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嬌分辨出,除她之外,相隔數米後,還有一人。她快走,那人也快走,她放緩,那人隨著放緩。


    傅雲嬌心頭大駭,那人是照著她的腳步尾隨上來了。她沒法深想,隻能蓄力咬緊牙關,抱著箱子想小跑兩步。


    奈何箱子過重,她托舉半天,手臂已經是酸麻。而路麵泥濘不堪,急雨打得她看不清來路。


    那人不知不覺地跟近,傅雲嬌隻覺得一顆心吊在嗓子眼,下一秒就要脫腔而出。她腳底打滑,疾步間可能撞上什麽硬物,膝蓋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但傅雲嬌顧不上查看,埋頭繼續向前走。


    “有沒有人,要是能遇到一個人就好了!哪怕有車經過也好啊!”


    傅雲嬌在心內懇切地呼喊著,希望上天能聽見她的心聲。


    然而眼看快走到岔路口,那人越走越近,傅雲嬌視線已能瞧見他的黑色雨披,她的大腦在一刹那閃過道白光,隻能由本能操控,奮力地一手扛起紙箱過肩,另一手扯下雨傘,將兩樣都直丟向那人的麵門。


    也來不及看他有沒有被砸中,趁他躲閃的間隙,傅雲嬌使出全身力氣,拔腿狂奔到路口!


    她感覺自己口腔鼻腔蔓延出血嗅味,可是她絲毫不敢停下,一邊跑著,一邊摸索口袋手機,誰料剛按下 110,在拐角處,猛然閃過一個人影。


    “喂!傅雲嬌!”


    “啊!”


    傅雲嬌被這一聲平白無故的叫喊嚇得失了魂,手機摔出老遠,還沒做出反應,那人長手伸來,一把扯過她,將她扯去他的背後。


    相隔數米外,黑影腳步頓下,蔣勳凝視著他,眼光滲寒得像要殺人。他上前一步,把傘舉過傅雲嬌的頭頂,刻意高聲說,


    “你跑什麽,都說了我去接你。”


    黑影繼續和蔣勳對視著,仿佛在判斷他們的關係。


    蔣勳單手摟過傅雲嬌肩膀,加重了力氣,把她往自己懷裏帶去,傅雲嬌下意識拽緊他的衣擺,難以控製地哆嗦著。


    “快回去吃飯吧,家裏人都等著呢。”


    傅雲嬌牙關打顫...從喉嚨勉強刮出一個字。“好...”


    “走。”


    傅雲嬌臉色灰白,發上衣上皆是雨水,她仰頭,看蔣勳下頜處也在滴答水滴...


    “你...”


    “別回頭。”蔣勳低聲說,“往前走。”


    那黑影的身份不明,蔣勳也判斷不出他有沒有攜帶什麽刀具,若真有正麵衝突,他怕他護不住傅雲嬌。


    最好的辦法是先帶她離開。


    蔣勳摟住她,一步步,往前行,直到走到公寓保安亭,他再回望,看黑影已經不知去向,這才長長鬆出一口氣。


    他衝出來時太急,沒有穿外套,這會被風吹走熱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傅雲嬌察覺到了他的微涼的體溫,停下腳步,


    蔣勳看向她,蹙了蹙眉,問,“你沒事吧。”


    傅雲嬌唇畔顫抖,蔣勳拉過她,借著光,從上到下檢查起,嘴裏嘮叨不停,“你說你,台風天瞎跑什麽,沒看新聞麽,現在外麵多危險啊。”


    “蔣勳...”


    “不是我說,那堆東西值幾個錢,你這麽大個人做事不考慮後果?”


    “蔣勳...”


    傅雲嬌念著他的名字,蔣勳俯下身,撥開她濕透的發,問,“怎麽了,被嚇傻了?”


    傅雲嬌輕輕搖頭,她靜了一會,抬頭看著蔣勳,問出那個問題,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蔣勳想了想,該如何回答,


    “我..回店裏取趟東西。”


    “什麽東西。”


    “我自己的東西。”


    傅雲嬌看著他,他的眼神飄忽,果真不是個會說謊的人。


    “蔣勳,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傅雲嬌又問了一遍。


    “說了我來拿東西。”


    氣氛緩緩降溫,再度被雨聲占領。


    鬢間的水滴,滴到蔣勳的鎖骨處,他抬起手背,抹了把。


    傅雲嬌盯著他,像一盞射燈,明晃晃地照在他眼前,能照清所有隱藏的角落。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為什麽在這。”


    蔣勳避無可避。


    他兩手插兜,撇眼說,“好了好了,我住這兒,行了吧。”


    “....你住哪?”


    “住你...樓上...”


    燈下,風雨飄搖,雨水衝開一切隱秘的,令人遐想的假象。


    這下避無可避的人,輪到了傅雲嬌。


    ***


    1702,單人間,平層。


    門一開,傅雲嬌聞到來自蔣勳的,熟悉的氣味。


    房間裏東西很少,客廳中央有一張單人床,單人沙發,單人衣櫃。


    家具簡單,但是被蔣勳換過一輪,全是實木質的,床品,被罩皆是暗色係,白熾燈下,泛著絲絨光澤。


    即使搬到這兒,蔣勳對於生活用品也依然保留著挑剔的原則。如果他事先沒有告訴她,傅雲嬌會以為這就是個有輕微潔癖的人住的房子。


    然而四周刻意安裝的扶手和鋸平的門框,都在提醒傅雲嬌,是他的住處,他真實地住在這裏,和她同住一棟樓。


    蔣勳側身走進來,打開全部的燈,問,“你要不要喝點熱水?”


    傅雲嬌沒回答。


    他直走向廚房,打開櫥櫃,拿出兩個白瓷杯,想了想,又從冰箱找出一盒牛奶,倒在杯中,送進微波爐,旋轉按鈕。


    蔣勳轉身,像個不太會招呼客人的主人,隨手指了沙發道,“隨便坐。”


    傅雲嬌其實該走的,但是有種她也說不清的東西,留住了她。


    也許是她想留下來,問清一些事,也許是她今晚驚嚇過度,很需要和另一個人待在一起。


    總之就是有這麽個理由,成功說服了她,讓她把門帶上,走向蔣勳的單人沙發,坐了下來。


    沙發輕微落陷,傅雲嬌手摸上邊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衣服是濕的,她起身,看著沙發皮麵的印漬,問蔣勳道,“有毛巾嗎。”


    “浴室有幹淨的。”蔣勳探出身,“我帶你去。”


    浴室一隅,擱置一處鐵架,上頭擺放了幾層蔣勳的洗漱用品。


    他拿下一塊柔軟的長巾,遞給傅雲嬌道,“你如果想洗澡的話...我可以給你找身新衣服。”


    傅雲嬌想他會錯了意,接過浴巾說,“不用,我就擦擦衣服。”


    “哦...”蔣勳低頭看了眼自己腳尖。


    “那你擦吧,我出去了。”


    “嗯。”


    關上門,蔣勳站在門外,有些分神。他想起上一次和傅雲嬌共處還是在那個冬天。


    如今已入夏,他們再次待在同一室內。這一次...這一次是不是會有些不一樣。


    蔣勳指腹揉了揉唇,很想叫停心內雀躍的那隻海怪,他能聽見他在嚎叫,他能感受到他在上躥下跳。


    但,還是慢慢來...慢慢來,別嚇著她。


    蔣勳放下手,深呼吸幾下,走去廚房端出那杯溫熱的牛奶。


    第46章 某些(二)


    浴室的磨砂玻璃,虛化的不僅是蔣勳的背影,還有傅雲嬌的思緒。


    毛巾是柔軟的,帶著被烘幹後的餘溫,擦在頸間,如同一張網,將傅雲嬌包裹在回憶中。


    密不透風。


    有許多事她應當問的,比如他為何要搬離了那座在遠山深澗的房子,比如他為何遠離了優渥的生活,住到這裏,住到了她的樓上。


    然而,當她預感他會做出怎樣的回答時,她便遲疑了。


    是害怕麽,是的,害怕的不僅是他的回答,更害怕的是自己因為某個答案,可能會動搖的內心。


    她看向鏡子,看鏡子裏自己微笑時,眼角拉扯的笑紋和一雙沒有波瀾的眼睛。


    她的人生已經事與願違過太多次,所以清楚地知道,她早就過了那個能義無反顧的年紀。


    人還是不要去夠太過遙遠的東西,她對自己說,你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誰能夠在你的身後為你托底。


    何必呢。


    她輕輕團起毛巾,搭在肘處。


    走出浴室時,蔣勳正端了瓷杯迎麵過來。


    他的襯衣完全打濕了,薄薄的一層,印在身上,隱隱顯出他的肌膚。


    傅雲嬌看了眼,低下頭,把毛巾交還給他,“我走了,你早點休息吧。”


    “走?”蔣勳沒料到她這麽快就要走,將瓷杯放上茶幾,站到她麵前,


    “你頭發都沒吹幹。”他撿起一縷她搭在肩上的發尾。


    傅雲嬌往旁讓了步,偏過頭說,“我回去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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