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平時住的別墅就夠大了,但老宅比他們住的地方還要大好幾倍,縱使裴執和林白腳步飛快也花了幾分鍾才走到主宅。


    裴母披著一件薄毛披肩站在主宅門口張望,看到裴執後臉上揚起笑容:“小執,快進來。”


    接著又笑吟吟地看向他身後的林白:“小林,你來了。”


    林白許久未見裴母,一時有些靦腆,把手上拎著的禮物遞過去後猶豫著往外挪:“我就不進去了吧阿姨,我都沒準備禮物。”


    裴母見怪地看他一眼,佯裝怒意:“說什麽呢,這裏就是你半個家,哪有回家還要帶禮物的,趕緊進來吃飯。”


    說著就直接上手把林白拉了進去,嘴上嘀咕著:“人都到齊了,就等你們呢,菜都熱了兩遍了。”


    裴執從鞋櫃裏取出一次性拖鞋,又遞給了林白一雙,兩人一起換好走進去。


    他其實有專屬拖鞋,但是懶得找了。


    一樓的主客廳極大,但是一個人都沒有,裴母領著兩人去餐廳,笑著解釋:“你爸已經和你爺爺喝上了,你們倆趕緊去陪他們。”


    遠遠地就能聽見從餐廳裏傳出來的說笑聲,裴執輕輕蹙了下眉,他好像聽到一個意外的聲音。


    走進餐廳,老宅的主餐廳用的是大圓轉桌,因為老爺子說圓圓滿滿就一直用著這個。


    正中間主位上坐著個精神矍鑠的老頭,頭發已經全白了,但是看著還茂密得很,不笑的時候看著很威嚴,鼻梁高挺眉眼極深邃,一看就知道年輕時肯定長相不差。


    主位左邊坐著一個和他五官極相似的中年男性,同樣頭發濃密五官深邃,但是穿著一身黑色衝鋒衣配工裝褲,看著像剛釣完魚。


    主位右邊坐著一個臉圓圓眼睛也圓圓的年輕女孩,穿著一身雛菊黃的連衣裙,看起來青春洋溢,正在埋頭苦幹一份草莓牛乳蛋糕。


    中年男性旁邊的座位是空著的,再旁邊則坐著另一個年輕女性,對方的穿著很眼熟,聽到動響後和其他人一起笑著轉過了身。


    “又見麵了,裴總。”徐青晚笑盈盈地看著裴執,滿意地在他臉上找到了一絲意外的表情。


    裴老爺子立刻不讚同地“哎”了一聲:“叫什麽裴總,你們倆都差不多大,這是家宴又不是酒會,總來總去多生疏,就叫名字!”


    徐青晚輕笑著捂住嘴,俏皮地跟裴老爺子比了個手勢:“遵命老爺子。”隨後又笑著看向裴執,“裴執,快過來坐。”


    裴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默然走到主位右邊那個埋頭吃草莓牛乳蛋糕的女孩旁邊坐下。


    林白並不知道裴執和徐青晚的談論情況,此刻在裴家老宅看到對方心裏極為震驚,但他麵上不顯,隻是默默跟著裴執一起走到另一邊站著。


    吃蛋糕的圓臉女孩聽到動靜終於舍得抬頭看一眼,見到裴執坐在自己身邊後本來就圓的眼睛瞪得更圓了:“表哥,你坐這幹嘛?”


    裴執坐下後泰然自若地整理著餐巾,頭也不抬道:“因為我是你表哥,我不坐這坐哪?”說罷他抬起頭玩笑般逗了對方一句,“要不你起來,咱們倆換個位置?”


    圓臉女孩眼睛眨了又眨,似乎在努力思考,她看了看桌上座位的排布情況,最後欣然同意:“好,那我起來。”


    裴執被逗笑,伸手把對方想起身的動作按下來:“行了,跟你開玩笑,接著吃吧,都是一家人有什麽好換的。”


    圓臉女孩卻有些迷茫,似乎還在糾結該不該坐著。


    “盼盼,你哥讓你坐你就坐著,他不讓你坐你也能坐著,這本來就是你的位置。”裴老爺子注意到裴執故意忽視了徐青晚的招呼反而走向了另一邊坐著,此刻饒有深意地看著兩人。


    裴執沒有在意裴老爺子探究的目光,泰然自若道:“程盼盼這裏位置多,剛好適合。”


    坐在對麵徐青晚聽到這爺倆你一句我一句抓著座位說事,表情逐漸變得凝固,指尖輕輕攥住了身前的平絨桌布,又不動聲色地鬆開。


    她的確是故意選的這個位置,裴家老宅的餐桌座位分布其實很簡單,裴老爺子和已經過世的裴執奶奶一共隻有兩個孩子,剛好一兒一女,兒子一家坐左邊,女兒一家坐右邊,按照輩分依次往下坐,如果有客人來就跟著主人家的位置再往後排就是。


    裴老爺子今天並不過生日,也不是慶祝什麽重要節日,單純是覺得家裏很久沒聚了,所以要求大兒子和小女兒家裏都得派點人過去陪他吃飯。


    裴老爺子年輕的時候很嚴肅,說話做事說一不二,對自己的孩子也很嚴厲,但是老了退休之後倒是變成老頑童了,對自己的孫輩一點架子也沒有。


    裴執祖母去世後裴老爺子蒼老了不少,所以兩家子女平時隔不了多久就會回老宅陪陪老爺子吃吃飯。


    這回裴執家一家三口全都來了,但裴執姑姑裴菁正在陪姑父出差,一時半會兒趕不回去,於是隻有她們家隻有她女兒程盼盼一個人回老宅。


    這也是程盼盼這麽年輕卻坐在主位旁邊的原因。


    徐青晚是受裴母邀請才來老宅吃晚飯的,是裴母的客人,按順序應該是裴母坐裴父旁邊,裴執坐裴母旁邊,徐青晚可以選擇坐裴執座位旁,但最好還是坐在程盼盼旁邊。


    畢竟程盼盼那一側就她一個人,徐青晚本身也和程盼盼熟悉,又都是女生,怎麽坐都方便。


    但徐青晚偏偏兩種都沒選,她打完招呼確認了排座方式後直接坐到了裴母身邊,她知道裴執過會兒也會來,不出意外林白也會跟著一起過來,那剛好裴執坐她身邊,林白坐程盼盼身邊。


    她沒有注意到的是,在她選定座位後,裴老爺子和裴父的表情滯了一瞬,從那之後再看向她的眼神就沒有最開始那麽單純的熱情了。


    裴母也對這個結果愣了一下,但沒有多想,她和徐青晚認識蠻久了,比徐青晚和裴執熟悉起來的時間還長,她知道對方是一個懂禮數知輕重的女孩兒,猜測這應該隻是對方一時失誤。


    徐青晚坐下後見裴家人並沒有製止她或是指責她,便鬆了口氣,看來這步險棋沒有走錯。


    但誰知偏偏裴執沒有給她麵子,不僅略過她的招呼不說,還在程盼盼旁邊陰陽她,也幸好程盼盼是個沒腦子的聽不懂,不然肯定又要抓著她問個沒完。


    裴母也留意到氛圍有些不對,淡笑著岔開話題,對還站在裴執身後的林白道:“小林,你站著幹嘛,趕緊坐下啊。”


    裴老爺子也故意怒目:“林白,不給我麵子是不是,這是家宴,不是在公司,你現在是我們的小輩,不是裴執的下屬,不許再在這裏做派,聽到沒有?”


    林白聽出來裴老爺子是在故意說誇張嚇唬他,但還是趕緊坐下,還朝老爺子那邊討了個饒。


    “總算是來了,再不來菜都得熱第三遍了,林白,你跟你老板派頭可不小啊。”裴老爺子抿了口酒,樂嗬嗬開始調侃晚到的兩人。


    林白笑著接話:“裴爺爺,今天老板剛開完會就立馬出發了,我們一路卡著限速開過來的,您說架子大可就太冤枉人了。”


    他說完後探究地看了對麵的徐青晚一眼,對方也是從橙島出發的,甚至還比他們晚一點,結果怎麽還能比他們先到,難道徐青晚比他們還熟悉回老宅的路?


    林白摸得準裴老爺子的脈,又擅長耍寶討好,不一會兒就逗得裴老爺子和裴父裴母哈哈大笑,兩個中老年男人喝高興了,非要拉著裴執和林白也必須喝一杯。


    裴執酒量好,眉頭都不皺一下就一口悶了,林白不擅長喝酒,尤其不擅長白酒,喝得愁眉苦臉,裴老爺子看了又笑得不行。


    徐青晚在一旁尷尬賠笑,麵前的菜都被她夾出個窟窿來也沒相出合適的話題開口,心裏忿忿然,這和她想的裴家晚宴完全不一樣!


    裴家人怎麽都一吃起飯就想不起客人。


    專心幹飯的程盼盼突然吱聲問了一句:“表哥,我聽舅媽說你今天才飛回來,剛飛過來就談生意,和誰談啊時間抓這麽緊?”


    徐青晚聽得心裏一跳,抬頭看向裴執,隻見裴執如實回答:“和徐總。”


    徐青晚聽到這個稱呼又額角直抽。


    “徐總?”程盼盼沒反應過來。


    林白解釋:“就是你對麵的徐青晚小姐,徐總。”


    程盼盼眼睛眨了又眨,反應過來後換上一個迷惑的表情:“你們吃飯前就在一起談生意?那為什麽是分開過來的?”


    她滿臉寫著我不理解四個字,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往外蹦,“而且青晚姐怎麽比表哥快啊,表哥你繞路了?”


    徐青晚聽到這些問題心中無語至極,說程盼盼蠢還真沒冤枉她,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要跳過這些問題不問,偏她沒點眼力見問個不停。


    林白在旁邊直呼一聲臥草,隨後低下頭捂著額頭,努力不讓偷笑的聲音發出來。


    裴執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剝了個蝦,跟著程盼盼的語氣一起反問道:“是啊,我和徐小姐差不多是同時出發的,為什麽她比我還快呢?”


    說罷他終於抬起頭,主動看了徐青晚一眼,“我也是到這裏才知道徐小姐也會來,所以沒有一起過來。”


    裴老爺子和裴父十分默契地閉上了嘴,都默默地一起開始扒蝦吃,他們倆最開始隻是感覺這徐家的姑娘有點不太懂禮數,現在看來,好像心思還不止這些。


    裴執話裏的意思是,他並不知道徐青晚會來這件事,所以才會在結束商談後和對方分開出發。


    原本他們以為,裴執和徐青晚是提前商量好分開過來的,可能徐青晚有什麽事要提前完成,但是林白說他們一結束就立刻趕過來了,那徐青晚肯定也沒有多餘時間去幹別的,因為她甚至比裴執到的還快。


    比裴執還快這點也很有意思,裴家的司機都是為裴氏服務了多年的優秀司機,精通去往老宅的路,徐青晚這是第一次來,居然能比裴執到的還早。


    徐青晚沒想到裴執居然真老老實實把這些原委都講出來了,一時有些尷尬,但她心思素質極好,清了清嗓子微笑道:“我畢竟是廖阿姨邀請來的,所以就沒有在下午的商談中多說,想著說不定能給裴總一個驚喜,至於速度……可能我比較幸運吧,遇到的都是綠燈所以沒怎麽等。”


    徐青晚的解釋倒也說得過去,可裴執知道,對方在之前的商談中專門問了一句他晚上有沒有空,他也回答了要回老宅,然後她就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了。


    所以對方當時其實並不是真的想提出邀約,畢竟她也早就被裴母邀請了晚上要去裴家老宅,她當時的詢問,大概率隻是在確認他會不會去而已,所以得到確認的消息後就不再追問了。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要確認他會不會在?


    而且還專門不告訴他她也會去老宅,明明當時都提到了這個話題,順口再往下說一句的事而已。


    而且還比他早來,還坐了他的座位。


    裴執不自覺看向徐青晚,眼神逐漸染上一絲審視。


    對方口口聲聲說著是因為母親邀請才來的,可他總覺得,對方來這裏的目的其實是他。


    “倒確實有點驚喜。”裴執切了一塊牛排,輕輕咀嚼著。


    裴母見氣氛變得奇怪,及時開口幫襯著道:“沒錯,是我邀請小徐來的,我們之前也時常約著吃飯,這次好久沒見了,她約我出去吃晚飯,結果剛好是今天,我就讓她一起來了。”


    “裴執你可不要自戀啊,人家是因為我才來的,和你沒有關係,人家上周六就約我了。”


    徐青晚聽到裴母在維護自己心裏頓時鬆了口氣,隻要裴母還在她這邊就行,雖然原本想的能借著今天和裴家人一起吃飯的機會將自己和裴執關係再拉近一點,順便在裴執家人麵前也刷刷好感,但現在她隻希望不要倒退就好。


    裴執聽了裴母的話後並沒有放下戒備,反倒思索的目光更甚,周六……究竟是巧合還是早有安排,他敲定好要回京海的日程也是周六。


    徐青晚真的是剛好撞上了,還是她對他的行程早有了解?


    程盼盼感受著桌上逐漸變詭異的氣氛,後知後覺意識到她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連忙轉頭求助地看向裴老爺子。


    裴老爺子嗬嗬一笑,十分給孫女麵子,開始把話題轉移到林白身上,和他一起炒熱場子:“小白啊,小裴執最近作息怎麽樣啊,你可以老實回答我,不許包庇他。”


    林白本來悶頭默默聽瓜,突然被點名,抬頭看了一眼裴執,見對方沒什麽反應,便回答道:“裴總最近作息挺規律的,沒有怎麽熬夜了,吃飯也很規律。”


    裴母放心地點了點頭,又囑咐一句:“小林你平時多看著點,我不放心他這個人。”


    裴執臉上露出無奈:“媽,我早就不會不規律了,之前是因為不習慣時差。”


    “行了吧少騙我,時差能調那麽久嗎?”裴母歎了口氣,裴執剛上任的時候並沒有多少股東支持他,他急於做出成績作息吃飯都很不規律,留下嚴重胃病,失眠也很嚴重,還是她和裴父盯著調了好一陣才好轉。


    “以後都不會了。”裴執自知理虧,隻能乖乖承諾。


    “工作是做不完的,要勞逸結合。”裴老爺子大發善心開始幫裴執轉移注意力,再次把話題轉向林白,“小白,你祖父最近怎麽樣了啊,好久沒見他了,最近釣魚下棋他也都不來,不會身子骨又哪裏不利索了吧?”


    “我祖父狀態挺好的,身體沒什麽大問題,就是我祖母不太精神,連帶著我祖父也開始有點掛心,所以最近就沒怎麽出去。”


    裴老爺子點點頭,歎了聲氣:“這人老了精神可重要得很呐,盛新啊,你回去聯係幾個裴家的醫生,讓去林家看看,必須得好好調養調養。”


    裴父神色一肅,點頭:“好。”


    林白苦澀一笑,也沒拒絕,隻是點了點頭。


    聊到林白的家事,得知林白的祖母精神變得不太好,餐桌上一時又有些沉默。


    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就是請再好的醫生也無濟於事,更何況林家本就是做醫藥生意的,還能接觸不到有能力的醫生嗎?


    林白祖母是心病,吃什麽藥都醫不好,中年喪女的痛大概一生也治愈不了,林白祖父雖然看著堅強,但其實對比裴老爺子他們這些同齡老頭來看也要蒼老不少。


    裴母眉心中央染上一絲擔憂:“阿姨狀態又不太好了啊,我得尋時間去看看才行。”


    林白趕緊安慰:“其實還好,有我爸媽在家照看著呢,不會有什麽問題的,都是老毛病了。”


    裴母歎了口氣,不由自主道:“是啊,都是老毛病了,心病還須心藥醫,惠芸走得早,她的女兒也不知道怎麽樣了,要是能聯係上那孩子回去看看,阿姨說不定精神能……”


    聽到最後一句話林白的表情突然變得複雜,最後甚至開口打斷了裴母的話,語氣生硬:“都十多年沒聯係過了,人家隻拿我們當陌生人,我看沒有這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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