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華點頭。


    李玉竹繼續說:“白勇就他媽是一變態,結婚沒多久我懷孕了,他非說孩子不是他的,逼著我把孩子的親爹供出來,我說那等生出來做親子鑒定,他就打我,把我打到流產。我忍了,想著可能兩個沒有感情基礎的人需要磨合,也不想讓別人看出來我不幸福,可他還是每天懷疑我在外麵有男人,動不動就對我拳腳相加,後來我忍不了了就跟他幹,可我打不過他,每次都挨更重的打。這幾年他壟斷三道河的二手車生意發了財,又變本加厲,跟蹤我,派人監視我,我認識的男的不管是同事、同學還是朋友,要麽被他恐嚇,要麽被他砍,他自己卻他媽的在外麵找小姐,養女人!今天早晨他要去外地收車,得出去幾天,臨走時告訴我把腿夾緊點兒,別看見個男的就劈開,我真是氣死了,就讓他把褲腰帶也係緊點兒,結果他把我扒光了用皮帶抽我。”李玉竹咬著嘴唇望向窗口,絕望的淚水劃過臉頰,一滴滴落下。


    她抹了一把,“嗬嗬,我真是活不下去了,文華,很多時候我在想,如果當初堅決地跟你在一起就好了,雖然胡阿姨不太講道理,但至少你對我好。”淚水成瀑,她埋頭抽泣起來。


    白勇這個人張文華知道,也是四中的學生,比他們大一屆,家裏開養豬場,財大氣粗,胡作非為,是王逍遙的死對頭,張文華還參與過兩次兩個“團夥”的“決戰”。他的確有暴力傾向,打架不見血不收手,沒想到長大後還是這樣。


    張文華很生氣,但並不是出於對李玉竹的舊情,而完全是因為世界上竟然有男人這樣對待自己的女人。


    他壓製著怒火,說:“那你也沒有必要跟自己較勁,家暴犯法,你可以起訴離婚。三十幾歲,還這麽年輕,可以重新開始。”


    李玉竹擠出一絲冷冷的微笑,“你以為我沒有嗎?我跟他說過很多次離婚了,有時候是跟他吵,有時候冷靜地跟他談,有時候拿犯法威脅他,每次隻有一種結局,就是他先打我,然後指派人去我家恐嚇我媽我爸,把我家砸得稀爛。他說我要是敢離婚,我爸我媽這輩子都別想安生。文華,我爸媽都五十多歲了,經不起流氓惡霸的折騰,我不想用他們的晚年換我自己的幸福。或者說,那樣我就會幸福嗎?我不知道。我嫁給白勇的時候很多人都眼紅,如果以這種方式收場,我可能後半輩子都抬不起頭來。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你不該救我的。”


    張文華不知再怎麽勸,畢竟他沒有理由幹涉別人家的事,也沒有辦法救李玉竹脫離水火。


    良久,李玉竹淒然一笑,“算了算了,這些跟你沒關係。”她雙腳落地,開始吃漸冷的食物,“臨死之前能遇到你,也算是老天對我不薄,謝謝你的晚飯,吃完我就走,不給你添麻煩。”


    張文華看著她安靜吃飯的樣子,忽然無比心疼。他看得出,在過去六年的家庭生活中,對於李玉竹而言,可能像別的妻子那樣安安穩穩吃頓晚飯都是奢侈的。


    吃完,張文華收拾過去,停在屋子中央說:“不行這樣吧,你去做做你爸媽的工作,一起搬到我生活的那座城市去,我可以幫你們先安頓下來,你慢慢找一個適合自己的工作,這樣白勇找不到你們,過幾年你再提離婚,可能他就沒有那麽抗拒了,或者以後可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不管怎樣,你先答應我好好活著,行嗎?”


    李玉竹驚愕地抬起臉,眼中慢慢積起感激的淚水,旋即,她赤腳踩著地板跑過來,撲進張文華懷裏,“這樣不現實,文華,但我謝謝你沒有看我笑話。你再抱抱我行嗎?”


    她越摟越緊,身上的水暈透張文華的衣服,豐腴的胸緊緊貼著他的胸口,灼熱的呼吸炙烤著他的脖子,仿佛要把自己融進曾經無數次給過她關懷的男人體內,與他形影不離。


    “我好想你呀文華,我該早點把自己給你的,這麽多年,那個惡心的男人在我身上時,我都把他想成你。”她自顧自地說著,淚水滂沱而下。


    張文華石像一般站著,相處四年,他們見麵的次數並不多,見麵時最多隻是親吻和擁抱,張文華也想得到她,她卻總是拒絕,如今再次擁抱,她變得這麽主動,卻已是別人的妻子,她的身體不再有二十歲時的純潔靈氣,卻多了一種成熟婦人的風韻。


    他在腦海中激烈掙紮,想著夏杉杉,卻於事無補,當李玉竹抬頭吻上他的嘴,把他的手引導進她的裙子,他徹底失去了自製力……


    第18章 石頭嶺村


    出軌行為和犯罪行為一樣,是永遠無法消除的,追求肉體上的歡愉是人作為動物的本能,是伊甸園的原罪,尤其是男人,麵對女人的誘惑,不產生衝動隻是個體麵的謊言,隻不過正派的男人懂得克製罷了,所謂“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但總有一些情境和心情會讓欲望壓倒理智,讓人沉淪。


    李玉竹給了張文華一種與夏杉杉一起時截然不同的體驗,她似乎可以一點不留地趕走刻在人類基因中的廉恥,將人在異性麵前的矜持與教養全部放下,赤裸裸地屈從於身體感官反饋給大腦的愉悅,屈服於被世俗壓抑的邪惡與墮落,無所顧忌地叫著,拚命地扭動著,高潮時她咬著張文華的耳朵,迷醉地喊著,“文華,搞死我吧,這樣我就不用再苦苦尋死了。”讓張文華欲仙欲死。


    結束了,李玉竹點燃兩支煙,塞一支在張文華嘴裏,張文華靜靜地吸著,再次想起光頭的那句話,這次他深刻理解到了那個字眼兒的含義,同時也意識到,那句話中更深層次的道理:感情和欲 望本質上是兩種東西,男人女人都一樣。


    手機響了,是夏杉杉發來的視頻通話,張文華臉色一白,李玉竹未卜先知地用被子蒙住頭。


    夏杉杉走在路上,妝容精致,互相問候幾句,她切換鏡頭照向路燈下的小路,說:“老公,我忽然想起剛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什麽都沒有,你每次接我回家我們都手牽手走過這條小路。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走一走好不好?”


    李玉竹一邊在被子裏玩弄著張文華的下身,一邊“咯咯”笑,張文華心猿意馬地回答“我也想你了”,提醒夏杉杉注意安全,然後說自己很累,想早點休息。


    掛斷電話,掀開被子,李玉竹像個搞破壞被人抓住的頑皮孩子一樣吐出嘴裏的東西,憨憨一笑。“你女朋友真好,都不說檢查一下屋子裏有沒有女人的衣服。”


    張文華表情苦澀。她爬上來,趴在他胸口,噘著嘴說:“你本來就是我的,你的什麽東西都是我的,是我不小心弄丟才被她給撿去了。”張文華欲言又止,她又用那種淡淡的淒涼語氣說:“放心吧……我不會破壞你的感情,隻要你不傻到跟她坦白。”


    為了緩解心頭籠罩的罪惡感,張文華穿好衣服,岔開話題,詢問起以前的同學都有誰留在了三道河發展。


    李玉竹說大概有二十幾個,一部分考了穩定工作,一部分做些小買賣,張文華循著姓名仔細回憶曾經與每一個人的交集,感覺都不符合他對碎光的想象。後來李玉竹說聽說王逍遙死了,張文華表示自己知道,而且還參與了警方的調查,警察認定是欠債自殺。


    李玉竹感歎,“人生真是無常,好端端的人說沒就沒了,本以為死了的人竟然還活著。”


    張文華問她誰死了卻還活著,她說:“就是咱們班的李萱源,高考那年她不是失蹤了嘛,今年春節後竟然被人發現在三道河的垃圾桶裏找吃的。”


    張文華險些從床上跳起來。李玉竹補充,“很意外是吧?一開始我也不相信,後來有人親眼看過,說她得了精神病,瘋瘋癲癲,誰也不認識了,感覺應該是真的。”


    那晚他們幾乎沒睡,天還沒亮李玉竹就走了,張文華緊張地問她幹什麽去。她說回家換衣服然後去上班。張文華說很欣慰看見她振作起來。她說至少在張文華離開三道河之前她都不會再輕生了,他是上天賜給她的禮物,她要珍惜,哪怕隻有幾天。


    說完她莞爾一笑,麵如桃花——李萱源至少有一點說錯了,李玉竹即便不化妝也美麗動人。


    太陽驅散朝霞,老城迎來新的一天,張文華洗臉下樓,在一家新開的早餐店吃了早餐,買來一個口罩和一副太陽鏡,前往水庫大壩把車取回來,駛向烽火台鎮石頭嶺村。


    李萱源還活著可以解釋很多事情,但張文華依舊覺得這是個不真實的消息,他要親眼看一看,確定是不是李萱源在勒索他。


    三道河縣除了三個街道外還有二十一個鄉鎮,西麵是平原,東麵是山區,李萱源家跟王逍遙家同在東部山區的石頭嶺村,是距離縣城最遠的一個山區村落,處處都是荒蠻的石山,受地形影響,村裏又分了很多自然屯,兩家並不在一個自然屯。


    兩個小時後,車子開進一個叫核桃溝的地方,一條水泥路直直地插進兩山中間,路兩旁各有一排房屋,村子裏沒有什麽人,隻有鵝群在路上遊蕩,偶爾幾聲狗吠。張文華低速前進,不時朝路兩邊的院子裏張望,希望能看到個人問問路。


    走到大概村子中部,他遠遠看到一個身穿校服的小孩坐在一座低矮的土牆前,直勾勾地看著他的車,心想正好小孩沒有戒備心,停到近前就要開窗問路,可按下窗前的刹那,他忽然看出來那好像並不是一個小孩。


    那人規規矩矩地坐在門口的石墩上,雙手放在膝蓋上,目光渙散,麵無表情,安靜得好像跟石墩融為一體,一尺長的頭發一綹一綹地支棱著,褶皺塌垂的臉上滿是汙垢,脖子和手等裸露的皮膚也因為常年不洗覆蓋著一層黑皴,身上的紅色校服洗得發白,有些地方還有破洞,這麽熱的天穿這種秋季校服很不合適。


    另外,這人腳上沒有穿鞋,兩隻腳的大腳趾都沒了,左腳踝套著一個鐵箍,後麵連著一條長長的鐵鏈,穿過髒亂不堪的院子,最終鎖在院中一座黃泥草房的窗框上。整體上看,這個人應該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精神病,被鎖在家裏。


    精神病?這個念頭一經出現,便瞬間占據張文華的整個思維。他摘掉太陽鏡,貼著風擋細看,全身的血霎時流向腳底。


    是李萱源,雖然她跟十七歲相比發生了一些不可思議的變化,但張文華還是透過她的眉眼和嘴唇看出了李萱源的影子。


    這種變化是一種強烈的衝擊,好像有一顆子彈打在張文華心髒上。李萱源今年也是三十出頭,本該跟李玉竹一樣成熟大方,像夏杉杉一樣事業有成,可如今她竟成了一個癡傻的村婦!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注視,好像隔著時光,隔著生死,讓人懷疑世界上是不是沒有什麽事是能百分之百確信的。


    呼吸,劇烈的呼吸,趕走一下更甚一下的眼震。有那麽幾分鍾時間,張文華隔著玻璃一動不動地看著李萱源,李萱源也一動不動地看著車。他確信李萱源能看見他,但是臉上毫無波瀾,於是奓著膽子搖下車窗把頭探出去繼續看她。


    李萱源眼珠遲滯地轉動,有點對眼,目光落在張文華臉上,還是一副呆傻的神情。張文華摘掉帽子,她無動於衷,摘掉眼鏡,仍無動於衷,摘掉口罩將臉完全暴露,依舊無動於衷。


    她真的傻掉了,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張文華做出判斷,開門下車走了過去。


    據張文華以前了解,李萱源的父母年紀很大,父親體弱多病,生活一直很貧困,如今看來,李萱源的家境不僅沒有改善,反而雪上加霜——村子裏家家戶戶都是院套瓦房,地基很高,水泥地麵的院子裏停著農機具,她們家卻還是很古老的草房,房頂的稻草腐敗發黑,一些地方還陷了下去,院子中間低窪,積著汙水,散落著很多垃圾,雞群在野草裏穿梭,糞便拉得到處都是。


    李萱源的身上很臭,間隔一米就能聞到,她隨著張文華走近緩緩抬起頭,眼睛裏看不見任何思緒。


    張文華問:“你是李萱源嗎?”


    她不回答。


    張文華又問:“你認識我嗎?”


    她還是不回答。


    張文華想到什麽,回到車上拿下來一些零食,放在李萱源腳邊,李萱源立刻將其摟在懷裏,隨便挑了一個蛋黃派,用嘴撕開,整個塞進嘴裏,快速咀嚼,食物殘渣和哈喇子從嘴角流出來。


    她低頭吃,張文華看到她的後腦勺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坑,整個凹陷進去,坑中有一個“v”形疤痕,不是縫合的疤痕,是自然愈合的疤痕,周邊堆著很厚的增生,光溜溜,沒有頭發。


    她真的還活著。


    卻比死了更痛苦。


    張文華心裏產生一種比當初殺死李萱源更痛苦的罪惡感,急忙回到車上向上開走,尋找可以掉頭的地方。


    他的車剛動,村口方向又開來一輛車。他找一個合適的地方掉頭回來,發現那輛車就停在李萱源家門口,李萱源不見了,草房的門開著,鐵鏈通往屋內。


    回去的路上,張文華想:李萱源這個樣子,是絕對不可能勒索我的,碎光另有其人,可是碎光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呢?是李萱源偶爾有清醒的時候告訴她的嗎?


    同時,讓張文華懊惱的是,如果李萱源以這個樣子活著,碎光最初的勒索其實是不成立的,首先,李萱源沒死案件性質就不一樣,其次,李萱源是個神誌不清的人,她的話是無法作為呈堂證供的,那麽不管碎光是否真的拿著長命鎖,隻要他打死不承認,警察都沒辦法證明他把李萱源推下塔樓。可是現在,雖然李萱源活著,他卻成了殺死王逍遙和光頭的凶手。


    他媽的!我竟然因為一件莫須有的事情殺了兩個人!這個碎光到底是誰?殺人誅心嗎?


    第19章 烤肉店約會


    那天下午四點多,李玉竹給張文華打來電話,想下班後請他吃晚飯。張文華有些抗拒再跟她見麵,卻聽她心有靈犀地說:“放心吧,隻是為了謝謝你救我,怕你瞎想,所以我邀請了一個好朋友,這樣沒問題吧?”


    北方小縣城的飯店大概有三類,火鍋、烤肉和燒烤,李玉竹選定的飯店是一家新開的烤肉店,她今天穿了一件綠色的連體褲,頭發熨成了大波浪,戴著一副大框平麵眼鏡,朱唇杏目,落落大方。張文華看到她時不由 自主地想起昨晚的銷魂時刻,實在難以把這知性得體的職場姑娘跟床上那個風流放蕩的少婦聯係到一起,而更讓他覺得違和的是李玉竹邀請的好朋友竟然是王逍遙的女朋友馬小霞。


    環境溫馨,食客爆滿,肉香四溢,坐下後,李玉竹介紹道:“文華,這是咱們高中隔壁班的同學,叫馬小霞,也在電視台工作。”說著,她似乎從兩人的眼神中看出什麽,“你們以前就很熟悉嗎?”


    張文華說:“頭幾天見過麵,逍遙——”他忽然意識到這對馬小霞是一種傷害,急忙住嘴。


    馬小霞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我來說吧,逍遙死的時候我們見過一麵。玉竹可能還不知道,我跟逍遙訂了婚的。”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笑容保持住,但眼角的淚光還是把她的悲傷出賣。事實上,她的臉上始終帶有認屍那天的蒼白憔悴。


    李玉竹果然很驚訝,馬小霞補充道:“媒人介紹的,他遲遲不肯回來結婚,所以我誰也沒告訴。”


    服務員推著餐車走過來,把肥美的肉一盤盤擺上桌,李玉竹抄起烤肉夾,道:“開飯嘍!今天吃飽,明天減肥!”


    說著,她夾起肥厚的肉片鋪滿烤肉爐,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歡脫愉快的模樣跟昨天判若兩人,張文華覺得如果這是自己起到的作用,那實在有點超乎想象了。


    隨著話題深入,李玉竹打聽起張文華最近幾年的狀況,當得知張文華是一位網絡主播,且收入不菲時,她滿眼歆羨地誇讚他是所有同學中最有出息的,然後她又說:“哎我才想到,小霞是電台的女主播,你們兩個算是同行誒,大網紅有沒有什麽經驗傳授給小霞,把我們的電台收聽率也提幾個點?”


    張文華說:“不太一樣,網絡比較隨性,隻要不違法可以怎麽吸引人怎麽來,電台必須得正能量吧?”


    李玉竹翻翻眼睛,又聊起別的話題。這一點她跟上學時一樣,最喜歡跟同桌嘮嗑,上課嘮下課嘮,老師給她換了無數個同桌,都沒能改掉她這個毛病,倒是同桌都被她帶得不說話就渾身難受。


    馬小霞跟李玉竹截然相反,至少在今天的飯桌上是這樣,安靜地吃著,聽著兩人的對話,不問到專門提問她的問題,她都不插嘴。


    漸漸的,李玉竹和張文華就隻在吃肉說話,全都是馬小霞一個人在烤。張文華有幾次想拿過夾子和剪刀,馬小霞靦腆地拒絕,“你們聊你們的,我烤得過來。”


    她似乎是個有些木訥的人,模樣平平,在跟李玉竹的友誼裏,大概算是陪襯型的閨蜜,但慢慢地,張文華發現她這份木訥下似乎隱藏了一份心不在焉。


    她總是在看著張文華,身體每有什麽動作,目光都有意無意地從張文華臉上掠過,等張文華專心地聽李玉竹講話時,那目光就會長時間停留,直到張文華注意到,她又慌忙躲開,但那並不是一種異性之間有好感的觀察,更像是在通過觀察判斷什麽、醞釀什麽,其專注程度甚至有時候李玉竹問她問題她不知道問的什麽。


    張文華搞不清楚她想幹什麽,心裏不太舒服,便找機會說:“小霞好像對我們的話題不太感興趣,要不然聊聊電台的工作吧,或許我能學到點經驗。”


    馬小霞的臉一紅,低下頭,“我哪裏有經驗,無非就是念念審核過的稿子,你們說你們的,不用管我。”


    張文華又嚐試請教幾個問題,馬小霞很教條地回答,全都沒辦法聊下去,張文華隻好作罷,但他重新跟李玉竹聊起來時,馬小霞依舊像剛才那樣偷偷琢磨。


    轉眼吃飽喝足,李玉竹意猶未盡,又去冰箱裏給每個人挖了幾勺冰激淩,然後不知出於什麽目的,她嚐了一下自己的之後,立刻瞪大眼睛把自己嘬過的勺子和冰激淩碗送到張文華麵前,像個剛剛談戀愛的女學生一樣,說:“我這個好吃誒,你嚐嚐!”


    馬小霞低頭吃冰激淩,假裝沒看見。張文華覺得不太合適,但又不想讓李玉竹覺得自己被嫌棄,隻好挖了一小口,說的確很好吃。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騷亂,他們轉頭看去,見是一個蓬頭垢麵的老乞丐在向吧台要東西,男性服務員正嫌惡地向門外驅趕,乞丐明顯精神有問題,驚恐地大呼小叫。


    回過頭,李玉竹感慨:“唉……你們說李萱源失蹤的這麽多年一直都生活在三道河嗎?離家出走怎麽可能搞成精神病呢?大不了回家就完了嘛,還是她被人傷害過?”


    話雖這麽說,但這語氣裏明顯有幸災樂禍的成分。這是李玉竹從小到大最大的缺點,缺乏同情心。


    張文華一驚,冰激淩勺子落在地上,當他附身撿起來時,發現馬小霞一改之前漠不關心的狀態,目光明亮地看著他,好像在期待著他說出點什麽。


    他假裝擦勺子,拖延時間,李玉竹又大咧咧地追問:“文華你不是專搞疑難案件的嗎?給分析分析唄!讓我們姐妹開開眼。”


    張文華開口,“我那不算破案,最多算是文學創作,但要說為什麽很多流浪漢都有精神問題這種社會現象的話,我倒是可以從心理學的角度上講一講。首先,有些流浪漢其實是先有的精神問題,因為家屬沒有監護好,所以成了流浪漢,這種沒什麽說的。其次,一般離家出走並不是偶然性的,是在家庭矛盾積攢到一定程度無法調和,突然爆發的結果,也就是說流浪漢離家出走時基本都背負著巨大的心裏負擔,如果流浪漢能很快自我調節,大多數會選擇回家,也就不是流浪漢了,那些真正成為流浪漢的人就是無法釋懷的,久而久之就會影響精神,如果這個過程中再受到外部環境的刺激或者傷害,很容易形成更嚴重的精神類疾病。不過換個角度想,其實患有精神疾病的流浪漢骨子裏都是善良的,比正常人善良。”


    李玉竹剛想鼓掌,卻又被這個關子吸引。張文華喝口水,繼續說道:“為什麽這麽說呢?你想,離家出走本身就是一種逃避,在跟家裏發生矛盾時,他們沒有跟家人爭個你死我活,而是放任家人留在家裏,自己離開,這本身就是對家人的善良。另外,一個連家人都可以放棄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是無所顧忌的,外部世界對他們的任何不公他們都可以給予反擊,這樣的人可能很殘暴,但絕不會被壓抑出精神問題,出問題意味著他不忍心傷害別人,把所有的委屈吞進肚子裏默默承受,強迫自己,扭曲自己,最後超越極限,精神崩潰。不光流浪漢,世界上所有的精神病患者大都如此,所以我們正常人應該多給他們一些關愛,也應該給善良但不善言辭的人更多關愛。”


    李玉竹激動地說:“怪不得有那麽多粉絲喜歡你,這說得也太好了吧?我都想給剛剛那人送點錢了。”


    她急忙掏手機,“不行,我路轉粉了,我要加你粉絲團,搜索什麽?‘張探長’對吧?”


    張文華謙虛地笑,餘光注意著馬小霞,她什麽也沒說,唯有眼睛裏的光更亮了些。


    聊天有時候很奇怪,一旦話題被拉到一定深度,就很難再用大眾的話題繼續下去了,剛好冰激淩吃完,李玉竹拍拍肚皮,說:“我吃飽了,你們倆怎麽樣?”


    得到肯定答案,李玉竹張羅回家。站在門口,李玉竹看著張文華說:“我今天沒開車,你們倆誰送我一趟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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