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間,夫妻二人持續低氣壓。


    忍冬借口送菜添湯進來幾次,每次都擠破了眼皮,示意少夫人打破沉默,主動示好。


    宋觀舟眼珠子嘰裏咕嚕轉了幾圈,才咳嗽幾聲,“四郎——”


    “你閉嘴!”


    裴岸頭也不抬,毫不客氣。


    宋觀舟聳肩,隻能低頭吃飯,裴岸看著如今沒心沒肺的宋觀舟,氣得心肝腸肺都疼了起來,竟然問他可有沾過阿魯。


    二人親近之時,她卻問了如此煞風景的事兒——


    氣得他張口就在宋觀舟胸口咬了個大大的牙印,宋觀舟尖聲呼痛,引來忍冬和兩個丫鬟,險些就繞過屏風來,還是裴岸大聲嗬斥,止了眾人的腳步。


    如此一來,再多溫情,也隨風飄散。


    裴岸整理衣服出了內屋,就見這院落裏忍冬並幾個丫鬟,盯著驚恐的眼神看著他,忍冬還自作聰明上前哀求,“少夫人年少不知事,還請四公子原諒則個。”


    “不知事?”


    他冷笑起來,怕是知道的太多。


    “隻有那兩本話本子?”定要全部抄撿出來,再留著這些流傳市井的淫書,隻怕宋觀舟更為大膽。


    忍冬不知前後因果,唯有點頭。


    “以後斷不可再買什麽話本子給少夫人。”


    語氣嚴厲,幾個丫鬟都被嚇得不敢出聲,倒是宋觀舟穿好衣服,隨意挽了頭發出來,斜倚圓月門上,懶懶說道,“你凶她們作甚,裴大人!”


    由此,一頓飯裏,裴岸對宋觀舟全然不理。


    飯畢,起身要離去,宋觀舟送到門口,突然出言,“阿魯,好生照顧四公子。”


    話音剛落,宋觀舟自己忍不住噗嗤樂了起來,裴岸回頭充滿無力,回燕來堂的路上,阿魯得了裴岸幾句嗬斥,他全然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想也沒有做錯事兒啊。


    ——你事兒大了!


    回到燕來堂的裴岸,卻沒了歇息的心思。


    想到韶華苑的宋觀舟,他嘴角上揚,往日隻知她像個尋常妒婦,哪裏有宋氏風範,而今卻又語出驚人……


    他無法否認,仰著臉問及他的過往時,那雙眼眸之中的光亮,讓他頗為歡喜。


    正要熄燭歇下時,裴海親自上門來求見,“四公子,國公爺那邊有請。”裴岸整理衣冠,跟著裴海出了燕來堂,“海叔怎麽親自來請?”


    裴海提著燈籠笑道,“倒也不是,本是要去跟老爺稟報清明家祭之事,老爺身邊的臨河說了要來請您,我並順路過來。”


    說著在前,照著裴岸。


    二人來到正賢閣,芳姨娘正好進門,看到他二人,請了安後就避到廂房,裴漸在正房之中,臨河親自來迎,“四公子,海叔,這邊請。”


    入了正房,裴漸坐在官帽椅上,手不釋卷。


    待他二人請了安,才吩咐落座。


    “等你二哥過來再說清明家祭的事情,近些時日,你與觀舟如何?”


    老父親放下書卷,看向四子。


    “父親放心,我與觀舟挺好。”


    裴漸冷哼一聲,“我怎麽聽說你還住在燕來堂?”


    裴岸低頭,耳尖微紅,“父親放心,近日隻是觀舟身上不好,暫且分居,回頭大好了,我必然是要搬回韶華苑。”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觀舟娘家式微,性子執拗,可少年夫妻多方不易,如今也受了罪,你二人各自反省,終歸要好好攏在一處。至於風月場所,你年紀尚輕,不急在這一時。”


    裴岸起身聽訓,“謹遵父親教導。”


    “坐下就是,如今府裏你二嫂當家,凡事讓觀舟多去走動,至於你母親,她一心向佛,無事就不要去叨擾。”


    裴岸應了是。


    世子裴辰在外求見,臨河直接引了進來,請安的話語還未出聲,裴漸就板下臉來,“又是去了何地?你如今承繼世子位份,言行舉止自當嚴謹,日日裏尋花問柳,不做正事,如何以身作則?”


    裴辰躬身,支支吾吾回答,“父親冤枉,兒子未敢亂來。”


    “哼!”


    裴漸滿麵慍怒,“是當我瞎嗎?與陛下求了個職給你,你嫌職位低下,退一步讓你多讀些書,圖個明事理懂經營,也是一塌糊塗。瞧瞧你那屋裏屋外,隻沉溺於女色,長久下去,這國公府還立得起來?”


    裴辰被訓得兩股顫顫,冷汗直冒。


    “父親,孩兒明白。”


    “罷了,坐下說說清明家祭之事。”


    裴海按往常打算說來,裴漸提了幾處,“老家幾房傳信回去,早兩年就分家分祖,今年就各自祭祀,攏在一處來回幾百公裏,舟車勞頓,諸多不便。”


    裴海記下,“祭祀牛羊,屬下還是差人送些往老家去。”


    裴漸點頭,“裴辰!你與大海合計合計,不失禮數就行。”想了一下,吩咐裴岸,“觀舟娘家無人,自守安夫婦去世後,行陸也無蹤跡,懷峰那頭近年沒什麽人丁,你尋個時日,清明之前攜觀舟往道縣去祭掃一番你嶽丈嶽母。”


    宋問棋,字守安,宋觀舟的父親。


    裴岸起身,“父親,京城遙祭即可——”


    “不妥!”裴漸打斷四子的建議,“守安於你,不止是翁婿之名,他也曾是你的上峰,老師,於情於理,一年一祭也當該如此。”


    如此說來,裴岸隻得應了個好。


    旁的交待一圈,才揮退三人,隻是臨出門之際,裴漸又留下裴岸,單獨說話,“再兩年,尋個時機自是要讓你外放出京,你生性聰慧,但從政之路漫長遙遠,坑窪難行,你時刻都得謹慎。”


    “孩兒明白。”


    父子二人短暫沉默之後,裴漸看著優秀的四子,還是揮了揮手,“回去吧,你是丈夫心胸放寬些,觀舟不過一內宅婦人,若是連她你都攏不住,漫說官場之上形形色色的官員。”


    裴岸一愣,繼而歎息,“若她如大嫂懂事、二嫂知禮——”


    “渾說,外頭眾人,也得照著你想的那般去長?行事說話,得依著你的想象,你才能做事兒?”


    裴岸連忙躬身道歉,“孩兒失言,父親贖罪。”


    許久之後,才攆了裴岸,裴岸想了想還是低聲說道,“三哥那邊……我想再去。”


    裴漸身形僵住,似在回憶,又有悔恨之意,滿腹無奈化為長長歎息,“罷了,你有心就好。他如今那般,往後還得多依仗你。”


    裴岸一聽,馬上跪了下來。


    “父親說些什麽話,全然不是依仗,他是我的兄長,我隻恨那幾日不在府上,不然定不會出這樣的差錯。”


    裴漸看著這樣一身正氣的兒子,欣慰笑道,“你有心即可,他萬事要強,倒也不會事事靠你,隻是你在為父眼裏,今後定然有番作為——罷了,後事再說。”


    裴岸抬頭,看到父親花白發間,帶著諸多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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