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倨傲又禁欲,甚至對那種蠱惑他上鉤的藥物氣味,特別排斥。


    但卻對某種清淡的水生香氣,像泯滅掉人性一樣著魔。


    說不上的心煩意亂。


    他沒帶打火機,隻能破壞欲十足地咬著嘴裏的煙,淋著熱水繼續。


    真的很煩躁,無法降解。


    他感覺都要心裏壓抑的某些情緒,都要讓一向理智的自控能力摧毀,快要瘋掉的邊緣線。


    手指都泡到發了皺。


    終於讓那種不適的粘稠,混著水流跌進網狀的下水道裏。


    江衍鶴突然發現,浴室的下水道上麵,有一縷她的頭發。


    除了她,絕不可能有任何女人用這個浴室。


    她的頭發,很黑,細長,軟柔,被他撚在手心。


    像她本人一樣,脆弱,乖順地,依偎著他的手指。


    她喜歡謝策清。


    她為了謝策清接近他。


    她認錯了救命恩人。


    她為了謝策清,裝不認識他,在眾人麵前挑釁他


    她為謝策清和別的女人的照片,過度呼吸,差點暈厥。


    帷幕拉開,幹冰噴灑,主演隆重登場。


    這場戲,她和謝策清上演的你追我趕的感情戲碼。


    她誤會,他吃醋。


    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


    她是隔岸觀音,不需要誰供奉,端生出清冷端麗的麵容,隻普渡一個人。


    被謝策清從孽海裏救起,共赴巫山慈航。


    江衍鶴在觀眾席,扮演一個麵容模糊的看客,不被鏡頭記載。


    漠然地抱臂觀賞,看情人離合追逐,緣慳情濃。


    他是一個徹底的局外人。


    誰又來設身處地,意難平他的處境半分鍾?


    江衍鶴把頭發纏繞到無名指上。


    連通心髒的位置。


    他想起剛才禮汀眼裏盈然有光,似是談論一樁交易。


    “你心裏有別人嗎,我可以代替她,讓你好受一點。”


    這還真算得上是恩賜,或者說,是他所謂的價值的東西。


    他冷哼一聲,沒來由地哂笑起來。


    江衍鶴不覺得需要被任何人憐憫。


    這種結局,簡直該死地可笑。


    明明是拆掉蝴蝶雙翼,怎麽到最後成了蝴蝶飛來撲滅流明之火。


    誰敢用憐憫二字,來心疼他的狀況。


    一直都是他處於上風,控製每段感情的生死大局。


    他向來是個清醒的人,看穿了她的偽裝和心機,位於上風。


    但卻該死地被困頓在泥汀中,永不超生。


    況且她現在滿心謝策清,對他純粹是報恩。


    就算是再怎麽伺機而佛那動,起身狩獵,也沒到收網的時候。


    今晚他並不想乘人之危。


    或許應該找個機會,和謝策清搞個交易。


    反正多年朋友。


    他最清楚,謝策清熱衷的,都是俗媚到近妖的類型,靡靡豔麗顏色。


    沒把禮汀放在心上,如果從現在開始強行把她據為己有,應該算不上過分。


    他可以操縱看不清的絲線,如掐斷月老尾指紅繩,讓禮汀徹底對謝策清死心。


    哪怕有一天,她真發現了謝策清是她的恩人,也不會存在為了恩情獻身的心思。


    江衍鶴把頭發揣進兜裏,凝視鏡子中眉目傲然的自己。


    他想,是時候找個理由,和謝策清談談。


    是不是愛情有什麽所謂?


    根本不需要愛情,就是玩玩而已。


    他要這隻破損了翅膀的蝴蝶,永遠飛不出他的掌心。


    禮汀渾身酸疼,見江衍鶴很久都沒有出來.


    她脫下下被他弄得不成樣子的浴巾,此時像一團破布一樣,皺且濕潤。


    撐起身體,赤腳去他的房間,挑挑揀揀,選擇了角落裏,江衍鶴高中的校服。


    她總對穿江衍鶴的舊衣服,有一種執迷不悟的戀慕。


    深深嗅了衣服上類似冰山和樹枝的味道。


    校服是冬青色,把她的氣色襯得很好。


    同在京域,禮汀讀的是接近女校的封閉式,和江衍鶴所在的京大附中是完全沒有交集的。


    她裹著他的衣服,回憶起謝策清那張照片,想象江衍鶴高中時候的樣子。


    然後很得意地微微笑起來。


    真好呀,時隔兩年,傾覆整個京域的狀元,全科滿分的神話,震動幾個校區的校草。


    那個一出生就被厚愛著的天之驕子。


    最後還是栽倒她的手裏。


    不,還不夠,絕對不可以盼春風就滿足。


    而且現在江衍鶴隻是被激發起了掠奪欲,並不是愛情。


    禮汀穿上校服後,腿還露了半截。


    她起身,去露台上,晃動漂亮的腿,搭在上麵,借著月光,觀賞那個人留下的咬痕。


    玫紅到深紅,深切烙印,他好像真的狂熱渴求她到了極致。


    仿佛她屬於他,是一件人盡皆知的事。


    想起幾個月前,她躲在不見光的角落,看他和別的女生一起,祈禱他把漆黑眼神轉到自己身上。


    那個卑微的,從來沒有被愛過的自己,好像終於找到了依靠。


    禮汀閉上眼,雖然可能這種被愛的蜃景,也會完全消失。


    會在哪一天呢?


    他完全占有她的那天,還是和真正心儀的在一起的那天。


    禮汀不敢去想,這個隱患。


    那人的暴虐和問柔是黃沙漫天,終有一天他會被自己的綠洲徹底消解,不會在水汀這種瀕臨幹涸的泥濘停下。


    夜風中,禮汀踱步到另一側,俯瞰遠處官山腳下的芸芸眾生。


    山下燈火通明,像一片幽光浮動的海洋,唯有風聲和鳴笛。


    就好像從醫院出來那晚,在繁弦急管的京域,夜色遮掩下的安寧和靜謐。


    就好像那時候,日日下雨,她在陽台清理完漏水,看著已經沒有人煙的街道。


    禮汀抱著膝蓋,沒來由地想掉眼淚。


    那麽多過往,江衍鶴在她經曆折些忐忑和無措的時候,在做什麽呢。


    完全,完全,兩種人生。


    剛才,他撐在旁邊,像夜遊神劃過夢裏船,質詢她有什麽心願。


    那一刻禮汀才發現,自己和這個世界的羈絆,無限接近於零。


    在這個渺小的世間。


    唯有掛在死去母親名下的慈善基金,是最後放不下的事情。


    禮汀想變成更優秀的人,幫助好多好多人。


    還有江衍鶴。


    唯有江衍鶴。


    隻有江衍鶴。


    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深刻的羈絆。


    他三番四次地救下她。


    她隻是棲居在海中島嶼的島民,日日麵對即將陸沉的危險。


    她遇見江衍鶴。


    他填海,變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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