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池湖底,方大寶見到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背後運籌帷幄的高媚兒。


    仍是布衣荊釵,渾身沒有半點脂粉氣,高媚兒低眉順目,麵對著黑洞洞的石壁,仿佛在思考著一生的罪孽。


    高媚兒轉過身,揮手讓女兒出去。


    她將一本大方廣圓覺經攤在膝蓋之上,一雙纖纖玉手在上麵摩挲而過。


    方大寶忽然發現,這個女皇帝如果把頭剃了,就越來越像一個尼姑了。


    “你很不錯,竟然能戰勝蕭不凡。”


    高媚兒整個人隱藏在一層淡淡的黑霧中,麵容完全看不清楚。


    若是方大寶非要凝神去看,自然是能看個七七八八的,但那樣就顯得太唐突了。


    修真麵對麵,講究的是一個風輕雲淡,平和自然。


    方大寶回答道:“他很厲害,不過比起我還差點。”


    “不,他還有底牌,你不見得打得過他。”高媚兒搖搖頭,“隻不過你占了先機,你運氣好。”


    “他有底牌,我難道沒有嗎?”方大寶嘴角一翹,似笑非笑。


    “嗯。不管怎麽說,你比朕想象中還是強一些。”高媚兒輕輕一笑道:“你為什麽不問朕,平南大元帥為什麽不給你來做?”


    “為什麽要問?”


    從見高媚兒第一麵起,方大寶並不特別害怕這個女人。


    他很難把這樣一個樸素而低調的女人和一個掌握生死予奪大權的皇帝聯係起來,何況在這麽一個陰暗的湖底。


    也許他在怡紅院的那些日子裏,他見過太多人性背後的動物本能,見過太多剝去偽裝後的赤裸裸的人。


    剝開人的偽裝,每個人都一模一樣。


    不要隨便以為別人比你更尊貴,也不要隨便以為別人比你更低賤。


    高媚兒並沒有生氣,隻是有點驚異,一直以來,沒有人敢這麽和她說話。她也把方大寶的放鬆當成一種難得的調劑。


    “你膽子很大啊,朕就問你,你不想當?”


    “大皇帝啊,您想過沒有——我是從中原來的,要是我去做了這個平南大元帥,我的脊梁骨不得被人戳爛?家裏的祖墳不被人刨個底朝天?”


    “哈哈……”高媚兒忽然開懷大笑起來,她從來沒有笑得這麽舒暢,她笑道:“你這個小孩子,滿口胡說八道,你一個小小修真,還有家國情懷?”


    過了一會兒,高媚兒不笑了,嘴角卻似笑非笑,輕輕說道:“你一個妓院長大孩子,無父無母——你的祖墳究竟在何方?”


    方大寶張大嘴,便合不攏來,半天才呐呐道:“高歆,高歆告訴你的?!”


    “歆兒沒說。”高媚兒一雙明淨的眸子在黑暗中閃閃發光:“高歆都沒有朕知道得多——甚至朕還可以說,你都沒有朕知道得多。”


    “你胡說!吹牛!”方大寶急了,更加口無遮攔。


    高媚兒緩緩說道:“你出身神秘,不知父母所在,從小在玄元城一個名叫怡紅院的妓院長大,後來有過奇遇——你叫那個東西什麽?靈體?”


    “還是鴻蒙靈體?”高媚兒接著問道。


    方大寶如中雷霆,驚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聲道:“你怎麽知道的?你和丹主是一夥的?這個丹主也不知道!”


    “你入了玄天宗,拜在一個叫青玄的道人名下。靈體本來一直跟著你,結果你用了手段,讓別人以為一個叫‘劉黑蛋’的人才是靈體的真正擁有者。”


    方大寶不辯解,心裏如同翻江倒海,就是想她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過了半晌,方大寶基本可以斷定,他的大部分事情,隻要知道自己的名字完全可以調查出來——但是小寶的事情,沒有任何人知道啊?


    難道自己說夢話說漏嘴了?


    “後來劉黑蛋拜入道庭老祖門下,鹿鳴這老道費盡心機也沒得到靈體,但劉黑蛋——哦,現在叫劉擎天,他想真正做靈體的主人——大家都在搶,你沒辦法,隻能讓靈體去了南海歸墟……”


    方大寶徹底放棄了——這個女人真的什麽都知道,甚至知道的可能比自己還多。


    他問道:“小寶兒還能回來嗎?”


    “不能,朕沒這個本事。至於它自己能不能回來,隻能看天意了。”高媚兒搖搖頭。


    “方大寶,你和朕是有緣分的。”高媚兒說道,“你知道嗎?”


    “怎麽這麽說?”方大寶問道。


    “不說朕的閨女高歆和你在中州相遇,便就你師傅——你師傅蘇筱雨本來是道庭老祖鹿鳴飼養的‘藥奴’,用來交合後奪取修為的,後來她跑了出來,躲在一個叫雲浮海的地方。”


    “我師傅不是‘藥奴’!還有道庭的那個老畢登——老子遲早要弄死他!”方大寶眼睛閃動著憤怒的光芒,大叫道:“你不能這麽說我師傅!”


    高媚兒見方大寶自稱老子,也不會理他,繼續說道:“後來朕的兒子高樂誤打誤撞,卻把你師傅帶到雪國了,你為了找你師傅,才來到雪國。”


    高媚兒緩緩說著,又問道:“朕口中所說,可有一字之謬?”


    “沒有。”方大寶冷冷道。


    “嗬嗬,你很生氣?看來朕還要給你道歉了——”高媚兒忽然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在地底回響一片。


    過了一會兒,高媚兒說道:“好了,你師傅不是藥奴,是朕用詞不準。還有,朕讓她幫朕治傷,我們兩個都互相獲利——我們是合作關係,她也不是朕的‘藥奴’,朕一直很尊重她。”


    “朕也很喜歡她。”高媚兒補充道。


    “這些事情,你怎麽知道的?”方大寶問道。


    高媚兒忽然生氣了。


    “朕是皇帝,富有四海,未來朕還要統領整個世界!你懂得嗎?”


    “朕手下黎民億兆,將士百萬,修真十萬,你知道這些數字的概念?”


    “你以為朕每天就幹坐在這地底,讀這一本破經打發時間?幼稚!”


    “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朕想要,就沒有什麽朕得不到!”


    “隻要朕想知道,朕就可以知道。”


    高媚兒連續說了五句話,懟得方大寶心服口服。


    這個女人比他見過的所有人更神秘,更可怕,好在現在她不是自己的敵人,也好在她閨女是自己的朋友。


    “剛你說,丹主也知道這些?”高媚兒有些詫異,“陳長生雖然很厲害,但他不可能知道這麽多。”


    “關於靈體,你還知道什麽?”方大寶又問道。


    他希望高媚兒告訴更多關於小寶兒的東西。


    方大寶可以斷定,這個女人知道很多關於小寶的事情,至少她看得出小寶兒是跟過自己的,這一點她比道庭老祖都強。


    劉黑蛋甚至都能把道庭老祖蒙騙過去。


    “你想知道什麽,朕也知道。”高媚兒淡淡道:“但朕不會告訴你。”


    方大寶心裏暗暗罵道,這些老妖怪都踏馬會拿捏人,利用人。


    當初自己問丹主那個黑玉雕像的秘密,徐長生這老王八蛋也這麽說。結果到了今天,自己屁都不知道。


    方大寶歎口氣,準備走了。


    高媚兒察言觀色,說道:“歆兒說你有事稟告。”


    “是的,方大寶本來有事稟告,但是說著說著,就覺得一切盡在皇上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皇上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就覺得沒什麽稟告了。”方大寶唉聲歎氣,就不自稱“袁小貝”了。


    別人把自己查個底兒掉,自然知道自己真名方大寶,而不是袁小貝。


    “在雪國,你還是叫袁小貝,這個名字好聽一些。”高媚兒淡淡道。


    “你想稟告什麽?”高媚兒接著問道。


    “屬下不能替皇上建功立業,也不好意思攻打生我養我的大周朝,有些心灰意冷,就準備告老還鄉了。”方大寶露出痛苦的表情。


    “告老還鄉?”高媚兒咬著嘴唇以免笑出聲,問道:“那你師傅呢——”


    “師傅——她還是跟著您好了!師傅要是跟著咱回到中原,一定會被道庭那老畢登發現。”方大寶歎口氣,繼續說:“到時候,肯定要連著大寶兒、小寶兒、老寶兒,連著咱青玄師傅一起捉了去。大漂亮師傅還不如就在您這裏修行吧。”


    “您是皇帝,是大靠山,是不?”方大寶有氣無力地道。


    高媚兒看著方大寶這副死樣活氣的樣子,咳嗽一聲,喝道:“年輕人,這樣可不行。”


    “皇上有何吩咐?”


    “你既不願聽命於朕去做平南元帥,朕隻好讓蕭不凡去做。”


    方大寶一聽,心道這分明是您老人家先做了決定,再和我說的好不好?怎麽現在變成了老子不做,你就讓人做了大元帥?


    “朕另有旨意,你聽旨吧。”


    方大寶一聽“有旨意”,就麵露難色。


    難道老子一個修真,還要像戲台上一般,一聽有旨,就直挺挺地跪著聽旨不成?


    這老娘兒們說著說著,就把皇帝架子端上啦?


    “我們都是修真——”高媚兒知道這小子不願意下跪,於是說道:“你站著聽旨就成,朕封你為征東元帥,討伐東瀛日照國,你願意去不?”


    方大寶一愣。


    我擦,咋幾天不到,又整出一個征東元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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