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除了,她會?上?皇家的玉碟,此生都要在宮闈中度過。這?也是他卑劣的私心。


    “作為回報,我會?尋醫士替你阿弟治病,薛家的爵位也隻會?留給薛珩。知?道你憂心你阿姐宜蘭,不日,待矩州境況穩定些?,你姐夫陸寒宵便會?回京述職,這?次我會?讓他久留,如此一來,你與你阿姐也可團聚。”


    宜錦靜靜地看著他,眼前之人實在太過於了解她,以至於他所開出的條件,她根本無法拒絕。


    她抿唇,失落道:“陛下其實一早就打?算好了。奴婢的意見於陛下而言,於太後娘娘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不是嗎?”


    蕭北冥愣住了,他袖籠下的手微微攥緊,這?樣緊張的感覺,他已經?許久沒有?體驗過,良久,他忽而道:“不是的。”


    她的意見,於他而言,彌足重要。也因此,他才不敢去聽,不敢去問?,那樣便可以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他不敢去想他在她心中是何分量,更不敢賭有?朝一日她是否會?後悔留在宮中。


    宜錦靜靜注視著他,琥珀色的眼底漸漸有?些?濕潤,她低聲道:“奴婢想要的,從?來隻是大家平平安安,最好什麽波瀾都不要有?。”


    這?些?人中,不知?從?何時起,多了一個蕭北冥。


    她隻希望他平安。


    她知?道,他想讓她平等立於人前,想予她庇佑,予她榮寵。


    可聲名是君王的脊梁。她不願讓他為她彎了脊梁。


    第27章 喜歡


    寒風陣陣吹過, 帝王的聲音落在旌旗咧咧之聲中含糊不清。


    宜錦垂首,思索良久,終於開口道:“奴婢出身先靖王府, 若再入後宮,恐激起諸多謠言,對陛下不利。”


    蕭北冥盯著她的麵頰,“你是在擔心?我?”


    不知為?何, 宜錦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那裏藏匿的情緒太過深沉, 她低聲道:“陛下的名聲事關國體前朝,奴婢和鄔公公自然都很擔心?。”


    她連擔心?他都不敢承認,往往還要帶上鄔喜來。


    曾入靖王府,是她心?結,亦是她傷疤,這道疤其實一直未曾自愈。


    她將?創口展露於他麵前, 不是因為?不願為?妃, 而是不願讓他受人言所傷。


    她看重?他的聲名, 勝過她自己的聲名。


    誰還能?夠說她不夠勇敢?


    帝王聲名, 不過是青史中寥寥幾筆,身後之名,皆為?虛幻,他從未在意過。


    可是與她相處的每一瞬,皇極殿每日的燈明燈滅, 一日三餐, 喜怒哀樂, 卻實實在在,令他心?安。這些?比那些?虛幻的浮名, 更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


    他不知道什麽叫喜歡,與她也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從沒人教過他,該如何愛一個人。


    他所能?給?予的,隻有所謂的榮寵,但那遠遠不夠,配不上她。


    除了她,從沒有人珍重?過他的聲名。那些?他也從不在意。他如今唯一想珍重?的……


    唯有她而已。


    他許她入後宮,或有私心?,但在這裏,他能?在舉目之處為?她撐起一小片天地。


    這一小片天地中,她不必臣服於誰,不必受委屈,甚至不必愛他。


    借著這份所謂的榮寵,她也能?庇佑家人,做她想做的事。


    宜錦問道:“芰荷和玉瓷也來皇極殿,可以?嗎?”


    蕭北冥凝視著她的麵頰,沉聲道:“從今往後,這些?事都由?你自己做主。隻要你舒適自在就好。”


    宜錦聽著他的話,有些?愣住了,許是風聲太大的緣故,蕭北冥說這話時,她的心?也跟著那勁風中廊簷下的燈,顫了又顫。


    他離她極近,寬厚的身軀將?大半風雪遮擋住,側臉如玉,眼睫靜靜垂下,顯得安靜又沉著。


    與那夜他發?病的模樣截然不同,那個血腥而又炙熱的吻,回想起來隻像一場夢。


    她心?裏一直有個疑問,此刻終於敢開口,“章姑娘出身國公府,容貌出眾,家世尊貴,無論怎麽說,她都比我更適合……”


    即便蕭北冥不喜章家,不喜章家姑娘,也自有李家姑娘,趙家姑娘,隻是萬不該是她。


    蕭北冥默默注視著她,寒風咧咧,他眼簾低垂,黑亮的瞳仁中映出她的身影,“薛宜錦,今日在殿上,倘若章漪為?妃,你有沒有一絲難過?”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拋出另一個問題。


    宜錦抬起頭,對上他盛滿星光的眼,她莫名覺得有些?緊張,衣袖下纖纖玉指緊緊握在一起。


    她幼年便失去了母親,阿姐也遠嫁,從沒人告訴她,像眼下這樣的情景,她該怎麽辦。


    也沒人告訴過她,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該是什麽樣的心?境。


    她分?不清,在大殿之上,到底是為?他的擔憂多一些?,還是為?那一刻他真的迎章漪為?妃而生的難過多一些?。


    可是她又以?什麽樣的身份感?到難過呢?


    他們之間猶如雲泥之隔,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的出身,經曆,沒有一樣可以?令她坦然站在他身側。


    她到底不夠勇敢,避開這個問題,沒有回答。


    蕭北冥沒有生出失望的情緒,她沒有矢口否認,便已超出他的預料。


    從雲台向下看,圍欄之下是燈火通明的燕京,從廣德樓上空可以?看到禦街上行走的遊人,放飛到天際的盞盞天燈,連天上的星子似乎都近在咫尺。


    這一刻,她忽然什麽都不願再想,隻想靜靜看著這些?綻放的煙火。


    兩人一時靜下來,宜錦斜倚著圍欄,許是被熱鬧的節日氛圍影響,她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似是陷入某種回憶:“從前這個時候,娘親和阿姐會?早早做好元宵。”


    “元宵裏有各種各樣的餡兒,若是運氣好,還能?吃到銅錢。阿珩會?做漂亮的走馬燈,我們一行三人用過晚膳後便提著走馬燈去逛州橋夜市,一直到很晚才?會?回府。”


    那時,娘親和薛振源已經走到分?崩離析的地步,除夕之夜,薛振源會?去柳姨娘處,她們母女三人便自得其樂,那時候雖然也有許多煩惱,可是她們完完整整三個人在一起,那樣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宜錦提及這些?往事時,瑩白的麵龐上散發?著一種柔光,隻讓人看著,便能?感?受到她那時的幸福。


    蕭北冥取下身上的黑狐大氅覆在她肩上,隻是靜靜地傾聽著。


    宜錦側首看他,問道:“陛下往年的除夕都是怎麽過的呢?”


    蕭北冥神色沒什麽變化,淡淡道:“會?尋個安靜的地方,同宋驍一起飲酒。”


    宜錦的心?猛地一緊,蕭北冥自出生起就被生母厭惡,被先皇不喜,章太後隻會?陪著親生兒子過節,除夕佳節,所有人都有家人共度,可是蕭北冥卻沒有。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過了這麽多個除夕,一定也曾感?到傷心?孤獨。


    他的麵頰一半隱於黑暗中,一半蒙上煙火的色澤。


    宜錦猶豫著,玉指蜷縮又張開,最終握住他微微有些?冰涼的手,她輕聲道:“以?後每個除夕,我們都一起過,好嗎?”


    她與親眷相隔宮牆,蕭北冥雖有親人卻不如沒有,某種程度上,他們各有各的孤獨。


    不論他在別人眼中口中是什麽模樣,他為?她做的已經足夠多,而她所能?回報的,也隻有靜默的陪伴。


    含珠之事,讓她明白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一個會?先到來。


    那不如,就不要想那麽長遠,隻要眼下過得快樂就好。


    蕭北冥愣愣地看著她,被她握住的那隻手隱隱發?燙,他卻有些?舍不得掙開,半晌,他黑沉沉的眼眸中盈起一絲亮光,喉結微動,吐出晦澀的字眼,“好。”


    就當他是貪戀此刻的安寧,哪怕她說的是假話,他也甘願相信。


    漫天的煙火似是隕落的繁星,自夜空中向下蔓延開來,映著雪地裏那兩個相互倚靠的、黑黑的影子,顯得格外耀眼。


    *


    含珠身亡的消息在宮中如一縷輕煙,沒有激起任何波動,玉瓷與芰荷雖不知其中具體?緣由?,卻也知道與太後有關,宮人們私下議論兩句,也不許祭奠,也隻有私下裏抄些?經書。


    宜錦沉默著喂了阿鯤,如今幾日過去,阿鯤又長得大了些?,比之從前多了幾分?威武,它已經熟悉宜錦的氣味,會?偏著頭在她的手掌下磨蹭。


    她看著阿鯤,想起含珠往日逗阿鯤玩時的場景,隻覺得心?裏格外難受。


    若她沒有給?姚母求情,事情也許就不會?糟糕到這一步,含珠也不會?因此丟了性命。


    如果?在初時,她聽從太後的話下了那翹搖花粉,或許含珠的今日,就是她的昨日,她看著含珠那樣的慘狀,隻感?到一股森森冷意。


    一條人命,在威嚴的宮禁中,在太後的謀劃下,也隻是輕煙般隨風逝去,什麽都留不下。


    在太後娘娘眼中,隻要能?達成想要的結果?,任何人的性命都可以?犧牲。


    那麽將?來有一天輪到她時,又會?是怎樣的光景呢?她又該如何在陛下和太後的鬥爭中護住自己的家人?


    蕭北冥,會?一直信任她,袒護她嗎?


    大殿之上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宮闈,使得枯燥無味的宮廷生活有了談資。


    宜錦的身份本就不是秘密,一時間後宮前朝謠言不止,民間更傳薛氏女一早與新帝有舊,卻被迫嫁給?前靖王,新帝衝冠一怒為?紅顏,甚至不惜弑殺親弟也要抱得美人歸。


    宜錦回到直殿監時,一路幾個小宮女偷偷瞥她,閑言碎語防不勝防,她早已料到眼下這般境況。


    她入居所,玉瓷正含淚,芰荷出言告慰,玉瓷見她來了,起身,臉上猶存淚痕,“你來這處也不過月餘,往事仍曆曆在目,可是人卻不是那些?人了。”


    宜錦聽她一番話,心?中也生出世事無常的感?慨,她低聲道:“玉瓷姐姐,若是你願意,日後便同我一起去皇極殿,也好有個照應。”


    玉瓷卻搖了搖頭,道:“我不能?走。”


    她轉頭看了看這間簡陋的屋子,“從前含珠那丫頭在時,我總是待她太過嚴厲,卻忘了她也不過是個從小孤單著的姑娘,正是要人寵的年紀。”


    “她曾同我說過,待到年滿二十五歲出了宮,便要去黃州盤個店麵做些?小生意,照料她母親。如今她不在了,左右我日後也是孤身一人,不如由?我圓了她的夢。”


    她說著,眼底溢出些?微晶瑩,拉住宜錦和玉瓷的手,接著道:“如今外人都道你命好,我卻知道,富貴往往艱險。往後千萬要好好保重?。伴君如伴虎,萬事小心?才?是。”


    宜錦眼眶微酸,卻知玉瓷心?中已有定奪,旁人是勸不動的,她隻點了點頭,抱住眼前的姑娘,眼底含淚,道:


    “我也曾幻想,若到了二十五歲能?夠出宮,便置辦一處宅子,做些?小生意,如今看來,恐怕是不能?了,姐姐就當也帶著我的願望,往後出了宮,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你永遠不是孤身一人。”


    芰荷在一旁也有些?傷感?,她雖想出宮,但是對她來說,姑娘比世上所有事情都要重?要,姑娘在哪她就在哪。


    三人坐下來閑話一番,不多時,宜錦便同芰荷出門去了愆陽殿蔡嬤嬤處,她料想日後在住在皇極殿,恐怕不能?再像往日一樣時常照料蔡嬤嬤,如今過來探望,也是為?安心?,隻是沒想到她們到時,宋驍正站在廊下。


    風雪雖停,但太陽並不肯出來普照大地,伴著朔風,還是有些?陰冷,宋驍的衣袍在風中微微飄蕩,卻沒有踏入殿中。


    宜錦如尋常見了禮,宋驍哪裏敢受,忙回禮,目光落到芰荷身上,芰荷也行了禮。


    宜錦見狀,便拍了拍芰荷的手道:“我想和蔡嬤嬤說些?話,你在這等我,可好?”


    芰荷點點頭,“姑娘,我在外頭等你。”


    話罷,宜錦便入了愆陽殿的正門。


    隻剩兩人站在原地,芰荷今日顯得沒有往日活潑,宋驍看出她有心?事,心?中想問卻隻恐冒犯,卻未想到芰荷先開了口,“些?許時日不見,宋大人倒清瘦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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