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對姐弟的身影散去,那股不適感仍在,甚至愈演愈烈,幾乎就要破土而出。聞丹歌捂住心跳紊亂的胸口,腦中飛速想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忽然,她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阿鶴。”


    聞丹歌一怔,以為又是刃毒製出的幻象。可等她轉過身,手中迎魁倏地掉落。


    應落逢倒在血泊中,眼眶的位置空無一物,雙手向上迫切地想要抓住什麽,卻因為過分孱弱無力垂下。


    薄薄的胸膛如一片蟬翼起伏,蒼白幹涸的雙唇微張,她隻能從艱難擠出的口型上分辨出他在說什麽。


    他在說,阿鶴,救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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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絕情


    ◎下意識舉起劍,想要斬斷這聲纏綿的:“阿鶴。”◎


    自從輪回廊傀儡戲之後, 聞丹歌再沒有過問過關於應落逢“前世”的事情。一來是她覺得前世如何與今生無關,雖然那些傷害過他的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但她確實沒有太多窺探欲。他們之間始終懷有一種“他/她不說一定有難言之隱”的默契。二來則是因為,她有些害怕從他嘴裏聽到前世自己的種種。他會落入那般境地, 那她肯定沒有好好保護、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真正的星人, 或許就那麽稀裏糊塗地沉入仙子湖冰冷的湖水中, 自戕了。


    現在回想起來, 當時的自己多麽懦弱無能。


    是以,當她看到“應落逢”倒在血泊中時,腦中那根弦“嗡——”一聲斷掉,理智在崩潰的邊緣搖搖欲墜。她緩步走向前麵的人, 眼睛死死盯著“應落逢”, 試圖找出一絲破綻喚回理智。


    其實很容易找出破綻。


    削瘦的麵頰、空洞的眼眶, 他像一具幹枯已久的屍體。但偏偏血是新鮮的, 源源不斷從身下溢出,仿佛無窮無盡。有什麽東西拚命汲取著他的生機, 在他的屍體上生根發芽,最後對著她開出一朵諷刺的花。


    迎魁出鞘,在空中留下一道流光般的弧度。然而,幻象並未如想象般破滅,他枯萎的速度更快了。


    “阿鶴...阿鶴......”一聲聲, 怨慕泣訴,字字泣血。聞丹歌胸膛劇烈起伏, 強撐著才沒有再往前一步。


    再往前就要碰到他的血了。


    他似乎“看”見了她, 朝她的方向奮力伸出手,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阿鶴救我、好疼啊...好疼啊......”


    聽見了嗎?他說他好疼?你還不去救他嗎?


    熟悉的腔調在腦海響起, 聞丹歌無比確定, 這一切都是假的,隻是刃毒造出的幻象。再逼真、再殘忍,都隻是為了引誘她跨入陷阱。


    她非常清醒,非常冷靜。


    然而、然而,迎魁的錚鳴震耳欲聾,時刻警醒著她不要過去、不能過去。但其實過去才能戰勝幻覺,聞丹歌這麽告訴自己,毫不猶豫地邁步向前。


    觸到黏膩血液的刹那,它們迅速攀上她的腿,像是靜候已久的肉食藤蔓纏上獵物,將她牢牢禁錮。聞丹歌手起劍落,將它們斬落,繼續一步一步走向“應落逢”。


    場景再度變換,他被關在籠子裏瑟瑟發抖,如一隻待宰的羔羊。籠子外三個“食客”正高談闊論,期待著今晚能夠大飽口福。


    聞丹歌不假思索地拔劍揮過去,三人瞬間倒地,變成他們口中的“食物”被血液蠶食。她終於來到他麵前,緩緩蹲下,輕聲喚了句:“落落。”


    她知道這不是他。但她無法忍受任何一個他痛苦,她寧肯自己痛不欲生。


    原來前世,他受了這麽多苦。


    “嗚...阿鶴、阿鶴...我好疼啊...”看啊,多麽拙劣的偽裝,翻來覆去隻會這麽幾句話。但聞丹歌仍然彎下腰抱住他,向之前每一次一樣安慰他:“沒事了,我來了。”


    “阿鶴...”他從淩亂的長發中露出一張臉,雖然蒼白瘦削,但淚珠熠熠生輝,仿佛誤入凡塵的珍珠仙子。隻是這仙子的眼中,閃著兩輪詭異的血月。


    她動不了了。


    官琰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敲了敲天機扇,笑道:“護法真是癡心一片,在下神往。”


    懷中人隨著他的出現化作一灘血水,血水重新攀上她的四肢,不過這一次她沒能掙脫。聞丹歌淡淡道:“你把其他人殺了?”


    官琰掩唇一笑,揮袖撤去幻境,語氣惋惜:“這可就誤會大了。在下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護法不妨回頭看看人是誰殺的?”


    其實不用回頭,冷靜下來細想方才那一番,處處是破綻:為什麽不多不少,剛好是三個“食客”?


    聞丹歌呼吸一滯,體內運轉飛速用以壓製刃毒的內息有一瞬的紊亂,結果就是這一刹那的空隙被刃毒抓住,鑽心刻骨之痛瘋漲。


    “噗!”胸腔內的空氣被一寸一寸榨幹,她實在忍受不住口吐鮮血,以手撐地才勉強沒有倒下,迎魁亦在一旁嗡鳴。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官琰一邊笑一邊抹去自己眼角的淚花,走到她麵前展開天機扇,滿眼躍躍欲試,“當真沒有防抗的餘地了?”


    聞丹歌冷冷盯著他:“不想死的話,大可一試。”


    “你若是恢複到巔峰時期,或許能與我一戰。但”官琰搖了搖頭,天機扇開合,數枚毒針刺出,又在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被無形結界當下。他也不惱,臉上仍然掛著溫和無害的笑,“但你不僅沒能恢複,還搭出去一半的修為。雖然隻有一半修為也足以威懾九洲,可我還是好奇,你把另外一半修為藏哪了?”


    聞丹歌:“無可奉告。”


    官琰眼眸含笑:“那麽出去的法子,在下也無可奉告。屆時我會向眾人說明,護法和其餘幾人死於秘境,無人生還。”


    “哦對了,奉勸你一句,這可不是白寒使的那種低階血毒。此等血毒會反噬到主人身上,也就是說,你越破壞,所掛念的那位所受的反噬就越嚴重。”


    長刃不知何時到了他的心口,仿佛隻要他再說一句,迎魁就會刺穿他的心髒。即使被如此威脅,官琰依舊雲淡風輕,兩指夾住劍刃,絲毫不畏懼:“很奇怪嗎?”


    聞丹歌:“你怎麽會有他的血?”


    “嗬嗬。”官琰點了點眼下的劍鋒,“看來不僅你瞞了他,他對你也有不可言說的秘密呀。”


    聞丹歌不欲再聽,閉眼打坐,沉心靜氣:“滾。”


    官琰甩了甩折扇,霧氣開始彌漫,新的幻境生出,血毒化成的藤蔓一點點爬向她,層出不窮的離奇怪影幾乎要把整個人吞沒。他欣賞了一會聞丹歌周身的魔氣,明白她離被刃毒同化不遠了,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


    在他身後,迎魁頹然落地,聞丹歌眼底純黑與猩紅閃爍不定,周身時而散發出純白光芒,時而又被森然鬼氣替代。


    直到猩紅完全占據瞳仁,迎魁發不出一絲聲音。


    ————


    官琰見自己走出這麽遠,聞丹歌的劍光都沒有追上來,唇角止不住上揚:看來這次,他終於成功了。


    “鎮”又如何?於絕地穀將他們封印又如何?他蟄伏了這麽久,不惜以肉身神魂為代價,就是為了蛀她的心,把這柄最後的劍毀掉。天道已經放棄製衡,這天下該恭迎真正的主人了。


    也算不枉他費了那麽多心思,一步步請君入甕。


    隻是他沒想到,“鎮”居然一脈相承的蠢笨。當年聞迎以血肉之軀為封印,其實她本不用隕身,但巫魏先一步殺了她的星人。聞迎萬念俱灰,知道自己即便苟活下去,遺害比起魔也隻多不少。所以絕地穀一役,是封印,也是殉情。


    他以為“鎮”的後人不會步聞迎前塵,至少會想辦法壓抑刃毒。根據他這麽多年的鑽研,發現其實想解開刃毒還有一個辦法,而且是更便捷痛快的辦法。


    那便是在解毒後親手殺了星人。


    天道想要平衡“鎮”,是因為“鎮”離得道成仙僅一步之差,這一步便是情。


    曆代以來的“鎮”困於情,卻從未想過破情斬斷塵緣。他們分明擁有天道寵愛,卻自甘墮落不求上進,隻求在凡間過尋常日子。


    於是沒有哪一個鎮,試過親手殺死自己的星人。


    殊不知有情隻能延長凡間壽命,絕情方能得道登仙。


    但這對他又有什麽不好的?敵人的弱點越明顯,他的勝算越大。這不,他隻用了幾滴血,聞丹歌就真的不敢動手了。天道真是可笑,居然偏愛這樣懦弱的種族。


    秘境出口圍了烏泱泱的人群,隻要一想到這些人馬上會變成他手下的肉泥,這太平許久的世間終於要迎來報應,官琰便忍不住舔了舔唇。


    多一點、再多一點,血流成河吧。


    然而還不等他第二隻腳邁出去。利刃從背後襲來,霎時取人性命。官琰怔怔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的劍柄,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你......”


    怎麽可能、她怎麽可能掙脫束縛?她不怕傷到她的星人嗎?還是說,之前她都是演的?應落逢對她根本不重要?


    可惜官琰永遠得不到這個答案了,迎魁劍身包裹了至純的浩然之氣,它本來就是斬盡天下邪祟的寶劍。


    但聞丹歌的狀態也好不到哪裏去。刃毒完全被激發出來,時刻與人的本性爭奪著這副身體的主導權。就在剛才,她也以為自己即將失控,最後一絲理智告訴她:落落還在外麵,落落還在等她回家。


    對、落落還在等她......那刻的她無比慶幸,自己留了阿南在應落逢身邊。阿南本是替應落逢擋災的替身,隻要她處理得當,血毒的反噬就不會落在應落逢身上。


    終於還是趕在最後一刻殺了官琰。


    隻是殺了官琰之後呢?汪伋大概已經把落落帶走了吧。走了也好,走的遠一些,不要看到她這副失控的模樣......


    可為什麽,耳畔又響起朝思暮想的聲音?又是幻覺嗎?


    下意識舉起劍,想要斬斷這聲纏綿的:“阿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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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試探


    ◎他隻能又一次望著她孤身上陣的背影,疲憊沉默,卻又所向披靡◎


    迎魁的銳氣就在眼前, 應落逢卻絲毫不畏懼。他慌忙將聞丹歌攬入懷中,學著從前她安慰自己的模樣,一下一下順著她的長發喚:“阿鶴、阿鶴,我在。”


    聞丹歌抬首, 他撞入一輪血月中, 昔日溫情的倒影變成黑白遺像。他心疼極了, 低下頭與她額角相貼, 彼此呼吸可聞,又低低喚了一聲:“阿鶴。”


    回應他的,隻有亮起的利刃。迎魁再度嗡鳴,想要喚醒主人, 告訴她眼前人是她的愛人, 不是幻覺。但一切為時已晚, 聞丹歌瞳仁中沒有一絲色彩, 隻有無邊際的猩紅。


    “當啷”一聲,武器擲地, 不是迎魁而是汪伋留給應落逢“了斷”的刀。迎魁似乎也察覺到他的意圖,尖銳嗡鳴變得低沉,宛如悲鳴。


    聞丹歌“茫然”地看著,任由他牽著她的手,把迎魁搭在他頸上。她終於意識到這是絕不可以做的事, 掙紮著想要收回,體內的刃毒卻引誘她再進一步、再深一寸。


    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傷害落落!停下!快停下!!


    為什麽不可以?隻要一點點血, 一點香甜的血就能滿足, 為什麽不可以?


    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在腦海中叫囂著, 各執一詞, 仿佛要把她一分為二。莫大的痛苦從魂靈深處生出, 教人扭曲麻木。聞丹歌已經分不清眼前到底是幻覺,還是事實。


    幻覺和事實有什麽區別?殺便是了,不管是誰,殺了!殺了!


    無聲的尖叫刺穿耳膜,聞丹歌猛地閉眼想要一劍砍下自己的頭顱,卻發現劍上已然染血。她愣愣抬眸,便看到應落逢捂著脖頸,笑得脆弱。


    他的血是毒藥,但終究是“藥”。


    “阿鶴,不要怪我。”又是一個懷抱,隻不過這次不再有清爽的皂莢香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這血腥味中又帶著詭異的腥甜,使人不自覺分泌唾液,飲鴆止渴。


    指腹沾上血,塗抹在唇上。即便神誌不清,聞丹歌本能地盯著他蒼白唇瓣上這一抹昳麗。察覺到她的目光,應落逢低聲發笑,含著血吻下去。


    比之以往任何一個吻,都更深沉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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