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半山腰,周月詢問:“公子,喝水嗎?”


    魏鸞點頭,宋令見狀忙拿出水囊快走了幾步,把水囊蓋子拔開搶先周月一步遞到他手中。


    本來欲上前的周月見此,倒是十分識趣,退了一步。


    魏鸞接過喝了一口,遞還給她。


    宋令接下水囊之時,終還是忍不住道:“公子,我覺得你不受世俗束縛,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十分的……,難能可貴。”


    她實難尋覓誇他的恰當形容,因她內心真正的想法便是此人無恥之至,陰暗至極。


    魏鸞雖未答言,但他一定知道她在說什麽。


    宋令又道:“公子對我有再造恩情,我是絕不會負公子的。”


    周月奇異的看她一眼。


    宋令此言是為了表達自己就算窺得了什麽秘密,也是和他穿一條褲衩的人,絕對不會做出對他不利之事。


    魏鸞瞟她一眼,舉步下山了。


    到得山腳下,已有車馬接應,宋令隨行不久,便知曉何事了。


    智氏大軍借道魏地而過,魏地做了提防,過魏地又經餘氏之地永州,餘氏見魏氏允路,也慨然開城郭為智氏放行。


    不料餘氏並未留心提防,智氏夜襲永州,一舉奪城,複又直奔餘氏都城東陽而來。


    餘氏大驚之下懊悔不及,一麵遣人速報未晉皇帝,一麵舍女向智離求和。


    聞魏氏嫡子魏桓(頭戴綠帽不自知那位)向父親諫曰:“當聯合陳氏,背後襲之,以遏其勢,防他日作大,反危己身。”


    魏寶卷從其諫,派人休書陳氏,陳氏與餘氏因交界之地不明,常起爭端,素有不和,聞智氏滅餘,趁機也奪了交界城池,若是又聯合餘氏,豈不自打雙臉,遂回魏氏曰:“智氏年幼,有勇無謀,何足為患,不如助之,共分餘氏。”


    魏寶卷複又然陳氏言,出兵奪餘氏邊郭掖州,魏桓聞言氣曰:“此舉乃與狼謀皮也。”


    說回餘氏如今四麵楚歌,送女求榮,那女子之前曾和魏鸞議親,隻是還未及訂親,正是餘氏嫡女餘婉兒,餘氏定是瞧到智離滅鄭留了鄭離在身邊,定是好色之徒,便投其所好,將女獻出。


    智離見餘氏之女送來,並未表態,反而問鄭離:“是留是殺?”


    鄭離答曰:“望留之共侍將軍。”


    智離說:“那便殺了吧。”


    可憐餘婉兒承載著家族希望而去就如此簡單的香消玉殞了。


    都說戰爭殘酷,身處亂世中的貴女,可能麵對的一切會更加殘酷,鄭離如此,餘婉兒亦如此。


    而餘氏另一個希望,未晉皇帝,顯然更不靠譜。


    未晉國土雖為天下第一,但五大公卿的權利卻賽過皇室,未晉百姓嚐私下嘀咕:未晉的公卿敢踩著皇帝的頭撒尿。


    皇權在未晉就是這麽沒有份量,形同虛設。


    皇帝之言,服之當然,不服,也未有他法。


    智氏已經一家獨大久矣,若是再吞並餘氏,當有禍國之患,未晉皇帝連夜下詔:卿們乃國之棟梁,當一致對外,安肯相害耶?當速速停戰,以和為重。


    智離拿到詔書,舉劍挑詔曰:“非我欲害餘氏,乃餘氏入夢害我,不除我安敢眠乎?”然後扔起詔書,一劈為二。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餘氏眼見這邊也希望落空,也自知不是智氏對手,又提出以子為質求和。


    智離冷笑:“打的過便打,打不過便降,不願降自可以逃命去,逃不掉死便是了,何必送子給我多此一舉。”


    餘氏聞言,俯首納降。


    餘氏疆土,一城歸魏氏一城歸陳氏,其餘城郭皆歸智氏,遂餘氏滅而智氏更強。


    宋令隨魏鸞回到梁澤不久,便塵埃落定,智氏取餘氏如迅雷一般,僅僅用了三十日。


    不厚道的講,她也沾了這事兒的光,魏鸞因此事急往家趕,哪裏有機會收拾她。


    第7章


    星火


    智離滅餘之迅猛,能在滅鄭凱旋而歸的路上,都未嚐修整而出就一舉而出滅餘,古所未聞,而他的抱負,當不止於此,隻是不知道下一個又輪到誰。


    不過盛極也未必一定便是福,如今五大公卿尚餘四個,智氏如此狂妄,其他幾個又豈能坐以待斃。


    魏陳兩氏本就親和,見智氏滅餘如此輕易,也感覺不妙了,於是迅速抱團。決定將原定於年後的兩家子女的婚事,年前落實,以免夜長夢多。


    該婚禮的男主角便是魏鸞長兄魏桓,女主角便是陳氏嫡女陳薑。


    是的,該婚禮的男主角便是被弟弟戴上綠帽還蒙在鼓裏的傻哥哥,女主角便是本以為魏鸞用了心而她許了身到頭來魏鸞隻是和她走走腎的傻女人。


    宋令心中始終懸著一塊大石頭。


    有些事不知道還好,知而不宣真是抓心撓肝。


    這魏鸞定是等著人家女兒嫁過來再續情緣呢,看他每日仍氣定神閑如沒事兒人一般,自是不會去攪黃親事。而女方那邊,若是不從,魏陳失和影響大局;從了,唉,從了便又是一段不幸的孽緣。


    不從,家人不放過她;從了,所有人都不會放過她。


    言歸正傳,宋令覺得自己不應該為別人之事操閑心,她隨魏鸞別了書院,下了山,這歸梁澤一路,她因心懷膽怯,對魏鸞的態度比之從前更是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妥妥貼貼,無比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她對他的所作所為,哪怕他親娘文姬來了,都到不了這份兒上。


    提到他親娘,又有一件讓宋令頗為遺憾的事,她原本以為此行能一睹文姬那曾讓伯父和父親同求的絕世之顏,她見過鄭離,不曉得以文姬當年之顏能否一較高低。


    可未料到魏府之大,超出想象,甚至連當初宋國皇宮都不及,不算府兵,光仆人雜役竟有三千以上,一院之人可能一生都未有機會和其他院內之人相識。


    她自己去見是絕不可能了,魏鸞身處西院,本以為一個庶子而已,未想到排場也是極大。應是因魏府當家主母多年以前就吃齋念佛一心悟道,家中主事皆由最受寵的文姬接手料理,所以生來是庶子的名分卻享受的是嫡子的待遇。西院的人丁眾多,不說丫鬟婆子仆役多少人,光他屋中伺候的丫鬟就將近十人,貼身伺候的幾個看著又機靈又漂亮。傳言未晉公卿家世大到令人咋舌還真不虛。


    自回魏府,隨魏鸞住府中西院,按理來說她住所被安排在侍衛院子旁,若沒有主子召見或者她主動去見,理應都沒甚機會見到魏鸞,壞就壞在這一路獻殷勤獻過了頭,可能是把他伺候的太妥帖了,清靜沒幾日就收到西院管家孫大娘的安排,仍舊是她每日去研墨陪讀。


    本來她入府便是以男裝示人,大家也都當西院又多了個侍衛。


    放著漂亮俏麗的丫鬟們不用,卻讓一個俊俏的小侍衛陪讀研墨,這一個小侍衛還是曾經被帶著去書院陪讀,回家了還依然不離不棄的帶在身邊。


    不消一日,西院的風言風語就吹了起來。


    咱家二公子何時這樣過,這不是同性之愛這是什麽。況曆來二公子無此喜好,這新入府的臠寵本事的很,竟是改了公子的取向。


    隻有宋令心裏清楚,屁呀,他的取向她不清楚,但是,他倆之間一丟丟曖昧之意都沒有。


    兩人獨處時間雖十分多,宋令觀魏鸞讀書喜靜,她陪讀研墨之時極少多言,是以二人獨處之時反而無話時候居多。即使有話講,也未嚐有幾句真心之言。


    人活一世,誰不愛聽好話,誰不喜歡身邊有個人花樣繁多的誇他,巧的很,誇人乃宋令拿手好戲。


    隻是這個結果她也始料未及,猶記得剛入章郡,她還有兩個可愛的丫鬟鶯鶯燕燕伺候呢,本以為入了魏府,不圖如周大哥他們那般院子裏有幾個丫頭仆役伺候,總該她自己能夠清閑些了吧,可為何自己溜須拍馬了這多時日,地位反而每況愈下了呢?


    要說宋令來到魏府,最大的收獲莫過於,交到周雲周雨周月周明這樣的朋友。魏鸞自身人品在陳薑一事上暴露無遺,但不可否認,他識人的本事真的一流,他選的這幾人,各個氣質性情本事佳,說話辦事幹淨利落。


    這魏府內的保障若透了風漏了氣,便不是一府之事了,所以在魏府的大部分時間不需他們貼身護衛著魏鸞。


    閑來無事,他們幾人便常常聚在一起。


    其實是他們四人常聚,而她是偶然撞見四人私聚,硬擠進去占了位,並死皮賴臉要求以後聚會也需得喊上她一起。


    因她清楚,這四人乃是魏鸞心腹,魏鸞的大小事務他們一清二楚,她打進他們圈子,便也離魏鸞心腹不遠矣。


    雖然其中周雨對她態度不算上佳,時常損之,還總會讓她想起一人,蕭昭業。


    啊呸!蕭昭業曾是她兒時的噩夢,她今時今日的境地,都源自於他,兩廂對比,周雨可比他好太多太多了。


    來了魏府大約月餘,可巧遇到魏公生辰,正好在八月初一。


    魏府請了戲班子在府中戲樓唱戲。從初一唱到十五,整整唱半個月。


    對此宋令比較興奮,以前在雀州,孫員外的老父過七十大壽時候,請戲班子在城內唱了三天。宋令天天都長在那裏,如今猶記得那番快活熱鬧的景象。


    周雲四人反而對此無動於衷,周雨道:“年年如此,有何可高興的。”


    還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魏公生辰,府裏迎來送往的賓客越來越多,除了皇帝和幾大公卿差人來送禮問候,其他賓客也是數不數勝。魏公必是不能一一照應到,魏府除了魏桓嫡子,還有魏鸞和其弟魏湘皆是文姬所出,魏湘今年不過區區三歲,不出來搗亂就不錯了,是以魏桓和魏鸞也十分忙碌。


    生辰前幾日掌燈時分去他屋中便見不到人了,後來又連去了兩日仍舊不見人影,她索性也不再去了,反正近日他會特別忙碌,哪裏有時間讀書。


    這又讓宋令高興壞了,每日不需要幹活更不需要麵對主子心情豈能不舒暢。


    當然不麵對不代表不會見到他。


    第一日在大戲樓,宋令自是少不得見到他,不僅見到了魏鸞,還見到了她心心念念之人,便是與她家族淵源頗深的文姬。


    這一日她早早就在人群中占了個靠前的位置,這幾日多數時候是周雲周明跟著魏鸞進進出出,周月周雨常常得閑。看戲就得有伴才好看,今日正巧周雨有閑,便被她拉來做伴。


    她貼心的準備了好幾包零嘴兒,周雨是四人之中年齡最小的,雖看起來是個大男人,卻咋呼的緊,雖然倆人鬥嘴最多,但他倆最能吃到一起玩兒到一起,好戲開場沒多久,他二人已經把瓜子磕下去一半了……


    忽的周雨湊到她耳邊道:“姬夫人來了。”


    宋令一凜,忙往主看台望去。


    因台下人多嘈雜,台上又在咿咿呀呀唱戲,兩人所談之事又不便大聲來往,是以周雨仍舊俯在她耳邊道:“她身後之人是世子,世子懷中抱的是小公子……”


    宋令一邊會意一邊定睛看去。


    文姬是姍姍來遲的,與魏桓一前一後到的,可能是來時偶遇,魏桓還幫忙抱著魏湘。


    宋令離看台並不近,遠遠望去,文姬雖已年近四十,衣著身段卻依然如二十多的小姑娘一般,甚是婀娜。若不是周雨告訴他這是姬夫人,那她與魏桓站在一起,加上懷中幼童,會讓宋令誤以為他是魏桓的一個妾室也說不定哩。


    這魏湘明明和魏鸞才是同父同母,卻和同父異母的魏桓更顯親厚;反觀魏鸞,見他母親弟弟出來,資態何其冷淡,都不似是一家人般,既未起身也未見任何回應。此情此景讓宋令莫名覺得魏鸞似乎與他母親有何不睦之處。


    她踮起腳尖湊到周雨耳邊問:“咱們公子跟他母親關係不好嗎……”


    周雨回頭對她嘀咕道:“你也發現了?我入府三年了,一直這樣。”


    宋令回道:“怎麽回事兒呀?”


    周雨搖頭:“公子豈會跟我們說緣由。”


    宋令又回道:“我看公子就是天生薄情淡漠之人。”


    周雨回湊道她耳邊威脅道:“你是不是找揍!”


    宋令嗤嗤笑了,晃了晃他胳膊以表求饒,周雨哼了哼,不理會她。


    二人又繼續看戲,宋令討好般的挑了一枚果脯遞到他嘴邊,周雨先是推拒了幾下,在宋令堅持下,他頗有些敵不過她的姿態勉強吃下,此事算是過去了。


    夜裏戲還繼續唱,白日裏忙活一天的府中下人們此刻得閑了,可以帶著家眷們去觀賞。


    雖每日戲文不一樣,但同一日白裏黑夜都同一出,宋令白日聽了三遍,夜裏也就不再去湊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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