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臉紅到極致。


    江衍鶴聽到了她的心跳,不禁低下頭看她。


    禮汀水色瀲灩的眸裏隻有一個人,別無其他,卷翹地睫毛像細密鉤子一樣,劃過他的心髒。


    江衍鶴把她抱上車,極煩躁地“哢嗒”摁掉安全帶卡槽,扯歪了領帶,把她抱到膝上,卡在方向盤和座位之間。


    禮汀驚訝地睜大眼睛,充滿害羞和慌張地被他禁錮在懷裏。


    他一動,就能吻到她。


    禮汀慣用的香水是絕版的阿蒂仙冰川之地,水生調極淺,會讓人想起薩爾茨堡的鹽晶樹枝。


    但他沒有動,眼瞳漆黑,專注看著她。


    看她恍如一隻靈毓的翠鳥,天真懵懂地住進了他胸腔無人問津的巢穴裏,日複一日唱著麵紅澀然的歌謠。


    可一旦遭逢嚴寒,這種嬌弱的鳥兒就會永不回頭地遷移。


    禮汀恍如未覺,眼神落在他英漠眉眼。


    她主動埋頭,伸出舌頭細細舔吻江衍鶴的脖頸。


    停在對方棱角流利的喉結處,輕輕咬了一口。


    見對方眼神變暗,帶著牙印的喉結,極為撩人地上下滾動。


    江衍鶴察覺到她情動,抬手揉順她海藻長發。


    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她後頸,揶揄道:“這麽動情?”


    他把人塞進了副駕駛的位置。


    微傾下身,給她係上了安全帶。


    拉好口罩和圍巾,揉了揉她戴帽子的腦袋,起身就要離去。


    他眼神掠過擋風玻璃,發現對方乖順地眨著眼睛目送他。


    禮汀失落地,感受著他的溫度散盡,似乎不理解為什麽他要一個人出去。


    江衍鶴見她眼巴巴瞧著自己,說:“別下車。”


    然後朝著禮銳頌的車,一步步走近。


    遠遠的,禮銳頌看著江衍鶴向自己車過來了。


    頓時慌的不得了。


    他手慢腳亂地,用雨刮掃開,擋在車前的雪,惶恐地試圖啟動。


    但卻因為火花塞在雪中停了太久,點火困難,一時半會走不了了。


    急忙摁下車窗:“江少。”


    江衍鶴一副輕描淡寫地模樣,沒任何情緒,隻是說:“手機。”


    他語氣坦蕩蕩。


    禮銳頌舉止長戚戚。


    禮銳頌尷尬地交出手機,呐呐地說:“我沒拍什麽,就是看見熟人了,所以有點想念她,想拍張照,回去留個紀念而已。”


    “這樣啊。”


    江衍鶴冷白骨節滑動著手機,看著屏幕裏禮銳頌拍的小視頻。


    裏麵分別是不同的女人,很多很多部。


    但是都是一水兒的,黑色長發,上挑眼尾,皮膚白皙的女生,身上被情熱的薄淡紅暈覆蓋。


    但都鬆鬆套著黯然的長袖,和禮汀剛上大學的打扮一樣。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在幹什麽。


    視頻裏,禮頌銳惡劣地喘息著。


    把別人都當成禮汀。


    “姐姐......禮汀,姐姐......好濕啊。”


    禮汀見江衍鶴站在不遠處,和人交涉。


    看見那人低氣壓的陰沉模樣,她擔憂地下車。


    凝住眼睛才發現,那是一輛禮家的車。


    不知不覺心髒微微一窒。


    禮銳頌也注意到了緩慢走近的禮汀。


    她像一株青綠的樹,在禮家艱澀生長的那麽多年裏,靜謐又孤獨地在沒有陽光的地方生長著。


    露出來的每一寸皮膚,都像覆蓋著雪一樣白。


    最後一張照片。


    是一張禮汀睡著的樣子。


    尖尖的下巴埋進枕頭裏,露出一彎緊閉的眼睛。


    脖頸纖長,紐扣鬆垮散開,就像瓷器上的柔軟布料,虛攏住淡雅細致的白瓷。


    “這張是怎麽拍的?”江衍鶴語氣漠然。


    他咬字懶倦又散漫地,詢問禮銳頌。


    接著,江衍鶴轉身,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訓斥住剛下車的禮汀。


    他說,讓你別過來,我不想重複。


    禮汀察覺到那人情緒的異常。


    她擔憂地站在雪中,還是聽話的回到車上了。


    很難解釋,是怎樣的恨意。


    江衍鶴垂著眼。


    聽完眼前人,痛哭流涕地補充說。


    這個是那天遊輪上禮汀暈船。


    禮銳頌偶然進她房間偷拍到的,根本沒對她做什麽,這種話。


    遊輪。


    對呢。


    江衍鶴想。


    遊輪上,我在幹什麽呢。


    那時候,他被巨大的刺激感和挑戰欲覆蓋,被怨念和背叛吞噬。


    脊梁的每一寸,都在玉石俱焚的苦痛中,感到業火焚身的興奮。


    尊敬了十三年的人,是滿口謊言的惡徒。


    反抗了十三年的人,卻要他用餘生來贖罪。


    迷戀了十三年的人,隻能忍痛裝作陌生。


    得知遊輪上被安裝炸彈前一晚。


    觀賞著遠處波譎雲詭的鉛灰雲翳,他在甲板上安靜地抽完了一支煙。


    點煙時,火光被拍擊上船舷的海水浸濕三次。


    煙雲從薄唇呼出,瞬間消失無蹤。


    煙草苦澀的滋味混著海風,鹹腥得讓人不斷咳嗽。


    似乎要把肺從嗓子裏剁碎了,撕扯出來才安心。


    每一次在濃稠黑夜裏,做下任何決定的時候,都空無一人。


    江衍鶴遠望著客艙的方向,心想這是十二年來,離她最近的一次。


    但卻對明天即將到來的一切,感到無邊的虛無。


    那時候,江衍鶴相當厭惡薩特。


    厭惡他的存在主義,厭惡他的自由意誌,厭惡那句“他人即地獄。”


    哲理劇叫《禁閉》。


    說的是三個鬼魂,犯罪後被囚禁起來。等著下地獄,地獄裏沒有黑夜,沒有刑.具,讓他們折磨和扭曲的是他們的關係,彼此之間的審視和壓迫,就是對自己的折磨。


    最後三個惡鬼忽然領悟到,不用等待地獄的懲罰了。


    他們已經身在地獄之中,地獄並不是什麽刀山火海,永遠和他人在一起,被別人的審視所規訓,就是刑.具和烈火,這本身就是地獄。


    活著就要雄競。


    必定最終有一位。


    會在故事尾聲,站在食物鏈的頂端,手握支配別人的,真理和主見。


    被仰慕,擁有最優越的資源。


    他從很多年前,就意識到了錢與權這條路上的神通廣大,和無所不能。


    輕而易舉就能獲得一切,或者摧毀一切。


    如果要議論人的主體性,那一定是撇在階級轄製以外的。


    因為隻要接近他的人,注定淪為客體,成為主能指匱乏的弱者。


    自願套上束縛,俯首係頸,成為毫無反抗能力的客體。


    江衍鶴一直覺得,自己那毫無挑戰欲和愉悅感的人生,沒什麽意思。


    終於在遊輪當晚,潰不成軍,多年的順遂化身成有毒的荊棘和枷鎖。


    用以命換命的深恩和不共戴天的仇恨,把他禁錮在其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似鶴歸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野藍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野藍樹並收藏似鶴歸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