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關姨頓住。


    其實在蔣勳發問的下一秒,關姨就想起傅雲嬌另外要還給他的紅包,還有她為肉丸子準備的那幾件小飾品。


    但眼下這種情景,關姨能察覺出蔣勳期待的是別的,所以若她把錢拿出還給蔣勳,他一定會不高興。可若是讓他知道,連家裏養的狗都有一份禮物,他卻沒有,他估計會更加不高興...


    -橫豎他都會不高興...


    關姨麵對蔣勳灼灼以待的目光,一下想不到更好的說辭,隻好先把放在大衣口袋裏的兩個不同的布包挨個拿出。


    “這什麽?”蔣勳打開其中一個偏薄的布包,拎出一條串好鈴鐺的碎花掛繩和一件紅黃交織,外圈綴有白色小花朵的針織圍兜,翻來翻去看了看說,“傅雲嬌自己織的?”


    “對。”關姨照實說,“是小傅親自織的...”


    蔣勳臉上忽然露出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勾挑嘴角,把圍兜靠近腰側,比劃了下,咂舌道,“這織的什麽呀?腰帶?”


    關姨麵露難色:“蔣先生...這其實是...”


    “嘖,你看她選的這個顏色,一黃一紅,還有這些小花...全是女孩子喜歡的,一點都不適合我。”蔣勳低頭,仔細研究起來。


    關姨忙說:“蔣先生,您誤會了...這不是腰帶...”


    “那是?” 蔣勳抬頭,表情雖在克製,但說話的語調已經不經意流露出自己收到禮物的欣喜和開心。


    關姨這樣看過去,欲說出口的解釋便滯在喉嚨...


    罷了罷了,蔣勳難得開心一會,委屈肉丸子就委屈他吧。她舒出口氣,拿過蔣勳手中的圍兜,把兩邊係繩拎起,轉了圈,腦中想到個名詞,俯身對蔣勳說,“這是小傅給您織的掛件。”


    “掛件?”


    “嗯...可以掛在門上的。”


    “掛門上…怪不得...搞得這麽花裏胡哨。” 蔣勳又拾起一串鈴鐺繩,懶懶問,“這又是什麽?”


    關姨腦子飛快轉彎道,“手機掛件吧...”


    “哦。”蔣勳把繩子繞在指尖晃蕩兩下,似乎接受了關姨的解釋,嘴裏念,“串這麽多鈴鐺,吵死了。”


    “那我把它們拆下來?”


    “別。”蔣勳立馬回絕,“吵就吵吧...手機不容易丟。”


    “是是是,您覺得好就行。”


    關姨揉了揉眉心,略感抱歉地瞄向窗外哈哈喘氣的肉丸子,心想晚上得多多給他加根肉骨頭補償補償...


    ***


    把該還給蔣勳的東西還完後,傅雲嬌一身輕鬆。隔天便叫上聶桉,和蘇妙認真討論起開店的幾個方案。


    資金,選址,引流,客戶留存,店鋪特色,樣樣都得考慮周全。


    聶桉是他們當中唯一有過創業經驗的人,雖說最後結果不太成功,但也積累了許多失敗教訓,他總結自己當年虧損的根本原因就是步子邁太大,想抓的客戶太多反而丟失重點。生生把成本提高,導致運營吃力,資金周轉不過來。


    所以他給的建議是前期一定得找準目標客戶,先把這部分人牢牢留住,等店鋪走上正軌再想著拓寬業務。


    傅雲嬌和蘇妙一合計,美甲,美膚,美體這三個大選項中,美甲對技師的水平要求最高,行業內競爭也最激烈。


    不過相比其他兩項,它所需要的場地偏小,幾張桌椅,高低矮櫃,再添點裝飾性擺件就能營造出女性客戶喜歡的簡約風格。


    再一想,如果做美膚的話,她們現存的兩台機器肯定不夠用,新進儀器和護膚品又是一筆支出。而美體類的推拿,精油 spa 等等又需要足夠的場地和房間。


    深入分析過後,傅雲嬌和蘇妙一致決定,真要開店就先以美甲為主營業務,把店鋪打出名氣再考慮之後的事。


    接下來一周,傅雲嬌帶著蘇妙跑遍北城大小美甲店,實際考察他們的客流量和營業狀況。


    傅雲嬌白天忙著奔波,小也多虧有聶母和小雲幫忙照料,讓她少分了許多神。


    蘇妙趁機向她灌輸自己的想法道,“我就說吧,多個人幫你,你自己肯定輕鬆些,何況聶大哥一家對你都是真心實意的...你要是和他在一塊,日子肯定能過的更好,聶大哥麵相就很旺老婆。”


    傅雲嬌噗嗤一笑,“你什麽時候還學會看麵相了?”


    “小瞧我了不是。”蘇妙哼哼,“我會的可多了,看手相啊,算卦啊,我都會點。”


    傅雲嬌笑說,“那請問,磨甲片,拋光,延長甲型這些,您什麽時候學會呀。”


    一說到正經美甲手藝,蘇妙泄了氣。


    她的性格粗獷,不太適合這種需要精心耐心的細活,原先在美容院也是靠推拿出力氣。種睫毛,皮膚護理的技術都是進店後由傅雲嬌培訓的。


    但如果要開店,蘇妙自己也得頂上去。


    她撓撓胳膊上的繃帶,向傅雲嬌表態說,“你多給我點時間,等我手養好後,我肯定能學會!”


    “這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好的,得花功夫打磨。”傅雲嬌拍拍她肩膀,“你先把基本功練紮實,來,幫我把甲油膠點點數,我看顏色種類齊不齊全。”


    “好。”蘇妙幹勁十足地搬出箱子,點完數才後知後覺,唉,她剛開始要和傅雲嬌聊什麽來著?


    第33章 新頁(二)


    時間一晃,來到二月下旬。


    春日遲遲未到,北城的草木卻有了破土發芽的跡象。


    這種跡象被蔣勳發現,始於他在前院閑逛時,不經意瞥見台階縫隙鑽出一簇無名花骨朵,矮矮的,白粉色的一團,顏色很像他掛於床邊那串毛線掛飾上的小花。


    在以前,蔣勳很少留心過院子裏的一草一木,最近大概是因為心情愉悅,順帶看什麽都順眼了許多。


    蔣勳心情變好,出屋的次數逐漸變多,也慢慢同意在趙醫生的協助下進行康複訓練,每日要求自己使用假肢行走。


    穿戴假肢時,傷口還是會摩擦疼痛,蔣勳也還是會一如既往的暴躁。但是他暴躁的時間一次比一次短,像是有意控製自己情緒般,咬牙逼自己忍過去那陣兒,然後再憑借意誌力,撐起身體繼續訓練。


    一天反複四五個小時,蔣勳汗濕過一遍又一遍。


    關姨看在眼裏,擔憂他體力不足,勸道,蔣先生您別太急,循序漸進地來吧...


    蔣勳躺在地板上大口喘氣,一滴滴汗從碎發流進眼睛,有種辛辣的刺激感。他抬手背抹了把,呼氣說,沒事,我還能挺得住。


    他的聲音難掩虛脫後的微微顫抖,關姨訝然,不知他突然要堅持下去的信念感是從哪兒迸發出來的。


    這段日子,誰都能看出蔣勳在迫切地想讓自己身體恢複強壯,但誰都不知道,造成他這樣變化的原因是什麽。


    人和植物相似,肌肉與骨骼的生長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和營養,有的植物,根莖埋得深,哪怕遭受風吹雨打,隻要那株根深插在泥土中,在下一個春天又能重活過來。


    而蔣勳這株植物,遠看上去,幾近枯萎,垂敗,任憑他們外人過去怎麽澆水,嗬護,都像是永不會再新生一樣。


    可他最近...最近的表現可謂是枯木逢春。


    關姨深思過後,想也許是因為蔣桉的步步緊逼,讓蔣旭有了危機意識,也許是因為蔣振庭數年的冷漠終於讓蔣勳看清他終歸得為自己掙點前程。


    但她都隻猜對了一半。


    時間退回至某個深夜,在某個再平常不過的深夜。


    蔣勳坐在窗邊,將手機握在手心,一下下輕敲在輪椅扶手邊緣。每敲一下,手機末尾掛著的那串鈴鐺都跟著響動,叮叮當當,像風鈴的聲響。


    如果放在平時,蔣勳絕對會嫌棄這聲音吵得他頭疼,但此刻,在萬籟寂靜的夜晚,他反而覺得這種清脆的鈴鐺聲,有點...帶給他形容不出的安寧。


    這種感覺很微妙,就像在寺廟中敲擊木魚,一敲一聽,心緩緩下沉,呼吸吐納怡然自得。


    蔣勳聽了一會,頭回產生了想和誰聊聊天的衝動。


    可是和誰聊呢?


    他想了好一會,才翻出通訊欄,撥通那個號碼。


    電話過了有數十秒被接起,蔣勳深呼吸一下,做好準備開口說,


    “喂,裴醫生,是我。”


    裴醫生像沒想過會有天接到蔣勳主動打來的電話,她靜了幾秒,回答,“您這麽晚找我有什麽事?”


    “我有件事想聽聽你的意見。”蔣勳推窗,看了看夜色,斂聲說,“你不是...很會分析人心嗎。”


    “哦?”裴醫生輕輕笑了下,“您想讓我分析什麽?我這會在機場,一小時後登機,時間夠嗎?”


    “夠了。”


    “那您稍等,我找下耳機。”


    “好。”


    時間流過兩分鍾,裴醫生戴好耳機後,對蔣勳說,“好了,蔣先生,可以開始了。”


    “唔...”蔣勳整理思路,從頭說道,“我有一個朋友...”


    “嗯...”


    “他最近,不對,他以前認識一個人。然後呢,那個人吧,反正就他可能是有點喜歡的。但是這個事他是最近才發現的。”


    “最近?”


    “對...你先聽我說完。”蔣勳換了隻手握電話,裴醫生耳邊刮過一陣突兀的鈴鐺聲,她耐心等著,蔣勳繼續開口道,


    “至於他為什麽隔了很久才發現這件事,絕對不是因為他蠢。而是因為他沒什麽經驗...你懂吧,他以前都是一個人過的,然後突然遇到這麽個人,他就...當時有點沒反應過來。而且他可能之前表現得也不好...比如,說話不太好聽...或者因為自己的自尊心..對那個人有點頤指氣使的...誒,他真不是故意...”


    蔣勳沒個重點地碎碎念了好半天,裴醫生瞄著手機電量,不得不輕聲打斷道,“蔣先生,您這位朋友,現在是想怎麽樣呢?”


    “他想...”蔣勳舔了下唇,“他也沒想怎麽樣,他就是有點想那個人...”


    “想見她?”


    “也不是...”即便隔著電話,真要蔣勳將心裏真正想法說出時,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臉發燙。他抓了把頭發,憋了股氣說,


    “哎呀,對對,你說的對,想見她,行了吧。”


    “那就大大方方去見啊。”裴醫生鼓勵道,“找到她,把想說的說給她聽,至於她是接受或是拒絕,那就是對方的自由了。”


    “你說得這麽容易...”蔣勳悻悻道,“他現在去見,肯定會被拒絕的。”


    “為什麽?”


    “因為...因為他...因為他什麽都沒有。”蔣勳的聲音又低又啞,搖搖頭說,“好像除了錢,他什麽也沒有。”


    “有錢還不夠麽?”裴醫生反問。


    蔣勳翻了個白眼,“裴醫生,你怎麽也這麽庸俗,錢能買來一切麽?要是有錢就能解決所有的話,我的手和腿怎麽都長不回來?”


    裴醫生在電話裏又淡淡笑了聲。


    有錢人抱怨有錢沒用,這大概是富人的通病,尤其像蔣勳這類出生起就錦衣玉食,沒為生計煩惱過的人,就更追求某種純粹的東西。


    果然啊,“情種”隻出生於大富之家。裴醫生回想《駱駝祥子》中的金句,用平淡語調說,“那您朋友喜歡的人,她看重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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