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種最難堪的,最赤裸的方式。


    結束了。


    月亮注定要回到夜空,就像野草注定要回到土地。


    這樣很好,沒什麽不好的。


    傅雲嬌笑了笑。


    笑到沒有發現,自己腮邊沾了一滴輕不可察的淚。


    第47章 愛人不可能到白頭(一)


    台風過後,街道積水漸消,北城宛若一片被浸泡過的玉佩,處處展露晶瑩。


    傅雲嬌熬了一夜,在店鋪開張前,將兩單新娘甲片趕製完成,裝盒封層。


    蘇妙來時,看她趴在工作台上,過去推了推她,問,“怎麽睡這了?”


    傅雲嬌聞聲睜開眼,坐了起來,額頭壓出道紅印。


    她轉手活動開右臂經絡,不帶什麽表情地說,“昨晚忙著趕工,到天亮有點困,就趴著眯了會。”


    蘇妙說,“怪不得,看你眼圈都熬紅了。”


    “嗯...沒事。”傅雲嬌淺淺答著,揉了下眼尾,起身去廚房倒水。


    蘇妙看了眼她微駝的脖頸,說,“你得注意休息,我看了預約表,今天下午才有到店客人。你去補會覺吧,上午打包發快遞的事交給我和蔣勳就行。”


    廚房中提水壺的人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她頓了頓,擦拭衣角後說,“他不會來了。”


    “誰?”蘇妙沒聽清,走到門邊問,“誰不來了?”


    “蔣勳。”傅雲嬌繼續倒水,沒抬頭,對門外說,“一會咱們再招個人吧。”


    蘇妙愣了會。


    有些話想說出口,但又不知如何開口。


    她撓撓臉,支吾道,“你把他開除了?”


    “就當是吧。”


    “為什麽呀?”


    “因為他不好好工作。”


    “這...”蘇妙想了想,覺得還是得為蔣勳說句話,她把半邊身子靠上門邊道,“這你就有點冤枉人小蔣了啊,你看咱們直播也是他弄的,最近接的幾筆生意也是他去談成的。再說他每天勤勤懇懇陪著我們熬夜,怎麽能說不好好工作呢。”


    傅雲嬌慢慢喝著水,聽她為蔣勳說了一通好話。最後放下水杯,從蘇妙身旁擦過,還是那句,“再招個人吧。”


    傅雲嬌是個做事有輕重的人,她要蔣勳走,蘇妙猜測一定是有什麽別的原因。


    但見她閉口不提,蘇妙也不好再問,隻能暗自嘟囔道,“這下到哪還能找到那麽便宜好用的前台去啊...”


    等回到房間,麵對滿室黑暗。傅雲嬌身體是困倦的,意識卻越來越清醒。躺上床,閉上眼,那些回憶仿佛在跟她作對,把那一夜的滴滴點點,重放在她的腦中,像放一部無聲默片。


    無休無止。


    她忘記自己究竟花了多久才睡過去,又忘記夢見了什麽。


    隻是醒來後,天光照進窗沿,有一小塊亮斑落在她的枕邊。傅雲嬌盯著那光斑怔怔看了許久,抬手摸上去,枕邊有些許涼意。


    “會過去的,總會過去的。”


    傅雲嬌在心底說。


    好的壞的,總會過去的,傅雲嬌,你該往前走了。


    時至八月,這一月似乎如往常的每一個八月都沒什麽不同。


    蘇妙陸續麵試過幾個人,對比下來,總覺得差蔣勳那麽一點。要不就是年紀小坐不住,要不就是性子急不會察言觀色。選了一圈,覺得沒一個合適的。


    給傅雲嬌說後,她沒說什麽,隻對蘇妙說,遇不到好的人,就先空著吧,以後再說。


    這一空,空到月末,招前台的事,誰都沒再提。


    人少了,傅雲嬌愈發繁忙,接單,製作,發貨,每件事都親力親為。她給自己攬了很多活,


    忙到沒有時間去想一些事,累到沾枕頭能睡過去。


    隻是偶爾有一次,乘電梯上樓時,鬼使神差般地按到了十七樓。


    她走在空曠的長廊,就快要到那扇門前,又好像突然從夢裏醒來一樣,整個人停在寂寂長夜,被風吹翻了心緒。


    她立在那門前,靜靜地站了一會。


    門縫下沒有亮光,門裏頭也沒有聲音。


    回想起來,他們似乎還差一句再見。


    蔣勳如她所願,未再出現過。


    傅雲嬌在那個雨夜摔壞了手機,等修好,取回後,發現微信裏的消息都被清空。


    她翻出列表下方和蔣勳的對話框,空白的,灰色的,像和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一樣。


    她往下劃拉了兩下,猶豫會,最後點開他的頭像,點擊刪除。


    刪除所有的,與他相關。


    她的通訊錄中有許多人,有些人隻講過一兩句話,有些人加上後除了最開始的打招呼外,就互相安靜地躺在彼此的聯係人中,充當一具合格的網絡屍體。


    2080 個聯係人,她從沒主動刪除過任何誰。


    隻是這次,為什麽會要刪除他,為什麽獨獨要刪除他。


    傅雲嬌不想去深想。


    人們總以為,告別是有預兆的。其實往往,告別就是在一刹那。


    在某個轉身之後,就永遠不會再見。


    傅雲嬌對自己說,人都會有感情,哪怕養隻小貓小狗,離別時,總會有不舍。


    況且是人呢。


    所以她隻是有一點點,還未適應,僅此一點而已。


    八月中旬時,發生了幾件事。


    一是傅雲嬌受邀,去參加了那位貝斯手新娘的婚禮。婚禮在一座古堡教堂舉行,漫天飄散著黑金色的氣球和紗幔,有種冷冽又獨特的莊重。


    新娘對傅雲嬌設計的暗黑係美甲十分滿意,因此特地送了張請柬,邀請他們來現場幫她佩戴穿戴甲,順便吃個婚宴。


    傅雲嬌和蘇妙乘興出席。


    婚禮一切儀式從簡,沒有繁瑣的接親過程,也沒有刻意煽情的橋段。但當看到新娘與新郎宣讀結婚誓詞時,傅雲嬌內心仍感受到一陣顫動。


    「我將永遠忠於你,而我的新娘,我願你永遠忠於自由。」


    即使相隔數十米,賓客們依然能清晰看見新郎哽咽的嘴角,和他砸在指尖大顆的淚。


    原來與心愛的人結婚,淚會不自覺從眼眶奔湧。原來與愛人相擁,背脊會止不住地顫抖。


    傅雲嬌在那刻忽然明白,為何愛情故事可以寫過數百年,人們仍會孜孜不倦。大概因為真愛是求不得的,無論貧窮或富有,疾病或健康。


    它都平等地,求不得。


    也許是因為太過求不得,所以人們尤其期待,這種幸運會在某一日降臨在自己身上。


    因為除了期待與祈禱,他們沒有任何辦法。


    另一件事,小雲的中考成績出來,不好不壞,聶桉提心吊膽了半個月,最終在小雲收到一所普通高中錄取通知後鬆了口氣。


    小雲亦鬆口氣,不僅因為考學結果,還因為錄取的學校離她想見的人,僅僅相鄰兩條街。


    傅雲嬌是在去聶桉家的路上,偶遇到他們。


    男生高出小雲大半個頭,寬大的校服鬆散地係在腰間,步調緩慢,一手轉著籃球,另隻手端了杯喝到一半的奶茶。


    他們隔了一些距離,小雲低頭玩手機,男孩不說話。隻在有行車穿過時,提了她的後領,往自己身邊扯過來,說了聲,“看路啊你。”


    漫不經心的語氣,讓傅雲嬌在聽到時,突然想到另一個人。


    極其短暫的一個碎片,閃過她腦中,挑起她回憶裏的一根弦。


    再反應過來,小雲已回頭看見她。她一下羞了臉,小聲喊了句,“嬌嬌姐...”


    傅雲嬌笑了笑,看她略帶慌亂地掙開男生的手。


    夕陽斜下,霞光襯映出剪影。


    男生隨她一齊回頭,見到傅雲嬌的瞬間,動作也不自然起來。


    小雲推開他胳膊,低聲說,“你先回去吧。”


    男生哦了聲,把校服解開,搭上手肘。從傅雲嬌身旁經過,又小跑兩步折返回來,把手裏那杯奶茶塞給小雲,說,“晚上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知道了。”小雲瞄了眼傅雲嬌,推著男生後背催促他離開。


    少年很快跑遠,小雲咬了咬吸管,拉住傅雲嬌袖口說,“別告訴我爸啊...”


    傅雲嬌轉身笑著看她,看得小雲害羞地一張臉映出紅暈才答應為她保密。臨進小區前,還是不忘揶揄道,“男孩子蠻帥的,你眼光不錯。”


    小雲揚起臉,“當然,不光長得帥,還會打籃球,會數學,是我們班班長呢。”


    傅雲嬌說,“那恭喜你,把他追到手。”


    小雲傲嬌道,“誰說是我追的,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


    “哪會有人傻傻送上門呢。”傅雲嬌說,“傻傻送上門的那個,才是先動心的吧。”


    她話說到開頭,戛然而止...像突然斷線的信號,好半天,才恢複連接。


    小雲喊了聲她,傅雲嬌回神,眨了眨眼。


    “嬌嬌姐,你怎麽了?”


    “沒怎麽...想到件事而已。”


    “什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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