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丹歌並非懷疑他,也不覺得自己的丈夫必須是修士。她隻是擔心沒有修為護體,以他飽受摧淩的前半生,之後會否落下病根?


    但他不與她坦白,她就無法對症下藥。思來想去,還是自己沒有盡到職責,小郎君心中仍有警惕。


    他警惕她是應該的,是她身為妻子太失敗了。


    這樣下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摸到耳朵和尾巴......不對,是什麽時候才能根除刃毒。聞丹歌想,如果她也有耳朵和尾巴,兩者現在肯定蔫耷耷垂著。


    應落逢收拾好床鋪從裏屋出來,看見她拎著一把掃帚,也不掃院子也不清蜘蛛網,就那麽木愣愣站在院子裏,一幅無精打采的模樣,便問:“裏麵收拾的差不多了,要進來看看麽?”


    聞言,她立刻棄了掃帚,反手掐了個訣掃帚就自己打掃起來。應落逢疑惑:“能用法術,為什麽還要自己動手?”


    聞丹歌咳了一聲,如實回答:“我娘說,這樣顯得勤快。”


    應落逢:“......令堂高見。”


    在應落逢的強烈要求下,聞丹歌不得不答應讓他參與灑掃。好在屋裏沒甚灰塵,整理起來也快,應落逢隻用了半個時辰就把上下兩層幾個房間都收拾出來。


    聞丹歌讓他挑喜歡的房間住,他便謹慎地選了一層靠東的一間。誰知她一聽,就說“不行不行”,接著擅自做主,給他指了坐北朝南最大的那間住。


    他知拗不過她,便問她住哪裏。雖然知道不可能和自己住一間,畢竟不是真正的夫妻,她又那麽正直赤忱,定會避嫌,到底存了私心想住得近一些。


    “我嗎?唔......就住你剛才指的那間。”她道。應落逢一驚:“所以剛才我占了你的屋子嗎?真是對不起......”“沒有沒有,我原來也不住那。”


    他愈覺奇怪:“為什麽不住原來的屋子?”


    聞丹歌:“因為......因為想讓你住。”


    應落逢怔了怔,她怕他誤會,解釋:“並沒有旁的意思。隻是因為那屋子寬敞且采光好,你住著會更舒服些。”


    她說這話時神情坦蕩,眸中是一眼可以望到底的磊落。他本來還有幾分羞赧,被她看著,臉上的溫度也漸漸褪去。


    她真的隻是單純對他好,並不似前世的那些人一樣對他別有所圖。他相信從前,她也一定像幫助他一樣幫助過許多人,他隻是她的眾多善舉中,無足輕重的一筆。


    他本該感激,然後如其他受過她幫助的人一樣帶著她的期許慢慢變好。他曾經也這麽想,直到那個酒意並不濃烈的夜晚,兩個人似醉未醉,輕許諾言。


    心裏某個地方,就不一樣了。


    兩人相對無言的用完晚飯,聞丹歌主動請纓洗碗。應落逢道:“能用法術就不必動手。”


    聞丹歌卻搖頭:“不成。你做飯,我洗碗,這是規矩不能變。”


    她在水槽邊洗刷,應落逢就在一旁和她閑聊:“聞姑、阿鶴......我記得,你在方寸宗的時候經常自己做飯。”


    改口沒幾天,他還是不習慣喊她“阿鶴”,時常咬著舌頭。聞丹歌就不一樣,“落落”脫口而出。


    “是想吃我做的飯嗎?”攏共也沒幾個碗,她捏了個訣將其烘幹,隨手又抄起一把小菜,“想吃夜宵嗎?”


    他可恥地點了點頭。


    於是才吃過晚飯,兩人又各自捧了一碗素麵坐在院中。山頂的時節與山下一致,時值初冬,天黒得早,夜空中孤零零閃著幾粒星子。


    聞丹歌的廚藝雖算不上十分好,卻是走南闖北曆練過的,比應落逢沒油沒鹽的經驗好太多。不知不覺,一碗麵下肚,居然意猶未盡。


    她看著他對碗底發愣的模樣,笑了:“我還怕不合你胃口呢。”


    應落逢羞得抬不起頭,悶聲道:“分明之前不這樣......”在方寸宗時吃了上頓沒下頓,每一餐都可能是最後一餐,自然是能省就省,一個饅頭吃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藏起來以備不時之需。至於前世被歹人擄走後,他就幾乎沒有正經吃過一餐。每每都是在他餓得神誌不清的時候,那些人才掰開他的嘴灌進去一些湯藥,也隻是勉強維持生命,要說滋味是萬萬沒有的。


    如今回想起來,他都有些欽佩自己。命如草芥,偏偏風吹又生。


    “唔。”她點點頭,若有所思,“雙身子吃的確實比較多......”“阿鶴!”他高聲喊了她一聲,情急之下居然沒有念錯。


    聞丹歌立刻認錯:“抱歉,話沒過腦子,隻是想起早上劉大娘的說辭一時收不住腦。真的很抱歉。”


    應落逢麵上薄緋不止,已經從脖頸蔓延到耳後。聞丹歌又非常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頭頂的耳朵......被她這麽直勾勾地盯著,人徹底熟了。


    “我、我要回去休息了!”說罷頭也不回匆匆走了,徒留一隻小馬紮,一個空碗。


    回到屋裏,麵對她曾經住過的房間,又冷靜不下來。


    他不敢坐在榻上,雖然被褥都是親手換的,可腦海中還是浮現“這是她睡過的”之類的想法,更加坐立難安。


    想倒杯水平心靜氣,念及這個杯子也可能被她用過,動作立刻頓住。


    最詭異的是,明明聞丹歌說過她許久沒有回家,可應落逢總覺得屋裏的每一寸空氣,都有她的氣息。那種淡淡的皂莢香,還有暖融融的陽光的味道。


    他猛地紮進被褥裏,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不留一絲縫隙。可過了片刻,深色被褥下探出一隻毛茸茸的尾巴。


    左右搖晃,喜不自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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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山中無甲子


    ◎“難為聞郎君看得上你。”◎


    一夜好夢, 醒來窗外天光大亮,瞧著已是日上三竿。


    應落逢慌忙披衣起身,走到門口才後知後覺:這裏不是方寸宗,他沒必要早起。恍惚間, 耳邊傳來利器破空的聲音, 他向院中望去, 發現是聞丹歌在庭中練劍。


    和宗中劍修弟子不一樣, 她不是一招一式的重複練習,也不是某套功法從頭至尾。她揮劍的姿勢十分隨意,神情淡淡,漫不經心。偏偏劈出去的劍氣勢若千鈞, 片刻後又消弭, 或許就是所謂的“點到即止”。


    她似乎練了有一會, 鬢邊沁出細細的汗, 整張臉散發著蓬勃的光芒,是那種一眼看過去旁人就知道她身體康健的光。如一株驚雷後茁茁的春筍, 不出多少日子就會長成樹蔭滿山的竹。


    她發現他在看,挽了一個十分漂亮的劍花收勢,邊走邊說:“是我吵到你了嗎?”她已經好久沒有痛痛快快地練過劍了,好不容易解開刃毒,又是在自己家中, 難免技癢。


    他搖頭:“沒有,昨晚我睡得很好......你一早便起來了麽?通常是什麽時辰起。”


    聞丹歌:“問這個作甚?你睡你的就是。我有時晚點起、有時早點起, 盡量不吵你。”


    這話卻讓應落逢陷入迷茫。縹緲山隻有他們兩個, 如果不遵循她的規律和她一起生活, 那他要做什麽?他突然發現如果聞丹歌不需要他, 他在這簡直無事可做。


    從前在方寸宗, 光飽腹已是不易,餘下的精力隻夠他思考怎麽逃出去。前世更不必說,每日清醒的時間不足一個時辰,還都被痛苦和怨恨填滿。如今得她庇佑,他無需為生存發愁,大把光陰不知如何耗費。


    聞丹歌並不知道自己一句話讓他發散如此,轉身走進廚房端了兩碗小麵,招呼他一起吃。


    手藝還是昨天的手藝,滋味卻不是滋味。聞丹歌發現他吃得慢,擱下筷子問:“沒有胃口嗎?”“不是......”他猶豫著,還是把心裏話告訴她,“隻是突然覺得,我好像閑人一個,無事可做。”


    “嗯?休息一段時間把身體養好不就是頭等大事嗎?”她問。


    “頭等大事”四個字戳中腦海中某根神經,應落逢忽然想起,他們還沒有成親。


    除了那晚草率的話、還有地契上兩個並排的名字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表示。既無三拜堂親朋祝福,也無月老廟神仙見證,雖說人、妖、魔並存的世界成婚習俗各不相同,但總歸還是要有一個儀式昭告天下,他們二人願意締結終生,相濡以沫。


    他告訴自己,一來他們並非世俗的結合,隻是權宜之計,自然不用昭告天下;二來他們兩人都親朋寡少不信神佛,完全沒必要大費周章。可無論他怎麽說服自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心中始終鬱鬱不樂。


    總歸還是要做點什麽,不至於讓她後悔......他甩開腦中雜念,用完飯便主動收了碗去水槽,卻被聞丹歌搶先一步:“哪有第一天讓小郎君下水的道理?”


    應落逢:“?什、什麽第一天?為什麽小郎君不能碰水......”聽起來怎麽和出了身孕的夫人一樣......


    她耐心解釋:“族規裏寫了,家務要兩個人一起做,但成婚的第一個月我要多擔待些。你也不想我壞了規矩,半夜被列祖列宗追著罵吧?”


    應落逢懷疑:“還有這樣的族規?我能看看麽。”


    聞丹歌搖頭:“族規掉水裏沒啦,隻有我腦子裏有。”


    好了,基本可以確定是她胡說。但搶也搶不過,隻能任她去。他再一次認識到,自己在縹緲山裏真的無事可做。


    難得平靜祥和的時光,他卻一定要做些什麽。唯恐自己不付出,這歲月就會被上蒼收回。聞丹歌看出他的焦慮,想了想,從芥子袋裏掏出一把種子。


    “這是什麽?”他疑惑。她道:“是一種仙草的種子,據說花開得很漂亮,果實也非常味美,尤其對劍修多有裨益。”其實隻是普通的葵花種子,塞在芥子袋裏不知道多少年了。


    “當真?”應落逢小心翼翼接過,不用她再說,就開始在院子裏找合適的土壤。見他不再糾結,聞丹歌長長舒出一口氣,道了聲“我下山一趟,戌時之前回來”,便戴上笠帽提了迎魁下山去。


    ————


    天道的禁製既是約束也是保護,起碼對沒有修為的應落逢來說是極大的保護,聞丹歌因此得以分心去做其它事。


    事情很多,第一件就是成親,解毒,然後揪出刃毒看看究竟是什麽東西。仙子湖那晚雖然冒險,但不是全無收獲,至少她知道了刃毒並非無知無覺蟄伏在她體內。刃毒之間似乎有某種聯係,可以傳遞信息,又像是獨立的靈魂,能夠探知天道的部分意識......以往想到這裏,刃毒就該跳出來嚷嚷混淆視線了,但現在麽......她十分愉悅地用劍鞘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聽著骨中傳來的清脆聲響,哼起了歌。


    路過的翼族人估計都從劉大娘那裏聽說了她有了相公、相公還懷有身孕的事,見了她紛紛上前祝賀。聞丹歌一一謝過好意,又和她們解釋:沒懷孕,別誤會。


    落落麵皮薄,要是知道鎮上這麽熱鬧肯定不願意下山。但不下山怎麽行呢?她要所有人都知道她走大運,有一個極好極好的小郎君。


    一位拄著楠木拐杖、通身氣派的女君開口:“本該如此,還未完婚先有了身孕,成何體統?”


    女君姓祝,是鎮上有名的老學究,大家都敬她年事已高,因此並不和她爭吵。聞丹歌點點頭:“祝女君說的是。”


    祝女君頷首,掃視一周,不怒自威:“你們也是,那劉泉最愛造謠,她說什麽你們就信什麽?不辨是非、黑白不分,別平白汙了聞家小郎君名聲!”


    眾人本來也隻是八卦一番,被她這麽一訓,紛紛低頭表示自己會慎言。祝女君滿意了,拄著拐緩緩轉身,不忘叫上聞丹歌:“過來。”


    聞丹歌小時候跟著祝女君讀過幾本書,心裏將她當做半個先生,聞言連忙跟上,體貼地做了另一隻拐。見她殷勤,祝女君“哼”了聲,倒也沒撒手,十分受用地由她攙著。


    進了女君家,映入眼簾的是一副蒼勁有力的字,上書“萬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曉送流年”,正是聞丹歌小時候讀書就有的對聯。


    她“咦”了一聲:“怎麽七十年過去,還是這幅?”


    接她話的卻不是祝女君:“不止七十年,加上你讀到一半便不讀,一共是八十年。”


    聞丹歌眨眨眼,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是誰。出聲的人估計沒想到她認不出自己,也怔在原地。


    祝女君皺眉:“祝靈犀!客人在此,豈能無理?”


    聽到祝女君喊,聞丹歌終於從記憶裏把人和聲對上——祝靈犀,祝女君的孫兒,年紀比她小一點,從前總跟在她身後。


    祝靈犀被祝女君訓斥,正要退下,她連忙圓場:“也是好久不見,一眨眼都這麽高啦。”


    此話一出,現場的氣氛陡然變得詭異。祝女君似乎鬆了一口氣,祝靈犀則憤然轉身,一聲不吭走了。


    聞丹歌:她果然還是不擅長調節氣氛,下次還是讓落落來吧。


    “我這孫兒,平常在家裏無法無天也就算了,居然還丟臉丟到你麵前。”祝女君邀她在書房坐下,歎道。聞丹歌知曉書房是女君議事的地方,挺直了脊背不敢有一絲懈怠:“哪裏,從前也是一起讀書,算半個同窗。”


    祝女君:“你一直這麽想?”


    她一愣:“不然?”若不是祝女君喊出來,她差點沒記起對方叫什麽,多冒昧啊。


    祝女君於是繞開這個話題,從書架深處抽出一本古籍遞給她:“你要成親了,我這也沒有什麽好東西,隻有一些不入流的書。知你不喜歡念書,但長者賜不可辭,為人妻了也不能荒廢知識!”


    “是。”她雙手恭敬接過,看到封皮是“某某列傳”就頭疼,轉念想到應落逢喜歡讀書,道,“我家郎君和我不同,他是個喜歡讀書的。女君若是願意,我就厚臉皮帶著郎君來您這蹭書?”


    “難為聞郎君看得上你。”祝女君笑著罵了她一句,悠閑喝茶,“有何不可?你自叫他來便是,我還能少了他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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