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指甲耗費時間久,有時陪客人聊天也是傅雲嬌的額外工作。


    她一手拖著蔣勳的手腕,另隻手刷著透明底膠,隨口說,“聊什麽。”


    “聊...你喜歡什麽?”


    “錢。”


    “...還有呢。”


    “沒了。”


    “那...你為什麽沒再學畫了?”


    為什麽呢。傅雲嬌被問過許多次。


    幾乎每一個見過她畫的人,都會問,為什麽沒有學下去呢?


    他們仿佛在為她的才華埋沒而感到遺憾,但對她來說,夢想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所以她挑了一個最容易被接受的原因,對蔣勳輕描淡寫道,“沒考上,文化課成績不好。”


    “哦...那你...沒上大學嗎?”


    “念的大專,三年製。”


    傅雲嬌猜蔣勳可能連大專院校是什麽都不知道。


    人與人的區別有時就是這麽大,2012 年,在傅雲嬌接到美院錄取通知書卻湊不出一萬八一年的學費時,蔣勳在倫敦,剛剛擁有他人生中的第一輛車。


    那一年的夏天尤為炙熱,傅雲嬌記得無盡的蟬鳴和火一樣的烈日,也記得她撕碎通知書時,眼淚黏在嘴邊,鹹得像海水。


    外婆在那個夏天已經看不見了,她的身上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像一隻苟延殘喘的蜘蛛。傅雲嬌拿到醫藥單那天,給她的父母分別撥了一通電話,父親說,太忙了,等會再聊。然後一等就再沒有了然後。


    母親過了三天趕到醫院,懷裏還抱了一個男孩,


    她塞給傅雲嬌一疊零碎的紙鈔,嗡聲說,“就隻有這麽多了,他看我看得有點緊,你先拿去用吧。”


    傅雲嬌接過,垂眼看母親隆起的腹部,覺得那些錢捏在手心,像一把把鈍刀。


    那一年,她的父母分開很久了。


    後來的故事,稀鬆平常。


    平常地送走外婆,平常地找了一個離家近的專科,平常地學了好找工作的推拿專業。


    塵歸塵,土歸土。


    在傅雲嬌終須學會接受自己人生也許這麽平淡乏味的那天。


    老天再次和她開起玩笑,讓她遇見了另一個年輕的人。


    如同所有青春電影中的男主角一樣,他穿白襯衫,笑的時候會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他會和她說很多話,會給她唱歌,會告訴她國防訓練很苦,但他不怕吃苦。


    他們打過的電話有幾萬分鍾。


    傅雲嬌那時就想,如果青春電影能永不謝幕就好了。


    她會願意和他去新疆,他去保家衛國,她就開間小店,等他回來。


    可惜,青春電影隻有三年。


    落幕的時候,他即將畢業。拿了一年的獎學金,說要來找她。


    動車票太貴,他沒舍得,坐了整整十八個小時的硬座。


    火車晚點,抵達時已經接近淩晨。他提了大包小包的行李,騰出手,給她發消息-「你先睡,不用等我。」


    後麵緊接又一句,「天亮見。」


    可是等到天亮,再等到天黑,她也沒有等到他出現。


    最後一次見他,是在殯儀館,蒼白的,寒冷的一間房,燈光下,他被蒙上白布,永墜入夢中。


    有人告訴她,他是在回家路上,被幾個剛出網吧的混混盯上。


    他們本來是想搶另一個孩子的錢,但他路過,喝止住他們,解救了那個弱小的孩子,卻把自己葬送了進去。


    他們跟了他兩條街,在一條暗巷,從身後拔刀。


    他倒在泥地,他們紛紛補了幾腳,搶走他的錢,啐了口,揚長而去。


    三個搶劫犯,最大的 17 歲,最小的隻有 13 歲,判了七年。


    兩千八百塊,一條命的價格。


    無處申冤。


    他的父親在聽到判決消息時,突發心梗,沒多久便隨他一起去了。


    他的母親-趙如樺女士,一夜白發,從此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你看,一個悲劇故事,說完也不過十分鍾。


    那三年在人生的尺度上丈量,其實很短暫,但他留下的東西是永恒的。


    比如溫暖,比如痛苦,比如對命運的無力,還有對新生的希望。


    或許是老天還不想太早帶走她。


    所以送來了小也-給了她和這個世界唯一的羈絆。


    知道懷孕時,他已離開兩個月。


    可這世上有很多明明該死的人卻沒有死。


    她怕那些人出獄後報複,她也怕自己會在有他痕跡的故土走不出悲痛。


    於是她搬來了北城,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


    ***


    “顏色塗好了,你看看。”傅雲嬌鬆開蔣勳的手。


    他們的聊天戛然而止,然而在回憶的牽引下,傅雲嬌仿佛在舊時的光陰中真真切切地走了一遭。


    她沉下肩膀,默默收起每一個用過的工具。


    蔣勳看著,問,“你怎麽了?怎麽突然一下,眼睛紅了?”


    傅雲嬌揉了下眼尾說,“沒事,有點累而已。”


    “累了你上樓歇一會,店我來看。”


    “好。”


    傅雲嬌收拾完桌麵,慢慢走上樓。


    樓梯盡頭,她停下,轉身回望樓下的人。


    他很年輕,和他離去時一樣年輕。此刻正舉著手機,認真對著左手拍照。


    眉眼唇邊皆是笑意。


    傅雲嬌在那一刻,從他身上看到了他們的相似性-熱烈,純粹。


    年少時,她總以為一眼能到白頭。


    後來才知道,人生太長,太久。很多東西如流沙,轉瞬即逝。


    所以傅雲嬌問自己,她當真看不出蔣勳的真心嗎。


    是嗎?


    不是嗎?


    答案都不重要。


    因為太過珍貴的事物,總會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就像劃過夜空的刹那火焰,耀眼之後,隻剩下無盡的悲涼。


    所以不如不想,所以寧願不曾擁有,


    第41章 一碗麵


    蘇妙病好後的第二天就忙活起來直播。她洋洋灑灑寫了三頁紙口播內容,對著鏡子不斷練習喊三二一上鏈接。


    練了一遍又一遍,蘇妙總覺得氣勢差點什麽,想了想,拽著趙北北一起聲情並茂地上演起-「老板,這個價格不能再低了..不行,今天我一定要給直播間的家人謀福利,把價格打下去!」的拉扯戲碼。


    她自己是演得激情澎湃,趙北北卻如坐針氈。


    一張小臉憋得通紅,顫顫說,“妙妙姐,我...我可不可以...不演這個啊...”


    “當然不行。”蘇妙一口回絕,以種過來人的口吻,教育趙北北道,“你想掙錢,就得臉皮厚。這年頭怕丟人哪能掙到錢!來,你跟我一起喊,寶寶們,請給主播點點小心心,點點關注吧,愛你們喲~”


    蘇妙對鏡比了顆心,結果被自己做作油膩的神情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背後趙北北窘得抓耳撓腮...開不了口...


    蔣勳路過,掃了眼趙北北小可憐模樣,笑說,“蘇姐...不至於,我們這又不是要賣九塊九三包,再多加一包。你不用費那個勁,就正常和觀眾互動,介紹產品,聊聊天就好。”


    “那咱們人氣能高麽。”蘇妙有點疑惑。


    打從蔣勳提出想做直播的計劃後,蘇妙每晚都在研究其他頭部主播如何吸引流量。他們無一例外不是使盡渾身解數,吹拉彈唱地帶動直播間氣氛。


    但蔣勳說,“我們的客戶定位不一樣。願意停留在直播間,長時間觀看美甲內容的觀眾,一類是看甲片製作過程,一類是觀賞穿戴甲成品。所以如果環境太過聒噪,反而容易喧賓奪主,影響質感。”


    “質感?”蘇妙不太理解這個詞。


    蔣勳簡單解釋道,“我們直播間販賣的不僅是產品,還有一種氛圍美感。現在都市人節奏快,看直播一是為了購物,二是為消遣,所以我們和別人的風格不同點就在於,要突出美好治愈的感覺,讓刷到的人感受到放鬆,願意為此付費。”


    蔣勳頓了頓,總結說,“這叫...提供情緒價值。”


    蘇妙聽得一知半解,可還是按照蔣勳的建議,把「家人」的稱呼,改成「小仙女」。學著放慢語速,放緩語調,溫溫柔柔,客客氣氣地和小仙女們對話。


    雖然這對她來說,前期還真不大適應。


    正式直播當晚,傅雲嬌坐在鏡頭前,微微忐忑。


    做直播看著好像有支手機就成,但打光,布景,聲音調試,產品話術等等細節裏頭其實大有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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