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也沒有繁星的夜幕,像一張編織起的大網,密不透風的籠罩在青邑的皇城之上。


    這座四方高牆壘築的華麗城樓,曆經百年的風雨侵蝕,有困中之人,絞盡腦汁也走不出這巍巍城樓;亦有城外之人,削尖腦袋也無法踏進半步。


    而這座宮城,這座世人皆跪拜臣服的宮城,每時每刻都籠罩在陰影之下。即便是正午的烈日,也無法消散半分。


    或許正是因為懼怕黑暗吧,天色不過漸暗些,各宮各室,連帶著行路的甬道,皆由燭火照的一片通明。


    今夜的勤政殿卻一反往常的燭火明亮,外廊處不過一盞小小的燈籠在風中搖曳,也不見了平時隨侍的宮女內監,隻有跟隨了皇帝多年的心腹,如今的內侍總管黃三德守在門前。


    勤政殿內,亦隻有一盞幽幽的燭光,照著正在批閱奏章的明顯皇帝。


    明顯皇帝不過四十餘歲的年紀,卻早已雙鬢斑白,頗顯老態。任誰也不敢相信,這樣一位養尊處優的萬人之尊,怎會蒼老的如此之快。


    知情的人,或許會歎一句,情字害人,教人一夜白頭,一夕蒼老。


    可當年的知情之人,早已離的離、散的散、死的死、傷的傷。再也沒有什麽人或物,能勾想起當年。


    如果非要說有這麽一個人,那便是現下在門廊外打著盹兒的內侍總管了。


    明顯皇帝一頁頁的翻看奏章,夜已深沉,卻並沒有要休息的打算。


    早已吩咐了黃三德未召不得入內,故而沒有人時時剪去燭芯,使得唯一的一盞燭火愈漸微弱。


    明顯皇帝記下最後一筆,將朱砂筆置於筆山上,轉了轉酸澀的手腕。看了一眼淹沒在黑暗中的大門。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一個蒙著麵的黑衣人閃身進來,走到明顯皇帝的案前,既不下跪,也不磕頭。


    明顯皇帝麵色微怒,就著手中的奏折狠狠扔向黑衣人。黑衣人並不躲閃,就這麽任由奏折的尖角磕在自己的額上,青黑了一大片。


    “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去動北康的使臣。”明顯皇帝激動的拍著桌案。


    “是您給我的膽子,您忘了嗎?”黑衣人的蒙麵的黑布沒有褪下,掩在黑暗中,似有似無。


    “你...”明顯皇帝一口氣嗆住,捂著胸口咳個不停。


    待他咳得稍弱些了,黑衣人接著道:“您介意的不是我殺了簫莫,是我把視線轉到太子身上吧。我倒是看不出來,你何時這般在意太子了?”


    “糊塗,”明顯皇帝喝了一口案上的冷茶,順了一口氣,“太子是東越的儲君,若北康認定是他殺了簫莫,仇視的是我整個東越,不是他慕離恒一人!”


    “若是能借此事削去天下人對太子的期待呢?”見明顯皇帝無動於衷,黑衣人一字一頓道,“若是能除去霍霄呢?”


    明顯皇帝吃驚的看向他:“你要借此事除去霍霄?”


    黑衣人反問道:“難道霍霄不是陛下多年來欲除之而後快的一根刺嗎?”


    明顯皇帝倏地站起身:“我是想除掉他,但代價不是與北康為敵。北康的騎兵,向來所向披靡,隻有當年霍蔚麾下的神行騎才能與之抗衡。如今的東越,你以為還能抵抗北康鐵騎嗎?”


    “自然不能,我也並無與北康真正開戰的打算。”


    明顯皇帝凝眸想了片刻,道:“你打算如何做?”


    “與北康開戰,霍霄勢必請戰,屆時請陛下允準便是。”隱在黑暗中的一雙眸,銳利而充滿野心。


    “哼,你倒是如此快的便忘了自己所言嗎?”剛剛才說的無開戰的打算,如今連派誰去都想好了嗎。


    “此戰不過是誘敵深入罷了,讓霍霄回岐黃,才能治他通敵叛國之罪,讓霍家再無翻身之日。”黑衣人緩緩道,“而北康更是無須擔心。簫莫不過是北康大汗的同父弟,又是與他爭過汗位的,在北康國中勢力也不小,想來北康大汗也想除去許久了。到時用些錢財安撫一二,也就解決了。”


    明顯皇帝一臉好笑:“黃口小兒,你當北康大汗是你家的下人,隨意差遣的嗎?”


    搖曳的燭火映在黑衣人的眼眸中,明顯皇帝隻在這雙眼中,看見滿滿的自信,腦中靈光一閃,大驚道:“北康大汗近旁有你的人?”


    “說不上是我的人,不過能幫我說上幾句話罷了。不過,已經足夠讓我的計劃完美實行。”黑衣人的語氣依舊平靜無波。


    明顯皇帝捏了捏眉心:“說說你的具體計劃。”


    “不需要,”黑衣人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這是我自己要走的路,如果沒有本事做好,那陛下也用不著將皇位留給我了。”


    “嗬,你倒是口氣大,一張口便要朕的皇位了嗎?”


    “父親若想讓慕離恒坐穩儲君之位,那今日,我還會在此處嗎?”黑衣人又向前走了一步,明顯皇帝對黑衣人忽然喚的“父親”沒有任何意外的神情,仿佛合情合理一般,“父親想除去霍霄,難道是怕霍霄擁兵自重,自立為王嗎?不過是因為,霍霄的直,注定了不僅不會支持名不正言不順的我,還會是我通往皇位最大的障礙。”


    明顯皇帝雙手扶桌,緩緩地坐下。自己的心思,他都明白。這份思慮,更是遠勝自己當年。


    如若他謀劃的事情完成了,那自己多年來處心積慮的計劃鋪墊,終於是沒有白費。自己也對的起她了。


    明顯皇帝揮揮手讓黑衣人退下,又重重地捏了捏眉心,世人都覬覦的無上之位,自己坐的是真累啊。從她離去到如今,已是二十餘年,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還能撐多久,還能不能,再見她一麵?


    眼前人的蒼老,黑衣人並沒有多少動容,再一次消隱在黑暗中,便如同沒有來過一般。


    厚重的木紋雕花的大門再一次打開。


    這一次,進來的是黃三德。


    “陛下,已經子時了,明日還有早朝,該歇息了。”黃總管弓著腰行禮道。


    “三德,”明顯皇帝眼中蒼茫,不知該望向何方,“你說,有生之年,朕還能再見到她嗎?”


    黃三德直起身,卻不比弓著身直多少。半輩子都弓著腰,到能直起來的時候,想挺也挺不直了。


    “陛下,您是天子,自然心想事成。”黃總管說著最穩妥的話。


    “天子?嗬嗬,”明顯皇帝嘲諷的笑笑,“不過是用來誆騙天下人的罷了。”


    黃三德把頭垂得更低,有些話聽得,有的話聽了也當未曾聽過。這是大半輩子在宮中摸爬滾打的經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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