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幹擾不少。


    一張張照片拍完費了點時間。


    “這樣我腿顯長嘛。”


    “這濾鏡不好看,換一個。”


    “嬌嬌姐,你要仰起 45 度拍我,別把我拍出雙下巴了哦。”


    麵對小雲的種種要求,傅雲嬌都笑著說好。


    一圈照片拍完,她又拉著傅雲嬌坐長椅邊精挑細選起來,每張仔仔細細放大,再仔仔細細修圖,最後好不容易選出九張最為滿意的照片,編輯好文案,發了朋友圈。


    發出不到一分鍾,很快有人點讚。


    小雲看了那人頭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少年心事如同湖中映月,自以為藏得隱秘,卻不知滴滴點點都倒映在眼波。


    傅雲嬌瞥了眼遠處在陪小也堆雪人的聶桉,用隻有她們倆能聽見的聲音問,“是那個男生嗎?”


    “啊?什麽?” 小雲愣了愣,慌張劃開屏幕,“哪個男生呀。”


    “你說呢。”傅雲嬌看她兩腮忽然泛起紅暈,更覺可愛,有心逗她道,“是不是你寫情書的那位?”


    “哎呀,嬌嬌姐你瞎說什麽呢,什麽情書...那怎麽能算是情書呢,我就給他隨手寫的..小紙條而已。”


    “哦...所以說確實是那個男生咯。”傅雲嬌抓住了重點。


    小雲像是被看穿了秘密,心虛咽了咽口水,“我爸告訴你了?”


    傅雲嬌點頭,笑而不語。


    “啊,我爸真是的,怎麽什麽事都往出說,討厭。”


    “你也別怪他,他有點擔心你,畢竟你現在是關鍵時刻。”


    “我知道...要中考嘛。”小雲搶白道,“你們大人總這樣,什麽都覺得是關鍵時刻。考了中考還得考高考,上了大學還得找好工作...好像學習就是最重要的事,分一點點心都不允許。”


    小雲一下沉了臉,垂頭踢開腳邊石子,“我和他也沒耽誤學習啊,我們還約定了一起考一中呢。”


    “其實也不僅僅是因為學習。”傅雲嬌想著聶桉托她幫的忙,耐心撫上小雲肩頭道,


    “小雲,女孩子呢,太年少的時候,看不清楚很多事,也看不清很多人。就像你去逛衣服店,可能十四歲時候以為粉色連衣裙是最適合自己的,但等二十四歲了呢,又覺得穿牛仔褲是最舒服。”


    “那是裙子舒服還是褲子舒服,還不得試了才知道。”小雲反問她。


    傅雲嬌想想說,“道理是這樣啦。但試錯也是有代價的呀,你想,若你自己兜裏沒有足夠的錢,買錯了衣服,不喜歡了,哪有底氣扔了換下一件呢。所以咱們女孩子在逛衣服店之前,最好得先確定自己有能力去選真正喜歡又合適的,而不是隨意選一件,到時穿了難受,脫了又冷,這不就得不償失了麽。”


    “我沒隨意選一件...”小雲嘟囔,“我是真的喜歡他。”


    “我知道,但喜歡本身...也是需要能力的。”


    “喜歡為什麽需要這些啊,憑自己心情不就好了麽。”


    傅雲嬌笑,“你想呀,你穿了件自己很喜歡的衣服出門,要是沒能力保護它,不讓它弄髒,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它被人刮蹭,最後破洞,破邊呀?”


    小雲撓了撓頭,“嬌嬌姐,你說得...好難懂啊。”


    “你現在不懂是正常的。”傅雲嬌溫柔地撥開她的碎發,“總之,選衣服這件事不要急,要慢慢來,知道麽,最重要是把眼前自己的事先做好,這樣你才能去更大的商店,有更多衣服給你選擇。”


    小雲似乎將傅雲嬌的這番話聽進了心裏,她思考了一會,又說,


    “嬌嬌姐,我能問你個問題麽。”


    “你問。”


    “那你這麽久...都沒再選其他的衣服,是因為再沒有碰見比小也爸爸更好的衣服麽。”


    是麽,傅雲嬌也曾問過自己。


    許筠是她的什麽呢?是春日的一件白襯衫,夏日的一套舊校服,還是秋日伴她成人的格子裙,抑或是冬夜披在她身上的呢子大衣?


    他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傅雲嬌想著小雲的問題,久久沒有回答。


    遠處小也團了雪球走來,巧然丟了顆在她們身上。


    小雲輕聲驚叫撲上前和他玩耍在一塊,笑著,鬧著,四周是冰雪,眼前有家人,有摯友。


    傅雲嬌輕拍開外套上散落的雪渣,想到了那個答案


    -也不是沒有遇到其他衣服,隻是那件衣服穿得太久,好像長進了我身體裏,成為了我的一部分,於是就再也褪不下來了。


    長街靜靜匍匐在月光下,青石板路麵和兩旁樹幹晃動飄搖不定的人影。


    “媽媽,你快來呀,快來和我們一起堆雪人。”小也在燈下,跳起腳衝她招手。


    傅雲嬌將回憶收拾好,封進心底,從長椅起身,跑向他們,“來啦,小也想堆個什麽?”


    “想堆個小熊!”


    “好,那媽媽先給你做個圓尾巴。” 傅雲嬌蹲下身,手觸到白雪前,聶桉說,“等一下。”


    傅雲嬌仰頭看他。


    聶桉彎腰摘了自己的手套,“戴上,別得了凍瘡。”


    傅雲嬌說,沒事。


    聶桉把她拉起,胳膊裏夾了隻手套,兩手撐開另隻往她五指套去。


    “你不冷嘛。”傅雲嬌問。


    “不冷。”聶桉給她剩下一隻,“我皮糙肉厚的,戴不戴無所謂,你手比我要金貴。”


    “都是幹活的手,哪有什麽金不金貴。”


    “叫你戴你就戴上。”聶桉做不耐狀手指戳了傅雲嬌腦門,“怎麽跟小雲一樣難管。”


    “誒,我怎麽難管了。”身旁弓腰忙著推大雪球的小雲聽見這話嚷道,“我可是帽子手套圍巾一樣不落啊。”


    “你還說,出門奶奶讓你穿秋褲你穿了麽。”聶桉嘮叨起來,“非學人家愛美,等你老了老寒腿,你就知道疼了。”


    小雲捂了耳朵跑去傅雲嬌身邊,“吵死了吵死了,念了八百多遍了你。”


    “能不念麽,你們一個兩個都不省心。”


    聶桉話音未落,迎麵被砸了個雪球,他噗噗兩下吐開嘴冰粒,瞪眼看那個“不省心的人。”


    傅雲嬌惡作劇成功,躲去一旁衝他比了耶...


    “傅雲嬌...”聶桉抖開脖子裏的雪,跟著追了上去。


    這樣歡快自在的時光對他們來說實屬難得,傅雲嬌和聶桉都暫時卸下自己身上的擔子,回歸到像孩童一樣奔跑嬉笑,不顧稚氣,不顧路人眼光。


    他們全心沉浸在玩笑中,自然沒人注意到,停在路邊的一輛房車內...


    有人正臉色鐵青地盯著他們。


    ***


    蔣勳向來不做計劃外的事。


    所以當他僅僅因為傅雲嬌將背景圖換成了那張模糊不清的煙花照片,就命令老李掉頭來了月鷺灣公園,這事無論如何也不算正常。


    他們到時,焰火大會已經結束。


    老李找不到停車位,隻能將車臨停在路邊,也就那麽巧,能撞見小傅一家。


    老李看了眼窗外,小傅在和一個小女生一齊合力把小雪球抬起搬上大雪球,兩人拍拍打打,有說有笑,看著賞心悅目的一幕,不知怎的到了蔣勳這,能讓他麵色冷得如寒霜一般。


    老李瞄向他,猶豫著說,“蔣先生,這兒..隻能停五分鍾,馬上就到時間了..咱們是走還是?”


    “你不是說,傅雲嬌沒有男朋友嗎。”


    “啊?...”


    “那這人是誰。”


    老李順蔣勳提起的手杖方向望去,見他指的是小也背後站著的男人。


    “哦...他是小傅的鄰居,就是我和您說,之前來接小傅,還被我誤會的那位先生。” 老李說完覺得不對勁道,誒?怎麽說著說著就扯到這人身上了...


    “鄰居...”蔣勳想起,這人應該是姓聶,他聽過她和他通話,也知道那日是他來山下接了她走。


    他的目光直直凝視長街上的一點。


    明明那麽多人從他眼前經過,他還是一眼就把她認了出來。


    她的外套,圍巾,樣樣都沒變。但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和不曾對他展露的親昵,卻是他從來沒見過的。


    尤其是,對著另一個男人。一個能和她站在一起,陪她追逐打鬧的人。


    他輕而易舉能做的事,他卻做不到,他連走去她身邊都無比吃力。


    來時的輕快和喜悅像撞上冰山的郵輪,沉入海底。


    蔣勳繃緊下頜,眼裏是化不盡的冰。


    從前就算他誤以為那人是傅雲嬌的男友,他也沒放在心上過。


    因為他慣有的傲氣和一種稱得上是精英階層的優越感,支撐著他自認為比他高出一籌。


    然而當走出那棟閉塞的宅邸,真正走入生活中,當他親眼目睹他的健全和他們的親密時,蔣勳的心底充滿了一種廣袤的失落和自卑。


    他們是完整的,而他是殘缺的。


    這是他用多少財富都不可能抹平的一道疤痕。


    嫉妒嗎,怎麽會不嫉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老李焦急道,“蔣先生...”


    蔣勳回眸,眼底的光消失在刹那,他捏緊置於膝蓋的拳,啞聲說,


    “算了,回去吧。”


    “好...”


    老李不敢多說什麽,掛檔踩下油門。


    黑色車輛沒入黑夜,載著他,像個倉皇逃離的竊賊。


    可就在剛剛駛出一條街後,又急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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