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低聲交談的時候,溫芙隱隱感到大廳中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眼朝四周掃過,很?快就在人群的對麵,注意到了那個不久前剛剛撞到過她的身影,他身旁站著一位年長的男性,不知道為什麽,溫芙隱隱感到那位老人有些眼熟。


    不過沒等她想?起曾在哪兒見過他,黛莉已經繞了一圈回到了紮克羅的身旁。她看起來沒有選中任何一位在場的男士,最後她回到了哥哥喬希裏?的身旁。


    公爵和坐在身旁的柏莎說了句什麽,那位不苟言笑的夫人也露出了一絲無奈的微笑。


    喬希裏?則笑著朝向他走來的妹妹伸出手,忽然間,黛莉又停下了腳步。她的目光落在喬希裏?身後,那個黑發的年輕人正站在那兒。她像是發現?了什麽令人感到驚喜的禮物那樣收回了遞給哥哥的手,隨後提起裙擺歡快地走向喬希裏?身後那個黑發男人所在的方?向。


    她的目光令人熟悉,溫芙心中忽然間生出一絲荒謬的預感,她緊緊盯著黛莉的身影,直到她的腳尖停在了對方?身前。


    公爵最受寵愛的女兒顯然已經選定了她今晚的舞伴,一瞬間周遭無數帶著羨慕與好奇的目光便落在了那個陌生的年輕人身上,包括坐在長桌中央的紮克羅和柏莎。


    可是那位站在人群中央的年輕人卻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受寵若驚,他執起黛莉的手走到大廳中央,樂隊開始演奏今晚的第一支舞曲,四周的其他人也踏入舞池。亞恒轉身向她伸出手,溫芙遲疑了一下,還是跟著他一塊匯入到人群中。


    好在這第二支曲子是一首節奏緩慢曲調悠揚的舞曲。亞恒昨天說他跳舞糟糕明顯是一種謙辭,事?實上他跳得好極了。作為一名從小接受嚴格禮儀訓練的貴族,跳舞幾乎算是他們的基本技能?。但不幸的是溫芙昨天說她不會跳舞是一種實事?求是的陳述。在幾次踩到了男伴的腳尖之後,終於難得令她無措地紅了臉。好在亞恒十分溫柔體貼,並沒有嘲笑她的不知所措,不過這也不妨礙她覺得這支舞簡直跳得如?同有一百年這麽久。


    好不容易熬到樂曲結束,溫芙忍不住長長地鬆了口氣?。


    “和我跳舞讓你感到這麽痛苦嗎?”亞恒開玩笑說。


    “你可能?是我遇見過最好的舞伴,”溫芙一臉嚴肅地說,“但我保證今晚不會有第二支舞了。”


    在舞曲結束的掌聲中,另一邊黑發的年輕人鬆開了黛莉的手,他彎腰親吻了一下黛莉的手背。將她重新?送回了公爵的跟前。與他一起來到舞會的老人也跟著走上前。公爵打量著兩人的裝扮,微笑著問道:“你們跟著哪個使團來到了這裏??”


    老人摘下帽子恭敬地回答道:“我們跟著商隊來到了您的宮殿。”


    “這麽說你們是商人了,”公爵又繼續問道,“你們帶了些什麽來到杜德?”


    老人回答道:“我想?我們為您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他們的對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因為剛才的那支舞使得大廳裏?不少人在好奇這位幸運兒的身份。


    黛莉卻困惑地看看她的父親又轉頭看看身旁高大的男人,像是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她挽著身旁舞伴的手,不由自主地將身子靠了上去,顯出非同一般的親昵和依賴,但是她的行為叫身旁不少人變了臉色。


    “黛莉,”柏莎夫人難得冷聲對她說道,“到我身邊來。”


    可是黛莉看著她,像是不明白?母親為什麽突然有些生氣?,她求助似的地向身旁的男人,對方?抬起另一隻?手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她挽著自己的手臂。


    “看樣子我的小黛莉很?喜歡你。”公爵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或許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黑發的年輕人沉默了片刻,他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微微揚起了唇角,麵具後那雙銀灰色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來。


    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紮克羅的心頭,隨後他聽見眼前的黑發男人低聲說道:“當?然,是您賜予了我的名字。”


    他抬手摘下了麵具,片刻後,整個大廳的所有人都看清了他麵具下那張五官深邃,叫人屏息的英俊麵容。


    溫芙怔怔地看著不遠處男子輪廓清晰的側臉,聽見他說:“您叫我澤爾文?,澤爾文?·艾爾吉諾。”


    第36章


    眾人的?錯愕中,紮克羅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深深地注視著這個三年未見的?兒子,隨後抬手擁抱了他。公爵的?舉動表明了他的?態度,大廳響起歡呼和?掌聲,樂隊演奏起歡快的樂曲慶祝這位繼承人的?回歸。


    溫芙抬頭看向他身旁,頭發灰白的老人似乎注意到了溫芙的?目光,他轉過頭在與她對視時摘下了頭上?的?禮帽,微笑著朝她行了一個紳士禮,溫芙終於想起曾在?哪兒見過他了——幾天前在議會廳看畫時,那?位來自阿卡維斯的?奧利普先?生,那?時候澤爾文已經到杜德了嗎?


    有侍者來到亞恒身旁,低聲對他耳語了幾句。亞恒皺起了眉頭,麵上?流露出?一絲猶豫。


    “發生了什麽事嗎?”溫芙問道?。


    “我父親在?那?裏。”亞恒回答道?。


    澤爾文的?出?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注定要成?為今晚舞會的?主角。人們緊緊地圍在?公爵的?身旁,暗中觀察著這對?父子,想要試圖推測出?杜德接下?來的?風向。


    溫芙知道?亞恒今晚參加舞會原本也不隻是為了跳舞,她了然道?:“既然如此,你就快點過去吧。”


    她今晚看樣子是下?定決心不肯再跳舞了,亞恒想了想對?她說:“好吧,那?我一會兒再來找你。”


    亞恒離開之後,溫芙獨自在?舞池邊坐了一會兒,有人走到她身旁,溫芙抬起頭,發現是喬希裏。他看起來像是想要找個沒人的?角落透透氣,今晚澤爾文的?回歸,這個大廳裏最尷尬的?人應該是他。在?過去的?三年,許多人已經將他當成?了取代澤爾文的?下?一任繼承人,從明天開始,這一切或許又要發生改變。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注意到坐在?沙發上?的?溫芙,喬希裏的?腳步一頓,他扯了扯脖子上?的?領結,和?平時人前得體的?模樣相比,他今晚顯得有些隨性。


    “我不會跳舞。”溫芙這樣回答道?。


    “您呢?”她說,“我相信在?場的?許多小姐正等您去邀請她們跳舞。”


    喬希裏自嘲地扯了下?唇角:“十分鍾前或許是這樣,但?現在?她們應該更希望和?澤爾文一起跳舞。”


    他看向另一邊,人群圍聚在?那?兒,紮克羅自然是人群的?中心,而澤爾文坐在?他的?身旁。


    “他總是這樣不是嗎?隻要他一出?現,就會成?為所有人的?中心。”喬希裏輕聲道?。


    溫芙從他的?語氣中似乎聽出?了一絲失落,可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等樂隊換了一支舞曲,溫芙很快就借口起身離開,走之前她回頭看了眼?站在?角落裏的?喬希裏,他拿著透明的?玻璃酒杯,注視著燈火輝煌的?大廳中被人群所簇擁的?那?對?父子,目光裏有她看不懂的?情緒。


    可是那?一刻她想起的?是從丁香鎮回來那?天,澤爾文看著落日橋上?一家四口的?神情。喬希裏想要萬眾矚目的?愛,而澤爾文隻想要幾個人的?愛,看起來他們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溫芙沿著樓梯走上?二樓,她現在?隻想找個安靜又沒人打擾的?地方度過今晚。


    靠南麵的?拐角有個隱蔽的?陽台,可惜今晚顯然已經有人先?她一步到了那?兒。當溫芙挑開窗簾走進陽台時,昏暗的?角落裏一對?男女像是一對?被人驚擾的?野鴛鴦,迅速退開幾步。


    溫芙愣了一下?,正當她匆匆說了一句“抱歉”想從陽台退出?去時,那?位站在?角落裏的?女士先?一步喊出?了她的?名字:“溫芙?”


    溫芙也立即聽出?了瓦羅娜的?聲音,她在?心裏歎了口氣,這麵具果然沒有半點作用。


    “抱歉,夫人,”她再一次道?歉,“我無意打擾你們。”


    “你怎麽在?這兒?”被人打擾的?不悅叫瓦羅娜的?語氣不算太好,不過她了眼?溫芙身上?的?禮裙,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她冷笑了一聲,“看來裏昂最後還是選了你當他的?助手?難怪阿爾貝利千方百計地想要把你趕出?去。”


    溫芙麵不改色地恭維道?:“但?您看透了他的?卑劣,並沒有被他利用。”


    “裏昂答應為我畫畫,以?此請求我撤銷對?你的?指控。”瓦羅娜說,“起碼這一點上?阿爾貝利沒有騙我,他果然肯為了你來向我低頭。”


    溫芙猛地抬眼?,麵具遮擋住她的?半張臉,但?依然能夠看出?那?一刻她臉上?詫異的?神情。


    “怎麽,你不知道?嗎?”瓦羅娜像是突然有了興趣,“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會突然間?大發善心?”


    溫芙說不出?話來,她顯然以?為是因為那?些有關阿爾貝利的?傳言使瓦羅娜對?他產生了懷疑,在?發現他也在?利用自己之後,才?因為氣憤撤銷了對?她的?指控。


    “您知道?我與這件事情毫無關係……”半晌,溫芙終於垂著眼?低聲說道?。


    但?瓦羅娜像是聽見了什麽可笑的?事情那?樣反問道?:“那?又怎麽樣?”她如此理直氣壯,令溫芙也不禁語塞。


    “阿爾貝利想要利用我趕你走,我也想利用他讓裏昂為我畫畫。但?我不喜歡他騙我,你和?他對?我來說沒什麽區別。”瓦羅娜理所當然地說。


    溫芙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無論是瓦羅娜還是博格從本質上?來說都是一種人,他們並不在?意“他們”這些人的?死活。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終於,許久的?沉默之後,溫芙這樣對?她說道?。


    穆勒第二天到畫室時,發現溫芙已經在?那?兒了。她一向來得很早,但?穆勒看了眼?她腳邊堆積的?那?疊草稿,懷疑她昨天壓根就沒有回去睡覺。


    “你也太用功了。”穆勒抱怨道?,“你沒參加昨晚的?舞會嗎?”


    溫芙沒做解釋。


    下?午裏昂來到畫室,花園長廊的?那?幅壁畫已經開始動工,溫芙看過那?張草圖,除去公爵本人之外,畫麵上?大概還會有十幾個人,裏昂負責畫麵中最主要的?那?幾個人物?,而溫芙和?穆勒等人則負責完成?背景中的?幾位次要人物?。


    裏昂看了幾張她交上?來的?人體動作分解圖,但?他顯然並不滿意:“你畫的?是雕像嗎?”


    溫芙無言以?對?,因為她的?確是按照公館裏那?些臨摹過的?雕像來畫的?。裏昂設計了某次宮廷宴會的?場景,畫麵上?的?每個人物?都並非靜止不動的?,這比一個靜靜坐在?那?兒的?人物?要難畫得多。


    那?些活靈活現的?雕像畫在?紙上?,一下?變成?了一塊塊死肉,那?些靈動和?柔軟的?線條在?她筆下?又重新變成?了石頭。


    “你畫上?的?這些人,他們的?發力方式全都不對?!”裏昂將筆摔在?她的?畫稿上?,“你觀察過男性肌肉發力的?方式嗎?”


    溫芙:“……”


    這個問題令人尷尬,裏昂見她半天沒有回答,不由困惑地皺起眉頭:“你沒見過男性裸體?”


    溫芙板著臉說道?:“見過。”


    “什麽時候?”


    “……我在?墓地幫忙收殮過屍體。”


    “既然如此,我糾正一下?我的?問題。”裏昂挑了挑眉毛,“你沒見過活著的?男性裸體?”


    “……”


    這個回答乍一聽十分荒誕,但?是仔細一想又如此合乎情理。溫芙忽然想起了裏昂對?那?幅《情人》的?評價,他認為那?幅畫糟糕透了,現在?她知道?原因了。但?是溫芙有自信她對?於人體肌肉和?比例的?把握並沒有問題,她為自己辯駁道?:“我不認為我的?人體畫得有哪裏不對?。”


    裏昂冷笑一聲:“我說過,你畫的?是一堆僵硬的?石頭。”


    溫芙:“畫麵本身就是靜止的?。”


    “畫麵是一瞬間?的?靜止以?及下?一個動作前的?停頓。”裏昂沉下?聲說,“你如果想不清楚這兩者之間?的?區別,那?你永遠畫不出?一幅像樣的?畫。”


    他這句話幾乎等於否定了她之前的?全部,溫芙靜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冷聲說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麽會答應讓我參與這份工作?”


    “是你向我推薦了自己。”


    溫芙低著頭:“但?你之前也說我得到這個機會是因為我的?能力,並不是因為您的?愧疚。”


    “你想說什麽?”裏昂皺起眉頭。


    “您答應替瓦羅娜夫人畫畫。”她突然間?自暴自棄地說。


    辦公室裏安靜了一會兒,看樣子這是真的?。溫芙不知道?這件事情會這麽令她沮喪,失去為瓦羅娜畫畫的?委托時她都沒有這麽難受,可是當她意識到裏昂因為她而答應替瓦羅娜畫畫時她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


    “瓦羅娜對?你說了什麽?”裏昂冷冰冰地問。


    溫芙:“她告訴我,隻要她能夠撤銷對?我的?控訴,您願意替她畫一幅畫。”


    “別把自己想的?太重要,”裏昂說,“這本來就是她的?目的?,我隻是想盡快解決這個麻煩。”


    但?這話並沒有叫溫芙感到好過。


    她消極的?態度讓裏昂也開始不耐煩起來:“你是三歲的?孩子還需要我哄你嗎?如果你覺得你並沒有這個能力待在?這兒,你可以?從這兒滾出?去,等你什麽時候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溫芙低著頭咬咬牙,過了一會兒她才?抬起頭看著他說:“對?不起。”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會解決這個問題的?。”


    ·


    最近這段時間?,當奧利普來到澤爾文的?書房和?他商量他們的?計劃,發現他總有些心不在?焉地注意著窗外。


    澤爾文搬回花園後選擇靠近長廊的?房間?作為他的?新書房。這裏采光很好,年輕的?男人坐在?窗旁單手支頤,百無聊賴地聽著枯燥的?匯報,一邊光明正大地走神。


    樓下?是那?條公爵新建的?長廊,除了工匠很少有人在?這附近出?現。


    草坪的?長椅上?溫芙正彎腰在?紙上?畫畫。她最近每天都會來這兒,但?是看起來她的?工作進展的?並不順利。


    這三年,她看起來過得不錯,個子往上?竄了竄,身形雖然依舊因為過瘦而顯得薄如紙片,但?看得出?不再是因為營養不良導致的?瘦弱。她像是剛從醜小鴨蛻變成?白天鵝,那?股死氣沉沉的?陰鬱如今看來也變成?了屬於淑女的?文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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