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氣蒸騰之中,秋水般長劍倒映著陸雪琪如霜雪一般的麵容,劍光亦如水,在半空裏如秋天池塘蕩漾的漣漪,幻化出連綿不盡的劍光虛影,挾帶淩厲風聲,向那具棺材劈了下去。


    劍光飛速掠近,這具神秘棺材裏似乎有某種東西也感覺到了威脅,細細的“劈啪”聲音開始響了起來。


    一股黑氣,霍然從棺材之中騰起,如有實質,竟是憑空托住了天琊神劍,陸雪琪麵色微變,輕叱一聲,身子卻忽地騰空而起,白衣飄飄,猶若仙子。


    在她原先立足之地,三尺方圓,隻聽“刺刺”之聲猛然響起,那一個圓圈地方,赫然竟是被不知何時而來的一股黑氣,燒得麵目全非。


    一股焦臭之味,彌漫在小村裏。


    陸雪琪人在半空並未慌亂,白衣飄飄,天琊神劍藍光耀耀,在空中劃了小個半圓,刺了下去。


    此刻棺材周圍已經全是陰晦黑氣,滾滾如雲,也不知道這麽多陰晦之氣,究竟是如何在片刻之間湧現出來的。隻見此刻上方藍光如電,天琊光輝閃閃刺將下來,下方黑氣卻也並未示弱,如有人無形指揮,從四麵凝聚至棺材中部,似一麵黑牆擋在天琊麵前。


    眼看這神劍、黑氣即將對撞瞬間,天琊神劍劍尖才碰到那黑氣,忽地如遇彈簧,陸雪琪整個身子竟如毫不受力之輕羽,整個向上方飄了回去。而就在她身形飄起的時候,她的左手忽地並指如刀,須臾之間秀目中閃過淡淡一層金色,一閃而沒,而手掌間卻發出一道青光,正是純之又純的青雲門太極玄清道,從側麵黑氣薄弱之處,生生劈了進去。


    “砰!”


    黑氣中頓時一陣翻湧,隨之是低沉的幾聲悶響,什麽東西碎裂了開去。


    被陸雪琪出人意料地偷襲得手,那股黑氣似乎也是預料不到,憤怒之餘,登時轉守為攻,黑壓壓一片,如一層烏雲向著半空中那個白色身影衝了上去。


    陸雪琪半空中身形一頓,疾風迎麵秀發飄舞,沒有片刻猶疑,隻見那身影似被無形大力托了一下,頓時向上飛了出去。隨後但見她一聲輕喝,天琊神劍劍光大盛,又從空中折射衝下,無數冰藍劍芒鋒銳無匹,瞬間將所有黑氣擊碎,又直接打了下去,隻聽“轟隆”一聲,那黑氣之中爆裂聲四起,竟仿佛是棺木都被這威力驚人的一劍打碎了。


    黑氣勉強追逐了一丈之高,看去便已無力,空曠平野夜風吹過,不消片刻,登時將這股黑氣吹得散了。


    陸雪琪身形在高空中微微一頓,隨即落回地麵,向前方看去,隻見黑氣散去之後,那邊地上現出一個身影出來。


    陸雪琪忽然一怔,隨即睜大眼睛,帶了幾分驚喜,喊道:


    “田師叔,是你?”


    ……


    被困在棺材中的那個人身材矮胖,容顏憔悴,正是田不易。此刻他手捂心口,向陸雪琪看了一眼,似乎有些錯愕,眼神迷惘了片刻,隨即像是漸漸清醒過來,目光漸漸明亮。


    他看了陸雪琪兩眼,點點頭,道:“是你啊。”


    陸雪琪見田不易神色話語都與平時無異,這才放下心來,連忙上去扶起他,這地上周圍都是棺材碎片,陸雪琪便扶著田不易走到一旁,找了間破舊屋子在門前石階上坐了下來,同時口中問道:


    “田師叔,你還好吧?”


    田不易向陸雪琪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說什麽。陸雪琪忽然心頭一跳,隨即站起身再度向四周望去,心中一陣緊張。


    田不易在這裏了,那麽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人,此刻又在何方?


    陸雪琪心中飛快地掠過這個念頭,不知怎麽,背上有如芒刺一般微微刺痛的感覺。


    旁邊傳來了一陣咳嗽聲,聲音不大卻顯得急促,陸雪琪轉頭看去,隻見坐在石階上的田不易麵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不停地咳嗽著。


    陸雪琪皺起了眉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擔憂之色。以田不易道行之高,早已到了百病不侵的地步,隻怕是他體內多半已受了內傷。


    咳嗽中,田不易胖臉上隱隱約約掠過了一絲黑色,麵上再度露出痛苦之色,聲音似乎比剛才又沙啞了幾分。


    夜風清冷從遠處吹來,整個草廟村裏除了田不易不停地咳嗽聲外,一時悄無人聲,甚至連荒郊野外常有的蟲鳴也不曾聽到,一片死寂。


    陸雪琪不知怎麽,心中忽地掠過一陣不安。


    好一會兒後,田不易咳嗽聲才停了下來。隨後他抬頭望天,看了半晌,似乎在想著什麽事情。陸雪琪不知他為何突然出神,一時不敢驚擾,隻是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田不易有什麽動靜,又擔心田不易身上到底有無傷勢,正想開口詢問的時候,田不易卻忽然低下了頭,接著的卻是一陣比剛才劇烈得多的咳嗽。


    陸雪琪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隻得問道:“田師叔,你沒事吧?”


    田不易又咳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停了下來,看來是緩過氣來了。他慢慢搖了搖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陸雪琪還是忍不住道:“田師叔,這裏離我們青雲山不遠,我看我們還是先回青雲,見了諸位師長之後,再從長計議吧。”


    田不易聽了陸雪琪的話,眉頭一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頭看向陸雪琪,道:“我離開的這陣子,大竹峰上,還有你蘇茹師叔都還好嗎?”


    陸雪琪點頭道:“他們一切都好,隻是大家都不知道田師叔你的去向,所以都很著急。”


    田不易微微一笑,像是放下了心頭一塊石頭,隻是那笑容之中,卻隱約透露著一絲苦澀。


    陸雪琪將田不易的神情看在眼中,猶豫了一下,試探地道:“田師叔,是誰將你……嗯,禁錮在這棺材裏的?”


    田不易看了陸雪琪一眼,眉頭皺起,沒有說話。


    陸雪琪迎著他的目光,忽然發現這位田師叔的麵容之上除了憔悴之外,似乎還隱隱有一絲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黑氣,若隱若現。


    難道是被禁錮他的那詭異妖法傷了體內氣脈嗎?陸雪琪心頭暗暗擔憂,但眼前卻還有另一件更要緊的事,讓她無法不麵對。


    她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低聲但清晰地向田不易問道:“那人……可是掌門道玄師伯嗎?”


    田不易看著陸雪琪,沉默一會後緩緩點頭,道:“是他。”


    陸雪琪雖然早已隱約猜到,但親耳聽得田不易如此說來,身子仍是忍不住為之一震,半晌之後才低聲道:“那……掌門師伯他的身體……”


    田不易哼了一聲,搖了搖頭,道:“他已泥足深陷,難以自拔了。”


    陸雪琪默然無語。


    田不易頓了一下,接著道:“這中間曲折說來話長,不過也沒什麽好瞞你的了。當日我發覺道玄師兄的確有走火入魔的端倪,這才上了通天峰,想要救他。結果在祖師祠堂那裏,便發現他真的……後來就在那祖師祠堂裏,我們爭鬥了起來,隻是他雖然入魔,道行卻不退反進,到了最後,一番爭鬥下來,我還是被他製住了。”


    陸雪琪心中肅然起敬,由衷道:“田師叔此心,日月可證,曆代祖師必定會保佑你的。”


    田不易搖了搖頭,道:“我與道玄師兄動手後幾番激鬥,我還是不敵被擒。隻是不知為何,他卻未有殺我之意,反而是帶著我偷偷下山,先是去了河陽城義莊,後來我受傷再度昏迷,再醒來時便在這裏了。”


    陸雪琪被他一語提醒,急忙問道:“那田師叔你傷勢很重嗎?我看你臉色很差!”


    田不易怔了一下,隨即自嘲笑道:“被人塞到那個棺材裏,關了這麽多日,任誰也不會有什麽好氣色了。”


    陸雪琪皺了皺眉,心中隱隱還是有些不安,卻一時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隻得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後,陸雪琪問道:“請問田師叔,道玄師伯他如今在何處?”


    田不易搖了搖頭,道:“他入魔之後,行事做法便完全無法猜度,有時甚至是拋下我在棺材中不管,離開數日後才回來。”


    陸雪琪遲疑了一下,道:“田師叔,不如我們還是先回山吧。雖說此事不宜宣揚,但隻要找到我師父還有蘇茹師叔,你們三位一起商量,必定會有更好的法子的。”


    田不易默然片刻,卻最終搖首道:“不妥,一來道玄師兄他如今入魔已深,心誌大變,會做出什麽事來,誰都無法預料;二來萬一我們這一回山,卻從此丟了他的行蹤,那卻如何是好?”


    他頓了一下,道:“這樣吧,不如還是你先行回山,告知水月和你蘇茹師叔事情的經過,讓她們快速前來。”


    陸雪琪遲疑了一下,道:“那若是道玄師伯就在今晚回來,卻又如何是好?”


    田不易淡淡一笑,沒有立刻說話,卻是緩緩站了起來。


    他個子矮胖,容貌亦不出色,但不知為何,他就那麽隨隨便便地站著,卻自有一股威勢,凜然迎風,令人相敬。


    “一生修行,所為何來?”田不易低低道,“男兒之軀,豈可臨陣畏怯乎?”


    陸雪琪也悄悄在他身後站起,一直以來在她眼中,田不易除了曾經是那個人的授業恩師之外,似乎就再也沒有什麽值得她注意的了,但此時此刻,她卻當真是由衷敬佩這個前輩師叔。


    她一咬牙,朗聲道:“田師叔,你剛脫困不久,還需靜坐養息,今晚我且為你護法,明日一早,我就趕回青雲,告知師父和蘇師叔她們下山。若是萬一道玄師伯果然今晚便回……”


    田不易略感意外,聽到這裏,看了陸雪琪一眼,道:“怎樣?”


    陸雪琪微微一笑,容貌在悠悠吹過的夜風裏更顯清麗,道:“青雲弟子裏,也不隻有田師叔你一人可以視死如歸吧!”


    田不易注視陸雪琪良久,方擊掌笑道:“說得好,說得好,好一句視死如歸。”


    陸雪琪微笑道:“田師叔,你還是快些坐下調息吧。”


    田不易也不多言,隻點了點頭,重新坐在了那布滿青苔的石階上,閉上了眼睛。陸雪琪向四周看了看,隻見這夜色淒冷,陰風蕭蕭,不說人影,便是連鬼影似乎也難找一個。


    夜色深沉,誰又會知道明日是怎樣的一天呢?


    她不願多想,也在田不易下首處坐了下來,合上了眼睛。


    第167章 老七


    也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陸雪琪心境漸漸變得通透起來,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但體內氣息流轉,卻似乎可以感覺到身外遠近的一草一木,如親眼看到一般。


    她心中頗有些安慰,這些日子以來時常顛沛,又嚐盡了相思之苦,但一身修行卻更有精進,並未荒廢。隻是她隨即發現,雖然自己靈覺敏銳,但不知為何,自己的這種靈覺對一直坐在身旁的田不易似乎並沒有什麽作用,甚至連他應該有的心跳都覺察不到。


    看來這些青雲門諸位前輩長老,當真是個個都有驚人道行的。


    她心中正這般思索著,忽地耳邊聽到田不易的聲音,道:“陸師侄……”


    陸雪琪睜開眼睛,道:“田師叔,你叫我雪琪就好了。”


    田不易看著她,目光閃爍大有深意,緩緩點了點頭,道:“雪琪。”


    陸雪琪道:“是,田師叔,有什麽事嗎?”


    田不易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了去,沒有立刻說話。陸雪琪心中有些奇怪,隻見田不易目光似乎有些飄移,先是看了看這荒涼的小村,隨後眼光落到某個不知名處,半晌之後,隻聽他突然道:


    “你往日與我門下那個不成器的老七,是相識的吧?”


    陸雪琪嚇了一跳,此刻一向冷靜的她竟也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甚至連白皙臉頰之上,也莫名其妙地微微泛起了兩片淡淡粉紅。


    強忍住變快的心跳,陸雪琪勉強鎮定住了心神,但神色間仍有幾分尷尬和羞澀,低聲道:“是。田師叔,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田不易麵無表情,看不出來是喜是怒,似乎就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情一般,道:“我聽說這些年來,你在山下行走,與老七交情匪淺。更因為老七的關係,數度被你師父責罰,甚至於你還在大庭廣眾麵前,當著道玄師兄和你師父那些人的麵,拒絕了焚香穀穀主的親口提親?”


    陸雪琪覺得自己臉頰發燙,想來是暈紅了一片,心中更不知為何一片慌亂。算不上熟悉的田不易突然向她談及此事,卻比她在一向敬重的恩師水月麵前更令她心慌無比。


    “是……”陸雪琪第一次變得有些遲疑起來,怔了半天才低聲道,“不過我回絕提親之事,也不全是為他,是我自己不喜歡,所以才……”


    田不易突然截住她的話頭,徑直問道:“你可是喜歡我家老七?”


    陸雪琪腦海之中“嗡”的一聲,隻覺得臉上火燙一片,仿佛腦海中有片刻的空白。她向田不易看去,隻見田不易目光炯炯,正注視著她。在那目光中,陸雪琪竟突然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猛然坐直了身體,深深吸氣之後,正眼看著田不易,朗聲、清脆、幹淨地說道:“是!”


    這一聲猶如斷冰切雪,清脆悅耳,更無半分的遲疑反複,一如她眼中清亮的目光,未有絲毫雜質。


    田不易嘴角一咧,放聲大笑起來。他笑得肆無忌憚,手拍大腿,卻是由衷地歡喜。


    陸雪琪聽得他笑,微感羞怯,但不知不覺之間,她對這位矮胖師叔的感覺反是更加親切了。


    待到田不易笑聲漸落,重新看向陸雪琪的時候,陸雪琪才微微笑了一下,但隨後卻是一陣莫名的傷感,低聲道:“可惜他現在……諸位師長怕是容不下他了,他若是能重回青雲,那該多好。”


    田不易白眼一翻,冷然道:“什麽‘重回’?我可從來沒說過已經將這個不成器的家夥逐出門牆。”


    陸雪琪一怔,一時不明白田不易的意思,抬頭向他看去。


    田不易淡淡道:“我知道,你不就是擔心你師父嗎?”


    陸雪琪低下了頭,道:“師父她老人家也是為我好,而且她也沒有錯,錯的是我,我明白的。”


    田不易突然“呸”了一聲,倒是嚇了陸雪琪一跳,抬眼向田不易看去。隻見田不易向著青雲山的方向瞄了一眼,道:“我就覺得,你那個師父真是越來越像當年你那位真雩師祖婆婆了。自己搞不清楚,還什麽事都管,莫非她也和她師父一般,都老糊塗了不成?”


    陸雪琪嗔道:“田師叔,你怎麽亂說話呢?”


    田不易看了陸雪琪一眼,嗬嗬笑了一聲,隨後大手一揮,道:“你且放心,待此件事了卻之後,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陸雪琪一怔,道:“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誅仙(新修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蕭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蕭鼎並收藏誅仙(新修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