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娟實在是顛得難受,這洋車子還真不適合這坑坑窪窪的土路,還不勝自己走的舒坦。


    “好點沒?”陳庚望看了半天才覺出味兒來,這是婦人有了身子時常會有的反應。


    “好了,走吧,”宋慧娟拍了拍胸口,壓下從心底湧上來的那股子惡心。


    陳庚望看了看那婦人有些發白的臉色,“再歇會兒吧。”


    “走吧,”宋慧娟抬頭看了看南麵的太陽,“早些去能早些回。”


    “還坐不?”陳庚望拍拍衣裳,伸出了手,“簍子。”


    “不坐不坐,快到了,”宋慧娟搖搖頭,將簍子遞了過去,再坐下去人就要給顛沒了。


    第17章


    到了那關廟鄉供銷社時,豔陽高高升起,映在街道兩旁的行人身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大多已經從供銷社出來,紛紛踏上了四散的小路。


    宋慧娟跟在陳庚望身旁,待陳庚望將簍子給了她,她便抬腳踏進了供銷社的門,一進門,上次那位女同誌便一眼看見了她,“大姐,你來啦,這次要買些什麽?”


    宋慧娟朝她笑笑,“哎,來扯布的。”


    那女同誌朝她擺擺手,笑著對她說,“大姐,來這兒,我給你扯。”


    見她如此熱情,宋慧娟也不扭捏,提著簍子就走了過去,將手裏的布票展開遞給她,“三十尺。”


    想起昨兒那事,宋慧娟便壓低了聲音,“昨兒個還要多謝你,要不是你仗義執言,許是我也隻得等著,你們那個大領導可訓你了?”


    那女同誌聽了搖了搖頭,“沒沒沒,他哪敢得罪我,他要是敢訓我,回了家可沒他的好果子吃。”


    “啊?”宋慧娟聽她這麽說,就更鬧不明白了,那男人的年紀怎麽看也不小了啊,可這女同誌看著比她還小哩。


    那女同誌看出宋慧娟的疑惑,便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真是笑死我了,您瞧著我們也不像夫妻罷?”


    不等宋慧娟問,她又繼續說道:“他就是比我大,可比我大八歲呢。”


    宋慧娟這才明白了,還好問了一句,沒得要鬧出笑話來,原來他們真是一對夫妻,可昨天見他們倆那樣可真不像啊!


    “大姐,怎麽不年不節的扯這麽多布?”


    想起那幾個弟弟,宋慧娟的語氣便軟和許多,“昨兒不是回了一趟娘家嘛,便想著給幾個弟弟做件衣裳,一次來取了也省得再跑一趟。”


    “那敢情好,”那女同誌手上量布的動作不停,“咱們聊了半天了,還沒問您怎麽稱呼呢?”


    說完,又抬起頭補了一句,“我姓劉,您就叫我玉蘭就行。”


    宋慧娟麵帶笑意應了一聲“哎”,又說道:“我娘家姓宋,去年才嫁到南邊的陳家溝,四九年的,屬牛。”


    話才說完,劉玉蘭就驚訝的問道:“呀!你是幾月的啊?”


    “一月,我生歲小。”


    “那我真得叫您一聲大姐了。”


    話說到此,兩人算是正式相熟了。三十尺的布一時半會裁不好,宋慧娟便笑著和她拉起了家常,原本就爽朗大方的劉玉蘭,說起話來也逗得人想笑,和他們這莊戶人家的婦人們不大一樣。


    這時,宋慧娟還不知道原來婦人也不都是他們莊戶人家那樣的活法兒,原來夫妻之間還有什麽愛情,生孩子不是為了傳宗接代,而是夫妻愛情的結晶。


    這樣


    的說法,宋慧娟活了一輩子也不曉得。


    盡管有諸多不同,但婦人之間還是有天然的話題聊的,一旦聊起來,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連宋慧娟也忘記了一直在門外等著的陳庚望。


    門外的陳庚望聽得那婦人說說笑笑的,怕不是忘記了時候,剛才還擔心回去晚了,這會兒聊起來早不知道把時間忘哪兒去了。


    還好,總算有人提及了被遺忘的陳庚望。


    劉玉蘭把裁好的布挨個整理好,拿起一塊布條捆了起來,看了看櫃台邊的宋慧娟,問道:“大姐,這麽沉的布您就這麽背回去啊?”


    “沒,先放簍子裏,”宋慧娟邊把布料一塊一塊的放進簍子裏,邊指了指門外,“騎了洋車子來的。”


    “您還會騎洋車子啊?”劉玉蘭有些驚訝,竟從櫃台裏麵走了出來,不等宋慧娟開口,又熱心的幫著宋慧娟把簍子抬到了門外。


    “哪兒呢?我幫您放車上。”劉玉蘭左瞧瞧右看看,沒找出個結果。


    直到宋慧娟指了指蹲在柱子旁的那輛自行車,劉玉蘭才注意到那柱子後麵還有個大男人,她也不見外,直接走上前問道:“您是大哥吧?”


    這時,聽見聲響的陳庚望才站起身來,看著自來熟的婦人,蹙了蹙眉頭,宋慧娟注意到他的臉色,忙喚了一聲,“這兒。”


    陳庚望沒理會那自來熟的婦人,大步上前拎起了那簍子,隨即拿出繩子穩穩綁在了後座。


    劉玉蘭看見這麽冷冰冰的男人,也沒了什麽好奇心,反而站到宋慧娟身旁,一臉的難以言表,問道:“這是您家那位?”


    她這模樣倒逗樂了宋慧娟,她便輕輕應了聲,“嗯。”


    劉玉蘭來不及多說什麽,就有人在裏麵大喊起來,“劉玉蘭,又跑哪去了?上班的時間還敢開小差?”


    一位女同誌絲毫不怯,反倒起哄,“老王啊,昨兒回去跪搓衣板沒?”


    那被稱作老王的男同誌甩甩手,豪言道:“誰敢讓我跪搓衣板?”


    “呦呦呦,咱們王主任可是威風哩!就是不知道您晚上能不能進得了屋?”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哄笑一團,那王主任有些氣惱,“哪個敢不讓老子進屋,老子要他好看,哼!”


    “王兵——”


    劉玉蘭早在門外就聽的一清二楚了,等他耍夠了威風,才雙手叉腰站到門口,咬牙切齒的喊道:“我倒要看看今兒你能不能進得了屋!到底誰要誰好看!”


    “哎呦,姑奶奶,我可沒說這話,你聽錯了,聽錯了……”


    王兵再怎麽狡辯,還是沒躲過劉玉蘭的暴力追擊,倒讓門裏門外的人看了個熱鬧,一個個笑個不停,連門外的宋慧娟也笑出了聲。


    陳庚望看著那眉眼柔和的婦人,眼裏映著光芒,緊緊隨著那對打鬧的夫妻移動,陳庚望看了眼那追著男人打的婦人,隻覺得不成體統。


    ——


    後座馱著竹簍子,宋慧娟便跟在了後麵,陳庚望在一旁推著,待過了那條小水溝後,陳庚望便停了下來,指指前麵的單杠,冷冷的說道:“坐。”


    宋慧娟看了看腳下的土路,又看了眼細成條的單杠,便婉言拒絕了,“你先回去吧,我走小路回去。”


    陳庚望也看了眼身前的單杠,想起那婦人來時的惡心,便沒再多說,騎上洋車子便揚長而去了。


    宋慧娟見陳庚望消失在拐角處,便回過身,轉頭又往回走去,直到遠遠望見一塊關廟鄉衛生所的牌子,才停了下來。


    宋慧娟站了半晌,最終還是沒有踏進去,重新轉身離了去,卻不曾想這一幕被有心人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了。


    那邊的陳庚望趕到家中後,將那簍子交給在院子裏耍的陳如英,便又趕回去接人了。


    回路還未走到過半,就見陳庚望騎著洋車子卷著風來了,衝她招手,“上車。”


    宋慧娟也不耽擱,依舊坐了後座,沒得多久,就在十點多趕了回來。


    待二人到了陳家大門,陳庚望便又騎著自行車出了門,宋慧娟關了門就進了西屋。


    晌午十點多,太陽正好的時候,宋慧娟便找了兩根繩子係在兩棵楊樹中間,又來來回回的抱出被子褥子,一件件的搭在上麵,連同陳庚望的一起曬了。


    至於老陳頭夫婦和陳庚良兄弟倆的,宋慧娟就沒有操心了,長輩的房間她輕易不進,畢竟這不是她的親爹娘,何況那兩個該避嫌的兄弟哩。


    宋慧娟叫了陳如英一起曬,她一個小姑娘被褥不多,勉強也能空出來地方搭上去曬曬。


    不知怎的,今日張氏早早便回來了,沒與婆子們嘮待太久,反倒坐在院子裏,時不時地就盯著宋慧娟看,惹得宋慧娟曬好被子便躲在屋裏不出門了。


    宋慧娟也不在乎,很多事情看淡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總歸還有別的事等著她忙呢。


    那些布,就夠她折騰好久了。


    沒歇上多久,又到飯店了,雖說張氏還穩穩坐在院子裏,可並沒有要起身做飯的架勢,宋慧娟也沒矯情,無波無瀾的喊了陳如英進來燒火。


    晌午陳庚望沒回來吃飯,到了兩點多,眾人紛紛上了工,才聽見陳家大門“吱呀”一聲。


    陳庚望轉了一圈村子,這才回到家裏,推門就見那婦人正挨個拍打被子。


    待她直起身,才看見那身上的小襖還解了扣子,頭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等風一吹指不定就著涼了。


    “才搭上?”陳庚望走近拽過婦人手裏的繩子,語氣倒不是一貫的生冷。


    “晌午就搭好了,這繩子係的低了,被子快著地了,想往上調調。”宋慧娟鬆了手,抬頭看著他調。


    陳庚望沒再說,解開繩子又往上提。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調得太高她就不一定夠得著了,要是等他們下工回來再收就晚了,掛的太高了她搬著凳子還不一定能夠著。


    陳庚望停下手,歪頭瞥了眼,那被子離地麵也就一兩掌,再低就落地了,看了半天也沒覺著調高多少,更覺得婦人真是麻煩。


    宋慧娟看了眼都掛好的被子,轉身進了廚房,見陳庚望也跟著到灶前坐下,便問道:“還沒吃?”


    “沒,”陳庚望回答的一點也不猶豫,盡管晌午飯他已經在隊長家吃過了。


    宋慧娟熱了三個菜卷子,又磕了個雞蛋,趁著熱水打散,放點食鹽,另滴上兩滴小磨香油,撒上幾顆蔥花,就成了。


    陳庚望等她做好後,喝上一口,看著灶前忙碌的婦人,隻覺得現下的日子還不錯。


    第18章


    待到下午兩點多,宋慧娟便打了幾盆井水,特意泡了泡新買來的布料,放在水裏泡上半個多小時,再稍微洗上一洗,風一吹,隻一個下午就能幹了。


    等到太陽落山前又收了鋪蓋,軟軟和和的,鋪在床上就暖和多了,尤其是晚上,再躺上去也就更容易暖熱了。


    夜裏,宋慧娟還是做噩夢了,那大水淹的太狠,竟直直的朝她湧了過來,一時動彈不得,讓她有些呼吸不上來,猛地清醒過來,覺著身上有些沉重。


    宋慧娟望著漆黑的房梁發呆,緩了好一會兒,才垂下眼看到壓在脖子上的胳膊,難怪夢裏的窒息感那麽真實。


    撥開那條胳膊,翻過身,望著撒在地麵上的月光,宋慧娟不知如何是好,馬上就到四月了,時間過得太快,她還沒找到什麽法子。


    思來想去,宋慧娟還是想先上工看看,現下能掙一點是一點,想不出什麽法子就先做點力所能及的罷,總不能指望著他自己一個人掙公分,自己掙了公分還能多分些糧食。


    宋慧娟輕輕撫上了小腹,現在不到四個月,肚子還小,再幹上三四個月也能掙不少,自己也不會苦哈哈熬到臨產。


    第二日陳庚望再醒過來,那婦人已經不再床上了,走到院子裏才看見那婦人已經做好了飯,連著幾天了,都起這麽早。


    吃過飯,陳庚望推了門往出走,陳家眾人也陸陸續續地上了工,宋慧娟交代給陳如英兩句,也跟著出了門。


    到了十來點,陳庚望拿著計分本從東地走到北地,最後才繞到婦人們種的西地,一趟一趟來回走,挨個計分。


    直到那西地的沿河邊上,才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半彎著腰,手上動作不停。


    “慧娟,瞧瞧誰來了?”那些個婦人看見陳庚望便跟著一個個起哄,揶揄宋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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