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汀,你可能難以想象這種病毒的可怕,她連眼睛都會滲血,你知道我看到有多心痛嗎。”


    楊洵說到這裏,手指按住自己的腦袋,不停地揪自己的頭發:“我隻恨我學的是心髒內科,完全不能幫到她。”


    “你先別急著否定自己。”禮汀柔聲安慰道:“真的就沒有一種治療的方法了嗎。”


    “沒有....沒有....斯托米的疫苗還沒有研發出來...她免疫係統裏的巨噬細胞已經被摧毀了,就算有預防的疫苗也沒有用。”


    禮汀似乎能感知到他的悲傷,她眼睫濕潤地看著他。


    她也不知道能用什麽辦法來幫助楊洵。


    麵對這個從未謀麵的少女,她也非常心痛。


    之前聽楊洵講過她,是媽媽的小粉絲。


    她一直聽說楊舒彤的傳聞.


    這個政治傳播學的女生,熬過暴力疼痛的童年,渡過蒼白孤獨的青春期,就把一生都交給了和平。


    話說到此,楊洵已經泣不成聲。


    “我能去探望一下她嗎?”禮汀用一種讓他安心的口吻:“她一直都令我敬佩,我有一些錢.....如果能幫助到她和那些令我敬佩的同胞們,我願意盡我的綿薄之力。”


    “再說你妹妹也是媽媽的粉絲,也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記得她的人,我幫助她,也算是告慰媽媽的在天之靈了。”


    “可是,我妹妹的毒株有傳染性.....”楊洵略微不安道:“萬一你也感染什麽的,我不會放過我自己的。”


    她側著頭,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眼神空靈。


    “今天是清明節,在路上我遇到了很多捧著菊花來祭祖的人,我有的時候,看見媽媽的靈位牌上隻刻了我的名字,萬一有一天.....萬一有一天連我也不在了....媽媽連掃墓的人都沒有了。”


    她淡淡笑著:“所以如果親人還在,我想陪你去看看她,不要她離開了,再後悔。多一個人看她,也是多一個人記住她,萬一我能稍微幫助到他們,不是更好嗎。”


    楊洵沉痛地看著她,看著禮汀堅定的表情,隨即重重點頭:“好!我帶你去見見她。”


    到達雲瀾那一刻,禮汀感覺到了嗚咽的熱帶風。


    京域的夏天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但是這裏似乎比京域熱一點,提前進入了下一個季節。


    去醫院的路上路過群山。


    楊洵眼睛通紅,趴在前排車靠背上睡著了。


    禮汀看著遠處晦澀的雲籠罩在天際,時值日暮,雲霧中有細微的縫隙,夕陽的光從縫隙裏灑下來。


    車輛緩緩移動,那簇細小的光斑就像一群遊曳的深海小魚,在覓食,在嬉戲。


    當地一個穿著民族服飾的阿姨看見禮汀向往的眼神:“很美吧,往前麵的走,就是通往玉龍雪山的路,所以這裏的天氣才這麽漂亮。”


    禮汀點了點頭。


    她的思緒飄得很遠,想起之前在疊翠山的雪線上,想和江衍鶴相擁看日出的約定。


    已經很多年過去了,快五年了吧。


    五年。


    整整五年了,她已經擁有那個人五年了。


    防護無菌的透明玻璃牆隔開了病人和家屬。


    醫院裏聚集著幾個同胞的家人,他們個個衣著簡樸,神情悲戚地陪護在休息室裏。


    七個人,有三個確診感染,其他的幾個人都在留院觀察。


    其中有一個叫小霞的女孩,是裏麵唯一一個沒有感染的人,她被大家保護地很好,她是最後去塞斯坦那的。


    小霞看見禮汀來,和她年齡差不多大,其實她還是有點欣喜的。


    因為她終於遇到可以講述的對象了。


    她不斷地重複當時的場景。


    那幾個人同胞察覺到自己感染了,就把她鎖到小房間裏,大使館找了當地的軍警來護送他們回去。


    小霞一個勁地哭:“他們幾個人,口鼻都在滲血,還一遍又一遍地問,小霞有沒有安全上機啊,能不能先接小霞回去,我們現在這裏治療就行。”


    “那時候我聽到他們用中文一聲又一聲地叮囑醫護人員照顧好我,覺得好感動.....”


    他們在異國他鄉,簡直給予了她全部的照顧。


    小霞覺得窩心又幸福。


    雖然那時候到處都是戰火和瘟疫,但是這六個人的陪伴,是小家庭之間的維護,也是國家對她的庇護。


    特別是楊舒彤姐姐,每天都會督促她很多遍洗手消毒。


    可是那時候,幾個人團結在一起,偏偏覺得好熱血。


    就好像為了正義,為了和平,為了一個沒有戰爭的時代。


    小霞有一點才藝,那時候她教會那些孩子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她記得,有一天夜晚,她唱完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幾個同胞別著國徽,遙遙地看著她,一個個熱淚盈眶。


    戰區昏黃的燈光下,燈罩已經被戰火和煤灰沾汙地黑黝黝的。


    但是她們胸口上的國徽圖案,熠熠生輝。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祖國,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們一個個胸口的閃爍的月亮,為他們每個人私有。


    可能那時候實在是太浪漫也悲戚。


    雖然被生存問題困擾著,可是一想到遙遠強大的祖國,就覺得是那些難民不一樣。


    他們都是有後盾的人,他們什麽都不怕,退一萬步講,就算真遇到什麽危險,他們還有彼此。


    走廊上有一個正在輸液的小孩聽到了,似乎感知到了什麽。


    他嗲聲嗲氣地說:“有媽媽在就不是流浪小貓哦。”


    小霞已經泣不成聲。


    祖國的確很好,知道他們幾個感染了,同意他們回國,讓他們每個人都住在單獨的病房治療。


    這是感染的病毒,是斯托米,是人人害怕的血疫。


    本來是懷著最溫熱的感情回國。


    在機場被強製隔離的時候。


    小霞非常理解,但是查了很多次她沒感染,本來以為周圍人都會替她開心的。


    沒想到回國以後,卻遭到了所有熟人的避諱。


    他們覺得她身上可能攜帶有病原體。


    可是,在塞斯坦那那段時間,能歌善舞的她,明明是大家的救贖和光芒的。


    為什麽回到這裏,就被所有人厭惡了呢。


    “你懂嗎,明明是和我說著相同語言的同胞。他們每一次避諱,都宛如一場把我趕去荒蕪人煙地區的流放啊.....我是異類,無法融入人群的異類。”


    “可是我完全理解他們的所作所為,因為我自己都好怕,自己醒過來就會突然滿身紅疹,做夢都會夢見七竅流血。”


    “不好意思,禮汀姐姐,嚇到你了吧....”


    小霞說到這裏,自嘲的笑出了聲:“我.....就是覺得有一點孤獨無依....”


    楊洵想說什麽安慰的話,但是他張了張口,把臉別過去。


    是啊,他能給予什麽安慰呢,唯一相依為命的妹妹還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無藥可醫。


    病房裏溢滿消毒水的味道。


    楊洵想讓禮汀出去等,瘟疫的陰影在這裏籠罩,沒有健康的人願意來這裏久待。


    他就看見禮汀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她在楊洵驚訝的目光裏,走到小霞麵前。


    小霞還在沉湎在悲傷的情緒裏。


    雲瀾這麽熱的天氣,四季如春,甚至比西北邊境的天氣還要溫暖,為什麽感覺這麽寂寞和寒冷呢。


    她想到生死未卜的幾個一起回國的同伴,身體不停地顫抖起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會永遠地離開她。


    好難過,安全感消失了,簡直無法緩解此刻的心慌。


    小霞還沒有反應過來。


    下一秒,她整個人都被人抱住了,那個人懷抱溫熱,發絲上散發著一種清香,並沒有女士香水那種甜膩魅惑的感覺,她應該是淋了雨,有點雨水的清淡感,能讓人想起故鄉蘭洲河岸邊堅韌的蘆葦。


    那時候故鄉日暮,她在母親接她放學的自行車上。


    往後看,能看到河岸的蘆葦草。


    夕陽下,席卷的黃色鋪天蓋地,站在母親單車的後座,緊緊地抱著她,和她講想要去更遠一點的地方看看。


    想要當科學家,當畫家,當作家,當她想過要當最好的人。


    聽著她童稚的願望,勞累的中年女人惆悵又滿足。


    “我們小霞,一定會成為一個有出息的好孩子。”


    回家的路很長,她可以一直陷在母親溫暖的發絲裏。


    就像現在一樣。


    是禮汀,在那些探視的人都帶著避諱的疏遠中,她是唯一一個抱住自己的人。


    溫熱柔軟的懷抱緊緊擁抱著她,甚至她纖細的雙臂支撐著她,卻讓小霞覺得不再害怕了。


    “小霞哪裏被排斥了。”禮汀漂亮的眼睛裏星光點點,很誠摯地對她笑起來:“你不是還有我嗎。”


    黃頭發的瘦弱女生,悶在她的擁抱裏。


    眼前的人真的很漂亮,可她好像一點也不嫌棄她身上可能會攜帶什麽毒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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