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北冥有?些?忍俊不禁,同時眼底也多了一抹沉思。


    *


    十二月中旬,諸事?皆宜,百官於奉天殿內朝拜,燕王行廟禮,天壇祭祀,正式繼位,定年號為嘉佑,說來也是?巧合,確立年號的那日,燕京恰巧迎來了第一場冬雪。


    都?說瑞雪兆豐年,這樣的好意頭,官員們少不了上表歌功頌德一番,蕭北冥冊封後宮一事?也順理成章,後院也隻有?王妃一人,操辦起來並不費事?。


    蔡嬤嬤與芰荷收拾王府內的箱奩,宜錦用慣了的東西,是?要一起帶入宮中的,她們清理院中雜物時,忽聞一陣幼鳥微弱的鳴叫之?聲。


    那幼鳥才出生不久,通身淡褐色的翎羽還未長滿,顫顫巍巍地躺在雪地裏,時不時顫動一下?的翅膀表明它?仍舊活著。


    蔡嬤嬤道:“這鳥是?鷹隼的後代,受了傷,難養活,才被拋棄了。”


    芰荷聽?罷,便有?些?可?憐這隻幼鳥,用棉布將小東西包起來,放入室內。


    宜錦見了這鷹隼隻覺得熟悉,等小家夥能動彈了,她又?給它?喂了些?水和肉幹,點了點它?頭上那撮白毛,悄聲道:“你也回來了,阿鯤。”


    前世無論蕭北冥對這小家夥怎麽用心,它?都?不大?搭理他,不知道這一世是?否仍舊如此。


    吃飽喝足之?後,小家夥埋頭梳理了幾下?自己的羽毛,眼瞼一閉,便歪著頭睡去了,絲毫不怕生,芰荷見了也驚歎。


    蕭北冥晚上回來才見到這隻鳥,小小一隻,毛都?沒長齊,偏偏宜錦喜歡得緊,還給它?取名阿鯤。


    他幼時也曾得到一隻鷹隼 ,名叫阿鯤,可?後來蕭北捷看中了這隻鷹,後來這隻鷹隼終究還是?成了犧牲品。


    眼前這隻叫阿鯤的幼鷹,無論是?從外形還是?名字,都?與他痛失的那隻十分相?似。


    他眸光微暗,沉聲道:“好好養著吧。”


    宜錦撫了撫小家夥的腦袋,笑道:“它?極有?靈性,說什麽都?聽?得懂。”


    蕭北冥挑眉,“果?真?”接著他撓了撓鷹的腦袋,卻被阿鯤一偏頭躲開?了,一雙棕褐色的鷹眼斜著看他。


    宜錦捂住嘴,笑聲憋在喉嚨裏不敢散出去。


    蕭北冥看出她在嘲笑,便捏了捏她腰部的軟肉,宜錦終於憋不住笑出聲來。


    也不知道為什麽,阿鯤兩世都?和蕭北冥相?看兩厭。


    她坐到一旁的繡墩上緩了緩笑得有?些?痛的肚子,蕭北冥站在她身後替她捏著酸痛的肩膀,宜錦仰頭問他,“我想將阿鯤也帶進宮中,可?好?”


    蕭北冥點頭,“自然可?以,皇極殿都?收拾好了,若是?想添些?什麽,叫鄔喜來去置辦便是?了。”


    申時,鄔喜來、駱寶並一眾宮內女使內侍奉命替皇後遷宮,車架華蓋均按禮製,並不越矩,但浩浩蕩蕩的隊伍沿著禦街,自州橋到宮門,場麵?比皇子開?府,公?主出降還要隆重,燕京自宮變後,百姓們始終提心吊打,有?遷宮這樣一樁喜事?,老老少少們都?忘卻了那些?殘酷的過往,跟著一起慶祝起來。


    宜錦頭戴鳳冠,著深青色褘衣,端莊秀美,由芰荷扶著上了輦輿,黃昏的微風吹拂著車架四周的簾幔,透過縫隙能瞧見作古的夕陽下?人流熙攘的州橋,商販們有?一聲沒一聲的吆喝。


    路過宜蘭最愛的薛氏分茶,以及買糕點常去的周記糕點,她與蕭北冥曾登過的相?國寺山台,禦街兩旁圍滿了看熱鬧的的百姓,人人麵?上皆帶著笑容。


    集英巷口的燕王府越來越遠,在這一刻,她竟然生出萬分不舍。


    不知何時,燕王府成了她心中家一般的存在,與皇極殿不同。


    禁中身份地位分明,方方麵?麵?皆有?定製,身為皇後享受著尊榮,同時也要盡責,要堂堂正正站在他身側,便要心甘情願背負枷鎖。


    但想到是?他,一切似乎也不那麽難熬。


    就在她失神之?時,人群中忽然發出劇烈的歡呼聲,她抬眸看去,長街盡頭,一身帝王袞服的男人立於馬上,身上係著紅綢,他身材健碩,利落俊逸,深邃的麵?容上沒有?什麽表情,可?唇角卻微微勾起。


    隊伍中迎接皇後入宮的禮部官員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陛下?所為在禮部擬出的章程中嗎?


    雖然心中疑問,可?並無人敢站出來說一句不合禮製。


    新帝平時議政冷若冰霜,總是?板著張臉,更遑論為燕王時,北境傳回的那些?恐怖故事?,宮變那日兵臨城下?處變不驚的氣場,都?令朝臣們暫時拿不準新帝的脾性,此刻雖然逾矩,但也並不是?滔天大?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那是?皇帝陛下??”


    “是?啊。從前聽?聞燕王殿下?殺人不眨眼,冷清冷心,今日瞧著,倒是?為了王妃娘娘破例了。”


    “那可?不是?,照著天家的規矩,陛下?應當在奉天殿等著皇後的輦輿入宮,行過六禮,拜過宗廟之?後才能見麵?的。陛下?這是?多麽寵愛薛皇後……竟連這些?許時辰都?不願意再等……”


    宜錦聽?著百姓們的私語,看著麵?前這個騎著高頭大?馬,依民間習俗來迎親的男人,微微抿了抿唇,露出兩個酒窩,眼角淡淡的淚痣似乎都?洋溢著笑容。


    蕭北冥驅馬至輦輿前替宜錦一行人開?道,浩浩蕩蕩的隊伍沿著汴河走了一圈,到南熏門附近他才下?馬。


    高凜見狀,命人打開?城門,攜眾將士拱手行禮,口中說著賀詞。


    原本按照舊例,皇後入宮應當拜見太後,但章太後發話自己有?風寒在身,怕感染給旁人,便隻派身邊的姑姑瑞梔賜了禮,自己則在仁壽宮中吃齋禮佛。


    宜錦不必拜見太後,便由宮中年長的女使引著朝皇極殿去。


    皇極殿這個地方,終極兩輩子,宜錦都?再熟悉不過,她凝視那長長的宮道,曾經在這裏,她做過灑掃的活計,也在皇極殿那盞昏黃的宮燈下?迎接過蕭北冥下?朝。


    一切都?太過熟悉了。


    輦輿路過,恰巧經過的兩個宮娥朝宜錦行禮,宜錦抬眸,卻有?些?怔愣住了。


    個子小些?,模樣文弱的那個女子,恰巧是?姚含珠,前世與她相?守過,也有?過齟齬。個子高些?,模樣端莊的那個是?玉瓷,前世她遣了玉瓷出宮,後來建雲來學堂時,幸得她相?助。


    這些?過去的人乍然出現在眼前,令她有?一瞬的時光錯亂,她微微一笑,“都?起來吧。芰荷,賞。”


    芰荷按照民間的習俗,隨身攜帶了喜糖喜果?金瓜子之?類的,她詫異今日姑娘叫她賞賜的第一波人,竟是?兩個素不相?識的宮女。


    含珠和玉瓷一臉驚喜,謝恩過後便有?些?拘謹,一直等皇後的輦輿過去了才肯起身。


    回直殿監的路上,玉瓷還有?些?飄飄然,“咱們倆的運氣也太好了,皇後娘娘入宮,竟叫咱們遇到了,還得了賞賜。”


    姚含珠凝視著手中那粒金瓜子,回想起皇後那華麗的輦輿,和一閃而?過華貴的衣衫,她的神色有?些?暗淡。


    如前世一樣,皇極殿並沒有?大?肆重新修繕,隻是?重新上了油彩,換了新的琉璃瓦,在夕陽的映照下?熠熠生輝,紅牆綠瓦,白雪覆蓋,別有?意境。


    蕭北冥扶宜錦下?了輦輿,他們穿著帝王與皇後厚重的冕服,踏過重重玉階,在禮官的引導下?拜過太廟後,便啟程回皇極殿。


    皇後的鳳冠繁複且沉重,珠翠微微晃動,蕭北冥牽著她的手,卸掉一些?力道,讓她更輕鬆一些?,“請工匠重新打了家具,看看你可?還喜歡?”


    他引她到了妝鏡前,修長如竹的指節插入她烏黑濃密的秀發中,將那沉重的皇後鳳冠拆下?來,果?不其然,她的額前已經有?了紅紅的壓痕。


    宜錦起身,隨著蕭北冥轉了一圈。


    皇極殿的偏殿留作議事?廳,正殿寬敞,冬有?朝陽夏有?陰,用椒重新刷了宮牆,便有?一股暖香,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樣,同在王府的布局並無不同,連帶著家具的擺放都?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後殿從金明池引了一處溫泉,依靠流動的溫泉水建造了一處浴池,可?容納三四個人共浴。


    上一世,並沒有?這處浴池。


    蕭北冥輕咳一聲,道:“知知,你體弱,謝大?夫曾說多泡溫泉有?助於你養身,因此才開?了一處浴池。”


    原本不解釋還好,這樣一解釋,便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


    宜錦應了一聲,杏眼含笑,沒有?戳破,“是?了,你的腿傷也還沒好徹底,多泡泡溫泉是?大?有?裨益。”


    蕭北冥仔細關注著她的反應,卻發現她對於殿中的事?物並無驚喜或者陌生之?感,甚至比他還要熟絡些?,唯獨在看見那浴池之?時流落出些?許詫異。


    他心中隱隱有?個猜測,卻不敢向她求證,隻會顯得荒唐,他緊緊抓住她的手,牽著她走向閣樓,閣樓之?上別有?洞天,從窗口可?以瞧見皇極殿下?的情景,包括那昏黃的宮燈,以及皚皚的雪光。


    宜錦遠遠眺望著皇極殿前那條宮道,緩緩道:“又?快到冬至了。”


    蕭北冥抓住她話中的字眼,沉默了一會,開?口問道:“知知也曾在這過冬至?”


    第79章 山倒


    “知知也曾在這過冬至?”低沉的嗓音夾雜著落雪的聲音, 似是呢喃。


    宜錦凝望著他沉靜的容顏,“為什麽這樣說?”


    蕭北冥看著她?清亮的眼眸,“從第一次在集英巷的長街上見你, 我?便?有一股熟悉之感。後來你知曉宮中的太醫有問題,勸我?換醫士。再後來,瘴毒明明未發?,但你卻先提出采購草藥。”


    “我?心中其實一直有個猜測, 直到?今日才敢確定。你對燕宮熟悉之至,唯獨見浴池之時?有驚詫之感, 更讓我肯定了這種猜測。”


    他曾無數次想張口問她?,但卻不敢,她?所追憶的那段過往中,是否有他,倘若有他,他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初冬的寒風吹動著閣樓簷角的宮燈, 雪絲吹進來, 投下沙沙的聲音。


    宜錦歎了口氣, 主動握住他的手, “我?從來也沒想過隱瞞你什麽,可子?不語怪力亂神,隻是怕說出?來,你會匪夷所思。”


    蕭北冥這麽聰明,她?落下的那些蛛絲馬跡, 恐怕他早就注意到?了, 隻是一直沒有問出?口罷了。


    宜錦看著他, 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我?確實是活了兩?世的人。”


    蕭北冥乍然攥緊她?的手, 沉默良久,人有一死,才有今生,“你……上一世,緣何而亡?”


    宜錦垂下微顫的眼睫,低聲道:“上一世你登基之後,蕭北捷詐死,前往北境,勾結忽蘭,我?被他擄去,兩?國交戰,死於忽蘭守將賽斯之手。”


    蕭北冥看她?平靜地說出?這些話語,可心底卻掀起驚濤駭浪。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她?那時?該有多痛。


    他甚至不敢再問,那時?候她?與他相?識嗎?倘若相?識,為何她?會被人擄去?


    蕭北冥手上用力,力道卻輕柔,將她?攬入懷中,闔上眼眸,將複雜的情?緒皆掩下,似是承諾,在她?耳邊呢喃道:“這次不會了。”


    他不會再讓她?置身於危險之中。


    宜錦靜靜地靠在他懷中,他的心跳清晰可辨,前世在他懷中離世,她?所聽到?的心跳聲,遠遠比此刻劇烈。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這一世,大家都好好的。


    她?抱住他的腰身,輕聲道:“大燕如今既有內憂,也有外患,鎮國公章琦身居要職,但卻以公謀私,積怨甚深,這塊腐肉若不挖出?,日後忽蘭鐵騎若至,隻怕局麵難以掌控。”


    倘若不除章家,龍驍軍軍需案還會再現,但那時?再拔除毒瘤,已經為時?晚矣。


    蕭北冥拂了拂她?被風吹散的發?絲,低聲道:“我?明白。隆昌皇帝在世時?,曾想除去鎮國公府。但他當年?登基,也受章家襄助,章家亦是靖王外家,他不敢動。但如今換成是我?,便?沒什麽可顧及的。”


    宜錦聽了這話,輕輕笑了笑,這讓她?想起前世納妃時?,他也曾說過,即便?不靠姻親,也能扳倒章家。


    這個人,心中永遠有一份傲氣,換成上一世的蕭北冥,他孤僻又性子?執拗,做事不喜歡解釋也不留餘地,但這一世,他卻如一塊玉石,溫潤不失力量,與前世不盡相?同。


    她?體諒他,心疼他,同時?,他也令她?更?堅韌,更?無畏。


    他們都因對方?長成了不同於從前的人。


    宜錦靠在他懷中,思緒逐漸凝聚,卻忽然想起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她?眼皮一跳,冷聲道:“蕭北冥,還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前世扳倒章家的契機,是北境流亡回來的那批流民遭到?毒殺,民憤四起,章琦利用此事動搖民心,引起喧嘩,這一次,不能再讓他得逞了。”


    “倘若要尋,一定要尋一個叫度英的青年?,他是那群流民之首。”


    蕭北冥沉默了好一會,然後應了聲好。


    他推演一番事情?發?展的經過,倘若當初知知沒有提前令段楨購買草藥,北境瘴毒四起,魏燎善衝二?人帶領的龍驍軍與北境百姓必定九死一生,屆時?大批流民上京,章琦再借機生事,恐怕京中對君王的憤怒更?上一層樓。


    知知本可以如普通姑娘一般隻關心胭脂水粉,不必辛苦思索朝政民生之事,可她?卻掛心北境軍民,將所有的隱患都剔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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