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將你母後的族徽給我。”謝家的族徽跟隨靈魂,此時獨孤宣身上的族徽與自己肉身形成了一種玄妙的紐帶,謝翾知道,自己隻要拿著獨孤宣手裏那枚族徽就能越過界河的限製,回到她還活著的肉身上。


    獨孤宣自己是回不去了,因為她的名字在生死簿上,在她性命了結的那一瞬間,她就必須投身六道輪回。


    隻有謝翾能回到那具神奇的、還沒死的肉身上。


    “啊?”獨孤宣攥緊自己母親的遺物,她怔然看向謝翾,還有些不敢交出這樣重要的東西。


    “正好,我想回人間,京城的那些皇族我會替你殺了。”謝翾把玩著自己手裏的族徽。


    “你是誰?”獨孤宣問。


    “不必問我從何而來,也不必問我打算怎麽假扮你才能騙過所有人,更不必問我要怎麽殺了那些皇族,這是我該考慮的事情。”


    “我能給你的承諾是,在你生命走到的盡頭的那段時日裏,我會護你國家無虞。”


    謝翾知道自己可以直接搶奪族徽,但她卻給了獨孤宣一個讓她放心的承諾,保護她的國家安全並不算什麽難事——至少比出手搶奪更體麵簡單些。


    “你……”獨孤宣看著謝翾——分明她剛見過一麵的陌生人,她卻覺得她可以信任。獨孤宣知道謝翾完全有能力奪走她手裏的所有東西,她偏偏給了她一個承諾。


    獨孤宣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答應謝翾。


    “好。”她堅定地點點頭,將自己母親的族徽交到了謝翾的手上。


    在自己回到人間心願得償的那一瞬間,謝翾感覺自己的魂體豐盈到了極致,這種感覺更像是——她要突破魂繭境了。


    謝翾往後靠了靠,這一會是獨孤宣將她扶住了,突破的進程不可倒退,看來隻能先突破再去人間了……謝翾如此想道。


    她讓獨孤宣將自己送回宅子,鳳洵還在院子裏練劍,見謝翾被人扶了進來,他往前走了三兩步,將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接住了。


    獨孤宣低著頭,不敢直視鳳洵,他是那種一眼望去便知高不可攀的人物。


    鳳洵的視線從她身上籠罩的金紅色光芒掠過,他的眸光沉凝複雜,最後隻化為平靜的一句話:“有人很關心你。”


    “啊……”獨孤宣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卻看到鳳洵抱著謝翾已消失在了濃霧裏。


    鳳洵低著眸,看到謝翾手裏緊攥的兩枚族徽,他低頭,將額頭抵在她的眉心處,低聲問:“還會回來嗎?”


    謝翾此時意識混沌,她所有的心神都在專心於將自己的魂核凝聚為擁有無限可能的魂繭,麵對鳳洵的疑問,她竟然能喃喃出聲。


    “不過百年。”所謂凡人波瀾壯闊的一生,隻是她所見的琴弦上凝結的小小水滴而已。


    “我在冥界也有上千年,再等百年也無妨。”鳳洵輕輕將她額前的碎發拂開。


    “騙……我?”謝翾在迷茫時候輕聲說道。


    鳳洵一時之間沒明白謝翾說的“騙她”是什麽意思,他隻能低聲重複:“沒有騙你。”


    “走之前……看我一眼好了。”他抱緊了謝翾說道。


    這一回,謝翾再沒有回應,她的意識已來到一個玄妙的境界,她感應到自己魂核正在與自己的身體相融,之前積蓄的力量正在絲絲縷縷纏繞在魂核上,形成一個具象化的繭”,她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注入自己的軀體,真可惜,這股力量沒辦法帶到人間去。


    她沉入修煉的世界裏,鳳洵退開些許,再沒有靠近她,他的力量太強,這個時候會影響他的突破。


    這次的突破尤為順利——或許與引發突破的契機是夙願得償有關,待謝翾蘇醒過來的時候,她發覺自己已經回到了房間裏。


    應當是獨孤宣帶著她找了鳳洵,然後鳳洵將她帶了回來,謝翾翻身坐起,沒有多想,隻是隨意收拾了一些東西。


    她明知這些東西沒辦法帶到人間去,卻還是執意將它們裝進自己的包袱裏,內裏也沒有裝些珍貴的物品,無非是之前鳳洵燒給她的一些人間趣物。


    背上包袱,謝翾從房間的窗戶一躍而下,她運轉氣息,魂體便如飛鳥般飄上高空,似乘風而行。


    鳳洵在院子裏練劍,他看到謝翾如自由的鳥般飛向藍天,對著她的方向,他收劍抬手,慢慢將自己麵上的鬼首麵具取了下來。


    謝翾匆忙間隻聽到一聲竹劍破空之聲便回首望去,她看到在酆都的風雪霧之後有人摘下了自己掩麵的鬼首麵具。


    可惜——可惜那日風雪太大,人間的亡者太多,隔著漫天飛雪與濃霧,她還是沒能看清他的模樣。


    ——


    鳳洵悵然的手在鬼首麵具上一頓,他的麵容比所有人想象的還要更加年輕,無瑕、俊美、清澈、出塵,像是一尊未沾凡俗的神像。


    他看著謝翾離開的方向愣了許久,直到回過神的時候他才將鬼首麵具重新戴上。


    他說好隻給她看的。


    漫長的寂靜過去,直到鳳洵的肩上都落滿了雪,他身上的熱意似乎都在消退。


    有兩串腳印出現在酆都夜晚無人的大街上,秦廣王領著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往鳳洵的宅邸而來。


    秦廣王麵上的表情頗為無奈,因為身後的男子雖然有著成年人的模樣,心智卻如小孩一般,來的路上他還纏著秦廣王給他買了一串糖葫蘆。


    這男子的手緊緊攥著一枚什麽東西,有強大的能量溢出,正是這枚小東西讓十殿閻王都給他帶路。


    鳳洵開門時,看到了這位男子,這男子臉上的表情表明他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傻子。


    “尊主……”秦廣王竟然在鳳洵麵前跪了下來,他說話的聲線顫抖,“我……我將人帶到這裏,便先告退了。”


    鳳洵斂眸頷首,讓秦廣王先退下,這冰天雪地裏隻剩下他與那名瘋傻的男子。


    “宣……宣姐姐。”傻子手舞足蹈,兀自找尋著自己死前也要護著的人。


    “她要入輪回。”


    “輪?什麽輪回?小尋隻知道車上的輪子。”


    鳳洵抱劍立於蕭索小院之內,伸出手指一點,沛然神力瞬間修複景尋那混亂的意識,他是天生的傻子,因為他的思維自誕生起就陷於一團混沌中,就像打了死結的毛線團,現在鳳洵用神力將之理順,僅僅是一抬指頭的功夫,景尋的雙眸瞬間恢複了清明。


    “您——”他瞪大眼,驚訝看著鳳洵。


    景尋行了一禮:“謝過大人。”


    “你——”鳳洵的視線落在景尋緊攥的手掌上。


    “大人,我知我已來到冥界,不能再往生,隻能入輪回,此番前來隻是求您實現我一個願望。”景尋整理了一下自己混沌的思緒,很快將自己目的說了出來。


    “人人都向神明許願,可最後達成願望的還是他們自己的努力。”鳳洵垂眸,平靜說道,這句話已經是對景尋的拒絕了。


    “小時候我母親嫌我吵鬧,便拿這個東西哄我,說拿著它去找神仙,那位無所不能的神仙大人就會實現我的願望,大人,她這句話是騙傻子的嗎?”


    “一般來說,都是。”鳳洵的薄唇微微顫動,視線又落在他手裏攥著的那一點熾烈光芒上。


    不久之前獨孤宣身上的金紅色護身光芒就來自於此,哄騙傻子的玩笑話隻有傻子會當真,景尋臨死之前還拿著自己的“寶物”想要保護獨孤宣。


    ——因為獨孤宣在危險之時拉著他一起逃跑,在兩人車隊同行時,也隻有她不嫌棄他癡傻愚蠢。


    景尋如捧著聖潔寶物一般舉起雙手,攤開手掌,在他的掌心之上,一枚絢爛的鳳凰羽粲然綻放。


    這枚鳳凰羽與鳳洵身上正常脫離的羽毛不同,它蘊含著鳳凰身上最本源的力量,在它的根部金光掩藏之下還染上了一絲血色。


    就好像——這枚鳳凰羽是從鳳凰身上硬生生拔下來的一般。


    但捧著它的人偏偏如此虔誠赤誠忠誠,景尋跪立在地,對鳳洵卑微祈求:“我不求您能助我恢複神誌清明,也不求您助我往生,更不求您為我安排來世圓滿美好,我不求富貴不求平安,隻希望您……能幫助我去實現她的願望。”


    “她?”鳳洵的視線還是死死落在鳳凰羽上。


    “獨孤宣。”


    “她已不是她。”


    “那現在的她一定也在執行她的願望,對嗎?”


    “對。”


    “求您——”景尋朝前一拜,額頭磕在地上滲出殷紅血跡,堅定瘋狂。


    手持鳳凰羽對神明許下願望就能美夢成真——這並不是哄傻子的傳說,隻是那件事發生的年代太過遙遠,遙遠到連這般珍貴的寶物也被棄若敝履,失落到一位傻子身上。


    “她並不知你愛她,她有自己的家國,也有完全與你無關的願望。”


    “她隻與你相處了幾日,甚至她隻是將你當成普通人相處,並未對你產生什麽情愫。”


    “如此,還要一意孤行?你拿著鳳凰羽,往上飛,飛到那九天之上,就算提出顛覆山海、日月倒轉的願望,也會有人替你實現。”


    “大人,我是傻子。”


    傻子隻知道喜歡唯一會將他當普通人相處的姑娘,傻子願意為這短暫萌生的愛情付出幼時最珍貴的寶物,傻子也不在意那姑娘愛不愛他。


    這就是傻子的愛,為什麽要講那麽多道理?


    傻子最傻了。


    霎時間,鳳洵麵上的鬼首麵具碎裂,他接過景尋手裏捧著的鳳凰羽,這片羽毛就以這麽滑稽的方式回到了他的身上。


    “好。”他的回答擲地有聲,身形也如飛鳥撞向藍天。


    他本就是飛鳥,鳳鳴九天,蕩開冥界無盡迷霧,暢然越過界河,再無人來阻攔他。


    現在,他要去當那個傻子了。


    第30章 三十刀


    謝翾蘇醒時, 隻感覺自己胸口處傳來劇痛,抬手撫摸傷處,隻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濡濕之意傳來。


    冰冷代表這具軀體裏的靈魂已經真正死去,濡濕的血液還在流動, 說明有一股奇特的力量護住了這個身體。


    謝翾低頭, 看到自己沾血的指尖之上,最後一點熟悉的金紅色光芒消失不見, 她不能確定這股力量是否與鳳洵有關, 總之, 它隻在自己眼前出現了一瞬間便消失不見。


    獨孤宣的身體上有多處傷痕,謝翾還感覺到有汩汩的鮮血從自己頭上流下, 想來是突如其來的山石將人砸暈,再之後趕來的追兵將所有人都殺死, 連倒在地上的昏迷者都沒有放過,一一補刀。


    金紅色光芒消失之後, 身體的疼痛愈發劇烈, 若不馬上療傷她還是會死, 謝翾心念一動,隻感覺到充斥周遭的一股能量開始向她的身體匯聚,那些能量與冥界的鬼霧類似, 都能被她吸收。


    這些匯聚過來的能量竟然都被她身體裏的某一個東西吸收——正是她來人間之前才剛突破而擁有的魂繭, 對於鬼修來說, 擁有魂體相當於在世上塑造了一個真正的“實體”,沒有肉身憑依的魂體到了人間隻會迎來消散的命運, 隻有在冥界才能存活。


    冥界的幻境與人間大有不同, 界河形成冥界與人間的天塹鴻溝不僅是為了保證三界運轉的平衡,也是在保護那些遊蕩在冥界的靈魂們, 冥界更像是一個意識空間,存在於此的魂體隻是肉身逝去後留下的精神能量集合。


    若修煉出魂繭,相當於這些鬼修擁有了一個可以寄生的實體,這何嚐不是一種逆轉生死的過程呢?也難怪鳳洵一開始給謝翾定下的目標就是讓她先修煉至魂繭境。在謝翾之前根本沒有任何一位鬼修能脫離冥界,所以誰也想不到她的魂繭竟然能帶到人間。


    總之,謝翾通過這枚魂繭竟然還能吸收人間的靈氣繼續修煉,隻可惜冥界與人間的能量完全不同,她魂繭內原本積蓄的鬼霧能量空空,剛吸收的一點靈氣也全療傷去了,她現在等於隻有魂繭境的內府框架,並無豐沛的修為儲存,若要填滿魂繭內部浩瀚的空間,可能還要修煉上幾十年上百年。


    不過這點吸收的靈氣已足夠謝翾療傷了,凡人的軀體構造簡單,所需要的修複能量也不多,她在原地打坐入定,隻片刻時間身上的傷就已盡數愈合。


    而且她還發現自己離開冥界之前攜帶的一些東西因為儲存在魂繭內的緣故,也都被帶到了人間,不過是一些原本就屬於凡間的小玩意——鳳洵燒給她的,還有那件鳳洵贈給她的衣裳。


    謝翾先從自己的魂繭內取出一枚小小的胭脂盒,這件已經在凡間被燒作飛灰的東西在離開魂繭的一瞬間就馬上消散,謝翾一愣,隻思忖著鳳洵送給她的東西應該不會這樣,她現在身上的衣服太破,有些影響行動了。


    於是她將鳳洵尾羽化作的衣裳取了出來,那黑色的、泛著淡淡七彩流光的裙擺脫離魂繭的時候竟然開始慢慢潰散,破碎絢爛的光在謝翾掌上綻放。


    她很快將手掌合攏把鳳洵的衣服收回魂繭,動作竟顯得有些慌,謝翾順帶努力吸收周圍靈氣來修補消散的部分,但裙擺處還是有了破損,像被烈火燃燒過。


    看來,冥界的東西都帶不回凡間,隻有自己再次給予這些東西能量它們才能化作實體,謝翾將自己身上破爛的衣裳拽了拽。


    她蘇醒的時候還是夜晚,此時已快到黎明,天際泛起淡淡金光,謝翾從自己棲身的山洞走出,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已經僵硬的屍體,這些屍體穿著的衣裳明顯來自兩股不同的勢力,衣飾更有東南特色的屍體是護送獨孤宣入京的侍從,而另一批屍體穿著灰色描暗金的統一製式衣裳,他們應該是護送正巧與獨孤宣同行的那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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