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桃嬤嬤抱著戒尺就站在韶華苑正房門前,中氣十足,“請四少夫人按時跪拜祖宗,自省罪責。”


    昨夜抄書到半夜,估摸現代的一兩點。


    如今睡都沒睡醒,那老嬤嬤又來叫門,盼喜盼蘭早已起來,一邊應承著桃嬤嬤,一邊來招呼宋觀舟起床。


    初春之冷,剛探出被窩一隻腳,瞬間快速縮回。


    “炭盆子呢?”


    宋觀舟冷得不行,盼喜楞了一下,才低頭說道,“國公爺吩咐降了韶華苑用度,今日小丫頭們去領碳,比往日少了七分。想著少夫人夜裏還得抄書,奴婢就自作主張省下早間用碳。”


    造孽!


    是真是假,宋觀舟也顧不上求證,她被直接進來的桃嬤嬤嚇得不敢再推脫。


    桃嬤嬤人高馬大,腰肥膀圓,戒尺揮舞得梆梆作響,宋觀舟渾身二十多記戒尺留下的傷痕,再不敢造次。


    不如現世的她,膘肥體胖能揍兩個男人。


    而今的她身形瘦弱,加上原配信了那套麵黃肌瘦弱柳扶風的佳人氣息,一直控製飲食,漫說打人,多走幾步都要歇菜。


    宋觀舟看著銅鏡裏本該漂亮的鵝蛋臉,如今卻瘦的脫了相。


    罷了罷了,她養回來得了,哪一日跑路什麽的,還得靠著健康的體魄。


    **


    跪拜這事兒,沒有一回生兩回熟,宋觀舟跪到最後,哭了起來,她倒是想過裝暈,可剛昏過去,桃嬤嬤那厚重的指甲,生生戳在她的人中上。


    比跪斷腿還疼。


    “你同父親說吧,我實在跪不住,他尋個別的法子罰我吧。”


    別的?


    桃嬤嬤嘴角一抽,“四少夫人,您昨日抄的女三書,錯字別字一大堆,自是要重寫。”


    什麽?重寫!?


    原配的記憶中,她能書會寫,擅長翰墨丹青,可現世裏的宋觀舟隻是個兢兢業業的社畜打工狗,她會麻利的鍵盤攻擊,能說一口流利的外語,能做漂亮的婆婆特,隨著男同事上山下海,也能就一個雞毛蒜皮的事寫幾千字的情況說明!


    可唯獨不會琴棋書畫——


    毛筆字寫得她欲哭無淚,如今桃嬤嬤一語道破,讓她重寫。


    她眼淚仿佛不要錢一樣,想到了自己有可能再回不去的現世,更是悲從中來,竟然像個真正的十八歲女孩,抹著眼淚哭泣道:“你同父親說罷,我跪不住也寫不完,你並是用戒尺打死我,我也再不能了。”


    桃嬤嬤錯愕難耐。


    往日不是沒有來罰過四少夫人,可這四少夫人都咬牙挺了過來,雖說這次確實重了些,可也不到哭天搶地的份上。


    宋觀舟哭得打嗝。


    桃嬤嬤表情炸裂,“四少夫人——”


    宋觀舟挽袖抹了把眼淚。


    “我如今也沒了體統,隨你責打就是。”


    ……當真是不要臉了!


    桃嬤嬤想著自己教習多年,遇過無數刁蠻姑娘同媳婦子,可像宋觀舟這般大聲嚎哭之人,實屬第一例。


    她定了定心神,拉過宋觀舟的左手,啪啪啪就是重重三戒尺。


    宋觀舟愣了一下,看著發紅發脹的手心,瞬間火辣辣的疼了起來,眼淚更是洶湧而下,她摟著自己的左手,哭得泣不成聲。


    “明明是裴岸流連妓子床榻,忘了家中妻子,如何就成了我的不是?”


    誰能料到,宋觀舟所跪拜的小祠堂,與家廟相隔不遠,凝聲靜氣正在誦經的國公府夫人聞聲睜開了眼,細細聽來,冷笑一聲,“櫻枝,去打聽打聽,什麽事情。”


    一大早的,吵得心口疼。


    櫻枝素服進來,低聲說道,“應是小祠堂那邊傳來的聲響,夫人且等我去看看。”


    “小祠堂?”


    國公府夫人蕭氏了然,“恐怕又是誰受罰吧。”


    櫻枝想了想,才走到蕭氏跟前低聲說了四少夫人闖禍之事,“國公爺很是生氣,不等四公子回府,就直接重罰了四少夫人。如今您囑咐我少問家事,我也就是聽了一耳朵,沒多打聽。”


    蕭氏將近五十,雖說對外宣傳她已出家,但依然烏發戴金釵,身著華服錦緞。


    “那宋氏被大學士養得驕縱蠻橫,如不是我那親家母時日不多,這樁婚事國公爺豈會答應,瞧瞧,這才兩年,就鬧得闔府上下不得安寧。”


    宋問棋為官清廉,膝下除了養子宋行陸外,硬是到了年近三十,才與夫人得了宋觀舟這麽個獨苗,她同國公爺見過兩次,甚是嬌養,從不曾想過娶進門來。


    萬事由不得琢磨,可憐她的四兒,得了這麽個不識大體的媳婦兒。


    四少夫人不得長輩心意,這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櫻枝不敢接話,隻待蕭氏說完,才出去打探。


    剛到小祠堂外頭的聽雨閣前,與世子夫人蕭引秀撞了個正著。


    “櫻枝,這是去哪裏?”


    作為姑母及婆母蕭氏跟前的大丫鬟,在府裏地位非同小可,蕭引秀親自問話,櫻枝也笑吟吟回答,“回世子夫人,這不老夫人正在誦經做早課,卻聽得外頭喧嘩,我索性繞出來瞧瞧是何緣由。”


    蕭引秀把她招到跟前,“不礙事,是四弟妹身嬌力弱,耍著脾氣呢。”


    果然是四少夫人!


    櫻枝索性攙扶著世子夫人,玲瓏小意問了起來,“是國公爺罰得太重了嗎?往日裏四少夫人倒是不曾這麽哭喊過。”


    蕭引秀蔥白玉指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我已差人過去看了,隻叫桃嬤嬤輕些。哎……,四弟妹這次闖禍太大,旁人也不敢到老爺跟前求情。”


    阻攔了櫻枝想去探一番的想法,“我同你去拜見姑母,些許時日未見,她老人家可好?”


    自進了家廟,蕭氏深居簡出,晚輩們的請安,她也統統免了。


    倒是小祠堂這邊,宋觀舟的哭泣聲起起伏伏,不曾歇過。桃嬤嬤又打了十來記,她兩手都是紅腫脹痛,疼得她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如此失態,桃嬤嬤轉身鎖門而出,尋了世子夫人稟告。


    恰逢世子夫人在老夫人處請安,她並追著過去,立在老夫人起居廂房之中,說了事由。


    蕭氏一聽,怒目圓瞪,“真是豈有此理!不顧她懷峰宋氏的家風,那也得想想國公府百年清譽,無狀婦人,鼠目寸光,當罰!當重罰!”


    蕭引秀捧著茶水伺候著婆母,“姑母息怒,弟妹年歲小有些不知事,傾心四弟,失了些分寸。往後我同大嫂多勸導幾句,假以時日自然就懂事了。”


    “十八歲,可不小了。”


    蕭氏慍怒不已,但忍不住疑慮叢生,“往日裏宋氏也沒這麽失態,是不是上元燈會貿然出去撞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這麽一說,桃嬤嬤點了點頭。


    “老夫人言之有理,這兩日我也覺得四少夫人甚是奇怪,行為舉止言語說話,都與往日不同,粗鄙了許多。今晨我查看國公爺罰她抄的女三書,筆跡同往日也有諸多出入。”


    櫻枝捂嘴小聲驚呼,“傳聞大理寺陳大人家小妾三年前撞了邪,蠱惑了府上好些丫鬟仆從,後頭請仙老娘子來驅了邪,才算是好了。”


    後來,這事兒在京城上下傳流很久,陳家覺得此女不祥,並打發了出去。


    蕭氏信佛,念了句阿彌陀佛,招呼兒媳,“秀兒,你回去同老二說一聲,尋個機會找仙大娘子來看看。”


    “母親,要不先和老四通個氣兒?”


    蕭氏哼了一聲,“岸哥兒心軟,又在朝為官,朝廷這些年一直打壓通靈巫蠱,說是邪術,你同他說了,他是該阻攔你還是信服你,且不讓他為難就是。”


    不如不說。


    蕭引秀輕輕點頭,“姑母放心,孩兒這就去辦。”


    粗鄙的宋觀舟哭到累了,一大早起來滴水未沾粒米未進,這會兒又冷又餓,索性盤在地上,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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