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心如死灰地閉上眼,頭埋進枕間,喉嚨間一直發出似嗚咽又似低吼的聲音。


    傅雲嬌剪開布料,撥下他肩膀上的睡衣,看著燙紅一片的印漬,眉心微皺。


    她猜得果然沒錯,米湯大半潑在蔣勳身上,要是任他自己處理,他絕對寧願忍著痛也不會向傅雲嬌求助一點。


    過剛者易折,說到底,蔣勳也是個可憐人。


    傅雲嬌歎了歎氣,用濕毛巾擦掉他身上的汙漬,取出燙傷膏,用棉簽沾著,一點點擦上去。


    膏藥微涼,蔣勳的肩膀抖了抖,呼吸不自覺加重。


    “疼嗎?” 傅雲嬌問,唇微啟,貼近他的體膚呼氣。


    她的嘴唇是溫熱的,耳邊發落下,像青柳拂堤,刮過蔣勳鎖骨,有點癢。


    蔣勳擰過頭,又擰回去。


    她狠的時候是真狠,上藥時動作也是真的輕柔。


    每一次都像怕弄疼他一樣,不忍下力。


    她在他耳邊說,“蔣先生,忍一忍。”


    蔣勳緊閉著眼,腦中突然浮現了很多不一樣的感覺,這感覺不受控的,從他貧瘠的心裏鑽了出來。


    她其實...一直想做的,也不過是...想照顧好他?


    蔣勳腦海中冒出一個不屬於他的聲音。


    這聲音來得荒唐突兀,蔣勳騰地睜開雙眼,緊緊拽住那團困住他的毛巾,覺得自己簡直是燒昏了頭腦!


    傅雲嬌當然無從知曉蔣勳的內心活動,她隻盯著蔣勳泛紅的皮膚,發愁地想明天可千萬別起水泡。


    蔣勳肋骨下方,燙傷最為明顯,成片的紅腫皮膚單用棉簽蘸取已經塗抹不開。


    傅雲嬌洗幹淨手,把藥膏擠上指尖,反手,覆上蔣勳的骨節,兩指並攏,推開...


    藥膏,濕潤,按壓...


    “嗚...”


    蔣勳兩臂繃緊,猛然扭頭,撞上傅雲嬌的眼睛。


    傅雲嬌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收起指尖問,“弄疼了嗎?”


    蔣勳沒說話,深深地看著她,呼吸起伏一下高過一下。


    傅雲嬌也在溫和注視著他,她的指尖跟著她流連,問,“這裏疼,還是這裏疼?”


    薄唇一張一合,似海妖低吟。


    蔣勳緘默,別過臉,指甲嵌進掌心,強令心跳放緩。


    處理完燙傷,傅雲嬌走向床尾,掀開被角搭在蔣勳的腰間。


    雖然在此之前,傅雲嬌見過蔣勳空空蕩蕩的褲管。


    但真當她近距離再看時,她不得不承認,在起初的幾秒鍾,她內心有隱隱的抗拒。


    那種抗拒不是出自嫌棄或是害怕,而是出於本能的,她對於未知事物的抗拒。


    傅雲嬌很快斂了神,深呼吸幾次,想將蔣勳的褲腳慢慢提上去。


    這過程是極其艱難的,艱難到,傅雲嬌覺得她和蔣勳打了一場硬仗。


    蔣勳鐵骨錚錚,右腳不斷蹬打床榻,嘶吼掙紮。


    傅雲嬌拚命按壓,身上汗濕了一層又一層。


    幸好蔣勳身高足夠,傅雲嬌能用上老辦法,她把他的腳腕捆上床沿一角,整個人拉成大字。


    反正蔣勳心裏早就恨死她了,恨一次和很兩次的區別也不大。


    傅雲嬌這麽想著,把絨被蒙上蔣勳的眼,說,“蔣先生,對不住了。”


    蔣勳的褲腳,一直提到膝上,傅雲嬌才見到那塊模糊的類似圓柱的肉塊。


    不同於他的斷掌,蔣勳的大腿仍然存在,強壯的,與常人無異,充滿著蓬勃的生命力。


    然而在大腿末端,那一條條傷口像是強行將他的生命力砍去了半截,歪歪橫橫的,如蠕蟲一樣,匍在他的斷肢表麵。


    看到這樣的傷痕,傅雲嬌很難不去聯想傷痕的主人經曆的是什麽樣的錐心之痛。


    她不忍心看下去,取出藥瓶,照著趙醫生的方法,替蔣勳上藥包紮。


    蔣勳蒙在絨被中,筋疲力盡,已經再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的怒火像燃盡的爆竹,炸得聲勢浩大,可傷不了傅雲嬌分毫。


    蔣勳躺在黑暗裏,黑暗放大了他所有感官知覺,放大了碘酒塗在傷口的辛辣,同時也放大傅雲嬌用手掌一點點包裹他的殘肢的溫暖。


    蔣勳能感覺到,她的手似乎很軟,很小,要兩隻掌疊在一起,才能包裹住他。


    她的動作無疑是生疏的,但又有自己的節奏。


    仿佛把那截殘肢當做生命,用雙手與他對話,給予他安撫。


    這感覺令蔣勳陌生,又快要令他顫抖。


    他情願對傅雲嬌是氣是厭,也不願意自己對她帶來的溫暖產生迷戀。


    當傅雲嬌的手不知不覺來到了蔣勳的大腿骨附近,他的雙臀一下繃勁得比石塊還硬。


    黑暗中,有種莫名的,令他惶恐的躁動愈演愈烈。


    像春風吹又生的野草,像天幹物燥的火燭。


    她搓揉的力道,一下下都極其認真。


    一下一下,手掌撩動他的神經,似羽毛,似落葉。


    從未有一個異性的雙手,離蔣勳的叢林如此接近。


    蔣勳顱內閃過一道雪白的弧光...


    他不是傻子,他清楚地察覺到了自己身體某種東西正在蘇醒,某種他本以為不可能會再有的欲念,像沉睡於冰山下的海怪,從他的軀殼裏醒來,張牙舞爪。


    三年了,純粹的貪戀,純粹的本能,無法自欺欺人的欲望。


    這樣的場景,麵對這樣的人,它居然蘇醒了過來。


    蔣勳羞恥難耐。


    他羞恥的不是欲望本身,而是無法接受自己的欲望源頭來自於她。


    這羞恥甚至已經蓋過他的殘缺被她直視的羞恥。


    一個人怎麽能對自己討厭的人產生…欲望?


    他這樣和動物有什麽區別?


    蔣勳倉皇地提起右膝,頭顱極力在絨被裏擺動,試圖分散傅雲嬌的注意力。


    然而他越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就越是讓傅雲嬌先一步發現了他的異樣。


    不是她視線敏銳,而是他腫脹得太過凸顯,想讓她忽視都不行。


    傅雲嬌驚了下,搭在他大腿兩側的手忽而虛虛垂落,頓了頓,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蔣勳也注意到傅雲嬌的停頓,他知道她看穿了他。


    他掩在絨被中,腦中嗡鳴一片,耳根紅得幾欲滴血。


    蔣勳現下成了那個心虛的人。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蔣勳一遍遍在心裏默背出師表,強行勒令自己禁止想象。


    傅雲嬌什麽話也沒說,她見過別的男人也有這種情況,按摩常常做到一半,那家夥趾高氣昂地昂著腦袋,虛張聲勢。


    那些男人也是厚臉皮的。非但不羞,反而會故意說些葷話逗弄她。


    越是遇到這樣的事,越要表現得不值一提,才能滅了他們的威勢,讓他們知道,她沒什麽可怕的。


    傅雲嬌挪開視線,把手放回,足把蔣勳大腿血液搓揉循環,才抿著唇,拉下他的褲腿,罩上絨被遮擋。


    夜深,人靜,雪霧曖昧不清。


    傅雲嬌摘掉蔣勳口中毛巾,解開他的手腳。


    蔣勳堅硬未消,橫亙在被中,尷尬無比。


    他看著傅雲嬌,逼迫自己直視她的臉,


    她在他眼裏,過於平平無奇,容貌脾氣,相比於他以前那位未婚妻,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她究竟憑什麽,憑什麽讓他起了欲念?


    蔣勳無解。


    但是此時此刻,他應該要說些什麽,他必須要說點什麽。


    蔣勳一雙眸盛了許多傅雲嬌看不清的水霧。


    這件事,說什麽呢?怎麽說都是尷尬...


    傅雲嬌覺得他沒必要向自己解釋,於是未等他開口,先說,“這很正常。”


    “什麽?”


    傅雲嬌抬頭,“我說,這個反應,挺正常的,您別放心上了。”


    她給這件事定了結論,


    “以前在足浴城,有許多男客人喝完酒後也會...像您這樣。所以,這就是個生理反應。我知道您對我沒什麽想法,我能理解,您不用再說了。另外,多餘的話我也不會說,總之今晚所有的事我都會保密,一切後果我也會承擔。蔣先生,我很抱歉我的所有舉動,我保證我們以後不會再見,您的生活再也不會受影響,告辭。”


    傅雲嬌累了,累到已經無力再去強打精神和蔣勳共處一室。


    她想她來時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為安守本分地幹活就能得到應得的。


    可今晚她的所作所為,已經完全超乎了自己的控製。她沒把握,再這麽下去,自己會不會作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況且她也不知道蔣勳會如何追究她的過錯。


    算了,傅雲嬌,錢哪有那麽好掙,你就該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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