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而有些問題,是連她自己也想不清楚的。


    她慢慢回到客廳,心緒未定,人也跟著不知說什麽。隻能像為分散注意似的,抽出薯條,銜在唇中一口一口咬下去。


    也許人在搖擺不定時,上天會為了給你提示而自動給出消息。無論這個消息是好是壞。他都不管不顧地拋給你。


    傅雲嬌就是在抿到第三根薯條時,接到了那個電話。


    小也起先隻是好奇媽媽怎麽會握著手機站在窗邊那麽久,久到他畫完一張蔣勳叔叔的畫像,再抬起頭,媽媽仍然站在窗前。


    他好奇地走了過去,輕輕扯住媽媽的衣角,問,“媽媽,你怎麽啦?”


    媽媽沒說話,在聽到他的呼喊後很緩慢地轉過臉來。


    見到媽媽眼睛的一霎,小也驚訝地瞪大了眼,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媽媽流眼淚。


    滿臉的眼淚,像止也止不住一樣,從她的眼眶流出,一隻流到下巴,流到嘴唇,流到手心。


    媽媽怎麽會有這麽多眼淚呢,小也一下慌了神,自己也帶了哭腔道,“媽媽,你到底怎麽啦...你不要嚇我。”


    傅雲嬌搖搖頭,死死咬唇,吐不出來任何一句話。


    她知道不應該在孩子麵前哭的,可是那個消息幾乎帶走她的全部力氣。她再也支撐不住,垮下雙膝,跪倒在地上,緊緊地抱住小也...


    回去,要帶他回去...


    這是傅雲嬌淚水決堤前想的最後一個念頭。


    ***


    上午十點,蔣勳在約定的地方與姚迦碰麵。


    姚迦頂了一頭紫發,配件 y2k 風格的牛仔束腰襯衫和一條軍綠色超短裙,蹬著皮靴一步步上前。


    見到他第一眼,姚迦摘了墨鏡,打量一圈穿正裝的蔣勳,吹了個口哨。


    “不錯,今天蠻人模狗樣的嘛。”


    蔣勳斜過眼角,瞥了她道,“你誇人都這麽脫俗?”


    “人模狗樣在我這,算是最好的形容詞了。”姚迦笑道,“東西帶來沒?”


    “帶了。”蔣勳揚手,從手心掉落一小塊u 盤,“該做的商業計劃書,宣講方案都在裏頭。”


    “行,有備而來啊。”姚迦誇了句,伸出手欲挽上他胳膊,蔣勳下意識避開,眼眉輕挑,“幹嘛。”


    “你別那麽保守行不行。”姚迦見他一副避嫌的模樣,嗔道,“怎麽說我也是你名義上對外非娶不可的老婆,還是你實際上的金主爸爸。我借你那麽多錢,你不得貼著我點?”


    蔣勳拂開她的手,“抱歉,賣藝不賣身。”


    “德行吧你。”姚迦翻了個白眼,一甩包,扭著雙胯朝前走了。


    蔣勳自動跟在後頭。


    這兩日又要忙著想對付蔣振庭的事,又要思考如何說動姚迦的投資人。蔣勳連熬幾個大夜才將計劃書修改完成,他眼下微微泛青。可心裏卻對接下來的事隱隱期待。


    如果能談成這筆合作,對他們來說,不僅是資源打通的事,更是能將品牌跨越幾個高度。做成輕奢訂製性穿戴甲。


    蔣勳在陪姚迦買咖啡的空閑時間,拿出手稿將演說詞過了一遍。姚迦難得看他又對什麽事這麽上心的時候,不禁來了興趣,湊近問,“蔣勳,你是不是有點緊張?”


    “有一點。”蔣勳沒抬眼,繼續翻著手稿回答。


    “為了她還是為了我?”姚迦故意發問。


    “你覺得呢。”蔣勳耷著眼皮默念台詞,像是根本沒把她這問題放心上。


    姚迦皮靴輕輕點地,繞了繞長發,笑說,“真是老天開眼,有天叫你蔣勳也栽倒在石榴裙下。我還以為你這種人完全對感情不上心呢。”


    蔣勳收好手稿,眸子轉向她,“我是哪種人?”


    “對女人沒興趣的人。”


    “那你錯了。”蔣勳又從西服口袋摸出一副金框眼鏡,帶上,食指頂了頂鼻梁上的鏡托,麵無表情地說,“我隻是對你沒興趣。”


    淡漠的表情加上他那副眼鏡相稱,姚迦此刻倒是真覺得他有點斯文敗類那味。她嘖嘖兩聲,報臂端詳著他一會,玩笑地說,“你昨晚是不是賣慘沒成功?”


    蔣勳微微詫異,不打自招,“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滿臉寫著...”傅雲嬌煞有介事地揮手在他臉上繞了圈,悠悠總結了四個字。


    “求歡失敗...”


    “嘶....”


    姚迦看蔣勳聽到這話的瞬間咬得腮幫鼓起,笑得花枝亂顫,扶著腰說,“哎呦,不行,真是樂死我了。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吃癟也真是一件大喜事。我下次見了傅雲嬌,得問問她是在怎麽能輕鬆把你拿捏的。”


    “你不許見她。”蔣勳咬牙說。


    姚迦抹了兩下眼角笑出的淚,看眼線沒暈開,眨眨睫毛說,“為什麽?你不是想通過我讓她吃醋的麽。”


    “那是原計劃,現在計劃有變。”


    昨夜之前,蔣勳確實有想將結婚的事鬆開口風讓傅雲嬌知道的打算,他想讓她著急,也想讓她嚐嚐自己吃過的醋。但經過昨晚,他又有點動搖了。


    之所以會動搖,是他預估不出傅雲嬌對他的感情深厚。他能感覺出,傅雲嬌對他是有關心也有好感。但這種好感是否和他一樣,能不計較一切,蔣勳心裏沒有把握。所以他害怕,害怕姚迦的再度出現會摧毀他們間重新燃起的一絲絲可能,會讓傅雲嬌更加決絕地推開他。


    “可是她遲早會知道的。”姚迦說,“你答應我實施這計劃的時候,就應該預判到,這事瞞不住她。”


    “我知道。我也不準備瞞她。但現在時機未到,我需要把我家裏和你這邊的事情都處理好再告訴她。”蔣勳說著,瞄了姚迦一眼,加重語氣道,


    “讓她知道我為了她不惜出賣色相。”


    “哦呦,好好好,不忍心讓她遭受流言蜚語,所以拿我當你跟你家決裂的擋箭牌。現在又都成了我的不是?”姚迦誇張地鼓起掌,“蔣先生這真是,玩得一手卸磨殺驢啊。”


    “你才不是驢。”蔣勳突然正色地說。


    就在姚迦期待他能說出什麽好話時,他不緊不慢地跟來一句,


    “驢眼睛比你眼睛大多了。” 隨後理抻袖口,淡定自得地從姚迦身邊走過,不顧她氣得跺腳狂怒道,


    “蔣勳你個豬!我下次要再借錢給你,我姚字倒過來寫!”


    會議是在一間由工廠舊廠房改造的新式嘻哈街區裏開的。這樣古怪的地方,姚迦總能輕易找到。


    由她牽線搭橋的幾位投資人和合夥人,皆為各大娛樂公司或者明星工作室高管。不同於蔣勳早前設想,他們大都出乎意料的年輕。同時,也更有自己的想法。


    蔣勳一共製作了三份不同風格的 ppt,投屏至畫幕,剛將前期品牌理念說完,便有一人舉手打斷道,


    “蔣先生,我想請問,我們為什麽要和你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美甲店合作?我們公司的藝人不說都是頂流,但在國內都是具有知名度的。他們有私人化妝師,還有造型團隊,為何還要選擇你們的產品呢?”


    “您這個問題問得很好。”蔣勳麵對他的質疑,不卑不亢,緩聲解釋道,


    “首先,任何一個品牌都是從寂寂無名走過來的。我想您的公司版圖也是一步步擴大至今。所以新生品牌並不意味著什麽,相反,我們為了夯實品牌基礎,會從貨品,口碑,服務等各方麵嚴格把控。其次,您剛提到的幾位藝人,據我研究,粉絲群體多為 95-00 後這批年輕人。他們對於時尚的嗅覺十分敏銳,無論是紅毯,還是各大晚會,以至於機場街拍都會用放大鏡去觀察明星妝造。”


    “所以一旦有明星搭配出錯,第二天就會迅速登上各大媒體頭條,不僅明星本人就連工作室都會被審判,您說對吧。”


    那位提出異議的投資人,回憶起最近半年他們公司的確有過幾次被粉絲罵上熱搜的事,不禁覺得蔣勳說得這個問題是工作室普遍存在的。


    現年頭不僅明星的一言一行會被極度放大,他們背後的團隊也是。稍有紕漏,就會被上萬粉絲打上差評。


    可是他思考幾番後,又問,“指甲這麽不起眼的地方,能做出來什麽花?”


    蔣勳推了下眼鏡,望向他,“這就是我們品牌區別於其他競企的一點,「甲如」自創立至今,主理人的核心觀念就是要將穿戴甲作為配飾,以烘托整體造型。同樣,美甲風格也代表了明星的審美。明星不但會在 ins,微博,這類社交媒體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照,還會在參與舞台或者采訪時被進行特寫。試想下,如果有這麽一款穿戴甲能夠滿足明星多變的造型,隨意更換,還能節省他們做美甲需要的時間,適用於繁忙行程。那不是一舉兩得嗎。”


    “但你說的這幾類使用場景,都局限於需要高度曝光的流量明星。我們家藝人是走的演技派,平常除了拍戲私下不出來營業。我們不需要這類飾品來討好粉絲。”


    說這話的人是一直坐在最後排的一位女士。蔣勳通過姚迦提前透露的資料,知道她是位手腕強硬的頭部經紀人。雖然手裏帶的藝人不多,但都是作品有保證,路人緣極好的國民男神女神。


    她是這些高管中入行最久,資曆最老的一位。其他人即使私下再不滿她的某些營銷手段,表麵還是得要稱她一聲-娟姐。


    娟姐絲毫不掩飾她的氣勢,拿起電子煙吸了口,吐出薄霧,緩緩道,“蔣先生您提的方案挺有趣,但恕我直言,和我們藝人定位不相符。”


    “嗯,我很認同您的定位觀點。”蔣勳點頭表示認可,繼而話鋒一轉,對娟姐說,


    “但時代在變化。如今 90 後才是文娛產業消費大軍。他們的觀念中早已摒棄明星,藝人就高高在上的那一套。花無百日紅,若想能夠長久留得住粉絲,就得有適當曝光。無論多大的腕,都得走親民路線保證藝人口碑。因為愚蠢的優越感,而人設翻車的例子,應該不用我列舉給您聽了吧。”


    “再者說,您藝人參演不同角色,也需要配合角色進行妝造對麽。所以隻要有鏡頭的地方,就需要有形象設計。我並不認為,這和使用我們的產品有何相悖。”


    姚迦饒有興致地觀看蔣勳舌戰群儒,甚至在氣氛幾近焦灼時,十指翻飛地打字給某人實況轉播。


    「蔣勳可以啊,懟得娟姐啞口無言。不愧是我挑選的老公。」


    她打完字沒一秒,消息紛飛,


    「姚迦,你再敢叫他一句老公試試。」


    隔著屏幕她都能感受她的妒意,不過她偏偏就喜歡這樣捉弄她。


    於是不怕死地又發過去一條。


    「就叫,就叫,老公老公老公。」


    「好,你等著。」


    「等我回來。」


    「到時候別哭。」


    擺明了是狠話,可她聽得樂不思蜀,心裏像湧滿了蝴蝶一個勁地飄舞。


    會議開了盡兩個小時才結束。


    蔣勳扯開領帶,解開襯衫一粒紐扣,唇角微微發白。


    說服他們接受新品牌的過程不算坎坷,但也絕算不上順利。有兩位合夥人,看在姚迦的麵子上,勉強點頭答應同意試用半個月,但期間沒有廣告費,也沒有產品費,一切盈虧由他們自負。


    可是隻要有一點機會,蔣勳就都不能放過。


    人群散去,他留在原位埋頭整理資料,後頭姚迦走過來,拋了瓶冰水。


    “喂,接著。”姚迦拋出個三分球的架勢。


    蔣勳無奈兩手接過高空拋物,訕訕道,“你多大了,玩這套。”


    嘴上還是嫌棄,一手卻擰開瓶蓋,悶聲喝下大半瓶。


    姚迦不作聲地在一邊看著他,若有所思。


    論私心,她想過蔣勳失敗的可能高達 98%。畢竟一個成立不到一年的美甲品牌,想要接觸高端資源,一沒有先例,而沒有足夠強大的背景。誰都不可能會輕易點頭。


    但她想說的不是這個。而是蔣勳,今天的的確確地令她刮目相看了一回。


    以前裴泊寧向她信誓旦旦地說蔣勳有了改變,她還不相信。人的改變是極其困難的,若不是發生什麽觸及靈魂,生死相關的事,哪會這麽快就能轉了性?何況為了所謂的「喜歡上一個人」而做出的改變,姚迦就更不信了。


    然而,當她親眼目睹蔣勳這些天為傅雲嬌做的事之後,她又忽然覺得,或許蔣勳從未變過。或許他從始至終就是這麽一個人,有了想做的事,哪怕再難再險也會去做。有了認定的路,哪怕趟過荊棘也不回頭。


    說他倔強吧,的確是倔強。這倔強不單表現為對傅雲嬌死皮賴臉的糾纏,放到事業層麵,他也是一樣。跟簇燃不盡的野草似的,但凡給他一點春風,他都能給它星火燎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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