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慶東一屁股坐在荷花搬來的交椅上,往後仰靠下去,“說來,還是觀舟這院落最合我的心意。”


    裴岸欲要扯開眉心墜,宋觀舟還是不讓,“秦二,你來得正好,我這幾個丫鬟嘴笨,問了許久也說不出個好與不好——”


    “什麽?”


    宋觀舟像條無骨妖蛇靠在裴岸後背,隻在裴岸肩頭露出半頭長發一張鵝蛋臉,她紅唇上揚,“我二人如此,誰更好看?”


    好看?


    秦慶東本要大肆嘲笑,卻在看到這一雙壁人看著自己時,咽下了風涼話,他竟然真的細細看來,“原本以為這樣荒唐不羈,卻想不到竟然是神仙眷侶。”


    裴岸黑發落在麻本杏白衣袍上,同邊上青衣素錦衣物的宋觀舟,竟是天作之合。


    二人神態慵懶,一個清新俊逸,一個娉婷嫋娜,二人粗服亂發,卻應了句不掩國色。


    明明分男女,偏偏陰陽之美猶如日月交輝。


    秦慶東最後搖頭失笑,“隻怕我這一生,再難見你們這般配的檀郎謝女了……”


    “罷了,得秦二公子這麽高看,觀舟且饒了我。”


    招來忍冬,卸下佩玉,半幹烏發挽做發髻,宋觀舟攔了一下,“你上門口站著片刻,這會兒怕是要下雨,風急,吹上片刻也就幹了。”


    “無礙。”


    “濕發攏在頂上,到老了定然頭疼。”


    推了幾把,忍冬也勸了兩句,裴岸這才到了廊簷下頭風口處,立在那裏猶如翩翩君子,立著吹風。


    “季章同你說了不曾?”


    秦慶東吃了口燙嘴的茶,冷不丁問道,孰不知宋觀舟隻看著廊簷下玉樹臨風的郎君,失了魂魄,隨口反問:


    “何事?”


    “我同金拂雲之事。”


    金拂雲三字,拉回來宋觀舟的注意力,她回頭看向秦慶東,“真決裂了?”


    看來裴岸是說了,秦慶東頹然後座,仰靠在椅背上,抬頭看天。


    “是啊,你往後避著她些,這女子心思深沉,到如今我竟是也看不懂她了。”


    喲嗬!


    “何出此言?隻怕是誤會,昨兒四郎說了一嘴,我想著回頭你們再一起吃幾盞酒,誤會再大也能解開。”


    “不。”


    秦慶東閉眼,看著撤去的涼棚上頭,花架子與葡萄快長到一處兒了。


    他幽幽說道,“觀舟,隨著時日流淌,人也是會變的。”


    宋觀舟目光再次挪到裴岸身上,她不動聲色,隨意敷衍,“都會變,你會,我也會,四郎……也會。”


    “總之,往後我們定然不會在一處兒吃茶吃酒,吟詩作對,她自算計她的,我過我的,誤會也好,真相也罷,我同她走到這裏為止。至於季章,且看他的打算。”


    秦慶東苦笑起來,“觀舟,我們也會愈走愈遠,不在一條路上嗎?”


    廢話!


    宋觀舟鳳目翻白,毫不客氣。


    “若我說來,你們同金拂雲不過是酒肉朋友,偶爾說幾句話,旁人聽不懂的,金大姑娘善解人意,戳中了你,你回頭引以為知音,在我看來,全是笑話!”


    “嗯?”


    宋觀舟一番言論,秦慶東聽完沒有生氣,反而饒有興致,低頭看向宋觀舟,“仔細說來。”


    “若你不是太子妃胞弟,秦府嫡出的二公子,且看金拂雲是否還能同你做個偽知音!”


    “什麽偽知音?”


    “偽,同假,就是虛情假意。”


    秦慶東聽到此處,思索片刻,否認了宋觀舟的一麵之詞,“我看不慣她身在閨閣,卻多方算計,甚至算計到我的頭上。但這不能說我們之間情意淺薄、虛假——”


    “官運亨通時,處處是貴人。要看清朋友權益,也得等到你落魄之日,錦上添花誰不會,雪中送炭幾人做?”


    秦慶東竟不知道如何應答。


    遲疑之時,宋觀舟又道,“不過你有眼光,覺得我還不錯,說實話,皇家貴人除外,我宋觀舟也算是明理清透之人,同你往來,多是鬥嘴打趣,不曾對你起過攀附之心。”


    啥?


    秦慶東原以為能聽到什麽逆耳忠言,誰料卻遇到個宋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他傻眼之餘,哼了一聲,“你這女子,嘴上甚是了得,自負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嘁!我話糙理不糙,你何時見我吹捧你?”


    “祖宗!你吹捧我?你但凡少斥責我幾句,我也是燒高香了!”話語落下,細細回味,卻發現宋觀舟真還是有點兒骨氣。


    什麽叫有點骨氣?


    宋觀舟聽完,附贈大白眼一雙。


    “澗水房,秦二,你走一遭,未必活得下來。”


    “嗯——?”


    秦慶東知道有這麽回事兒,但聽說不全,裴岸少有提過,這會子聽得宋觀舟說來,不由得好奇,“公府私牢?”


    “——不是!從前沁姨娘的小佛樓。”


    裴岸走來,接了這話,秦慶東恍然大悟,“……徹哥兒出事的地兒?”宋觀舟哼了一聲,“他在裏頭折了手臂,我在裏頭遭了酷刑,骨氣,秦二,你同四郎隻怕都不如我。”


    威武不能屈啊!


    裴岸扶額,“罷了,忘記同你說來,那澗水房前些時日拆了。”


    “拆了?”


    宋觀舟抬頭,“我竟然不知。”


    裴岸笑答,“那就是一處石樓,海叔喚了好幾十人,連夜拆了又運出去,莫說是你,府上大多數人隻怕也不曾覺察到。”


    宋觀舟有些愣神。


    她在那裏接受了封建社會最毒辣的洗禮,從此亦步亦趨跟隨這個時代的步伐,慢慢回到正軌上。


    疼痛刻骨銘心,靈魂卻更為勇敢。


    宋觀舟表情複雜,裴岸自是知道她心頭情愫,上前擁住她瘦削肩頭,“早早就答應過你,那仙大娘子也得了懲罰,我知你受了大罪,如今澗水房也沒了,往前看就是。”


    宋觀舟拂了拂長發,從容點頭。


    “我自是知道。”


    秦慶東指著忍冬,“快些同你倆個主子束發,我這會子餓了,特特來韶華苑吃飯的。”


    裴岸發髻好挽,如今在府上,也不戴冠,一根玉簪就夠了。


    倒是宋觀舟,她尋思躺一晌午,渾身骨頭酸疼,索性扶著丫鬟起身,來回瘸腿踱步幾次,嘟囔道,“慶芳一會子去催催劉管事,那拐杖早些做出來,我也才方便行事。”


    瘸腿少夫人,即將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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