。


    此刻田不易麵上神情有些凝重,雙眼直視前方,顯得心事重重。而他身邊空無一人,也是有些不同尋常,雖然田不易身為大竹峰首座,在青雲門地位崇高,但私自來到長門通天峰後山重地祖師祠堂,顯然也有些奇怪。


    山路之上,並無青雲門弟子看守,一路走來,悄無人聲。在微風鳥鳴聲中,田不易轉過那道著名的三岔口,逐漸看到了密林深處那氣勢雄偉的飛簷。


    “當……”


    不知是哪裏傳來的鍾鼓聲,從前山方向傳來,回蕩在青雲山頭。


    那一片空空蕩蕩、飄飄揚揚的回音,讓田不易默然停下了腳步,回首眺望了一眼。


    青天白雲,千萬年間,仿佛都不曾改變過。


    田不易的麵色漸漸沉靜下來,默然佇立了一會兒,隨即再度回身,向著祖師祠堂裏走去。


    那片空闊的石階展現在他的麵前,祖師祠堂一如往常,如一隻巨獸正在沉睡。祠堂大殿的門依舊開著,裏麵昏暗依然,隻有那黑暗深處的點點香燭,似一雙雙眼眸,沉默地看著這外麵的世界。


    不過在這座祖師祠堂之外,石階之下,此刻竟然還站著一個年輕男子,背向田不易站著,手中拿著一把掃把,正在打掃殘枝落葉。


    田不易皺了皺眉,走了過去。


    聽到了腳步聲,那年輕男子吃了一驚,應該沒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人來到這裏,連忙轉過身來。田不易與那男子一對麵,二人都是怔了一下,那年輕男子正是林驚羽。


    林驚羽向田不易行了一禮,道:“田師叔,這麽早,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田不易看了他一眼,隨後目光卻又移到了祖師祠堂裏麵那片昏暗中,道:“我來找人。你一大清早的站在祠堂外麵做什麽?”


    林驚羽猶豫了一下,道:“這些日子,我在這裏看守打掃。”


    田不易心中有些奇怪,林驚羽是龍首峰一脈的出色弟子,好好的怎地來到了通天峰這邊祖師祠堂裏做事了?不過他此刻心中有事,也懶得去管林驚羽,便道:“掌門師兄可在裏麵?”


    林驚羽點了點頭,道:“是。掌門師伯正在大殿上。”


    田不易抬腿邁步,踏上了石階,隨即又想到了什麽,向林驚羽看了一眼。


    林驚羽一怔,走上一步,道:“田師叔,還有什麽事嗎?”


    田不易淡淡道:“你去前山玉清殿,找一下蕭逸才,就說我有事找他。”


    林驚羽眉頭皺起,有些猶豫,便在這時,忽然從大殿深處傳來一個聲音,道:“去吧。”


    那是道玄真人的聲音,林驚羽不敢在多說什麽,便向大殿方向行了一禮,隨後快步離開了這裏。


    ……


    田不易走上石階,向著祖師祠堂大殿裏走去。


    邁步跨進了高高的門檻,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頓時迎麵而來。巨大的陰影從殿堂深處輕輕湧出,將剛才還存在的光亮,無聲地攔在了大殿外頭。


    田不易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緩緩走了進去。隨著腳步聲緩緩起落,他臉上的神情,似乎也在慢慢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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