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剛到府內,她就看見蘇蓉一副丟了魂的模樣,正傻愣愣看著自己。


    第304章 都將她當作家人


    蘇幼月見狀,直直走上前去,摸了一下小姑娘的發髻:“傻愣著做什麽,我準備去給祖母問安,正巧你也起來了,就一起過去吧。”


    蘇蓉慌亂應了一聲,就低下頭,老實跟在她身後走,心裏卻亂成了線團。


    難道她真的不是蘇家的女兒麽?


    祖母、父親和大姐姐,都不是她的親人?


    並非是她非要多想,而是可疑的地方實在太多,從前沒想過也罷,如今她想起來,才發現,她姨娘的名字都從來沒有被人提起過……


    而且,今天來的兩個人,分明就是上次特意盯著她看的人,若不是覺得她樣貌熟悉,怎麽可能會用那種眼神看她。


    她越想,就越想掉眼淚,步伐越來越慢。


    蘇幼月很快察覺到了,她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著小丫頭,忽然牽住了她的手。


    蘇蓉一愣,蘇幼月卻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她腦海裏迷迷糊糊的,隻能跟上她的腳步。


    看著蘇幼月的背影,她忽然想起來,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是想要親近過大姐姐的。


    那個時候,大姐姐也曾這麽牽過她的手,她的小手拉著她的,一起穿過蘇府的小道,一起摘過花,一起撲過蝴蝶。


    後來…後來她長大了,知道的東西越來越多了,蘇芊和柳姨娘開始不斷在她耳邊說,她不過就是個沒人疼的野丫頭,哪裏比得了她大姐,大姐是嫡出的,她是庶出的,大姐有祖母和爹疼,她就是個沒人管的……


    一開始,她心裏還不想在意,可隨著越聽越多,怎麽會不受影響,漸漸的,她再也不找大姐姐玩了,她開始覺得整個蘇府都虧欠她,慢慢的,她忘了曾經和大姐姐一起玩過以後,被大姐姐牽著手回去的畫麵。


    被蘇幼月的手緊緊拉著,那些在她腦海裏曾經失了色的記憶畫麵終於重新染上了色彩。


    “大姐姐,對不起……”她忍不住說道。


    蘇幼月回眸,笑了笑:“怎麽突然道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來我這偷吃糕點了呢。”


    蘇蓉搖搖頭:“之前對大姐姐那麽無禮,都是我的錯,都怪我太蠢,我信了蘇芊的鬼話,故意疏遠大姐姐,還罵你……”


    蘇幼月捏了捏她的手:“哪家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沒有吵過架,關係再親密的,都會有爭論的時候,長大了懂事了就好了,先前你已經為那些道歉,以後不必再提,我們今後好好的就行。”


    看著蘇幼月溫柔的臉龐,蘇蓉終於忍不住,也拉住了她的手。


    昔日夕陽下牽著手的姐妹倆,這會兒牽著手緩緩走在朝陽之中,穿過蘇府的遊園和月洞門,穿過春景,很快到了福壽園。


    此時蘇老夫人正安坐著,然而眉宇間卻多了幾絲憂慮。


    “祖母。”


    兩姐妹分別問了安。


    蘇老夫人應了聲,叫兩姐妹坐下後,將廳內無關的人都遣散了出去,才狀似不經意問起剛才的事:“我聽張媽媽說,方才府外有人鬧著說蓉兒是他們家的女兒?”


    蘇老夫人雖然不怎麽出門,但平日裏的人手也不少,府外有人鬧事,她人還沒過去,但身邊的人自然早就過去打探情況了。


    “是這麽回事。”蘇幼月還不清楚祖母的意思,隻能先回應道,“孫女方才應早些將這些人趕走的,如今他們已經當眾嚷了出來,隻怕別人還真會以為蓉兒不是我們蘇府的血脈。”


    聽到這裏,蘇蓉不由抓緊了自己的衣袖。


    蘇老夫人對著蘇幼月搖頭:“你今日將人趕走了,明日他們也能聚眾宣揚此事,嘴長在他們身上,你趕與不趕都沒什麽區別。”


    聞言,蘇幼月才沉默了,祖母說得也沒錯,除非自己將祝家一家人滅口了,否則他們再怎麽都會說此事。


    蘇老夫人才看向蘇蓉:“蓉兒,你自己怎麽看?”


    蘇蓉聞言,緊張地站了起來:“祖母,蓉兒根本就不認識那些人……我,我定是我們蘇府人……”


    她的語氣缺了底氣。


    蘇老夫人立刻就聽了出來,她看著蘇蓉,耐心道:“你心底怎麽想的,就怎麽說。”


    聽到祖母這麽問,蘇蓉才壓抑著哭腔,哽咽道:“祖母,我真的不是我們蘇府的血脈麽?我…我是個野丫頭……”


    蘇老夫人眉眼嚴肅了些:“誰說你是野丫頭,你三個月大時,被你爹從你大舅舅那抱回來,就一直在家裏,是家裏人看著長大的,你從小就是我們蘇府人,是我們蘇府的小姐,從前是,今後也是!誰敢來置喙,就來老身麵前說道說道!”


    蘇蓉呆呆地聽著,心裏已經有了答案,然而明白她好像真的不是蘇府的血脈後,最先爆發出來的情緒竟然不是傷心絕望,而是洶湧的心酸。


    她不是蘇府的女兒,可她也是蘇府的女兒,因為蘇府要她,家裏人都將她當作家人。


    她曾經一直覺得自己不幸,可如今,她才明白,其實她是再幸運不過……


    小姑娘的淚珠子像是六月雨,說下就下,不一會兒就已經淚濕衣衫。


    蘇幼月也隻是不解了一瞬,很快就明白了祖母的用意。


    如今消息既然已經傳出去了,再瞞著蘇蓉,也沒有什麽意義,遲早都是要讓她知道的。


    何況,她應該知曉,在這世上,她曾有另一個姐姐,也曾悉心為她謀劃過。


    蘇老夫人從前對這個並非血脈的親孫女是平淡了些,畢竟這丫頭不是蘇府的血脈也罷,從前性子也不討喜,可畢竟是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姑娘,她也早已當成了親人,這會兒看見小姑娘哭成淚人,對她招了招手。


    張媽媽立刻拉著蘇蓉到了老太太身旁。


    蘇老夫人拍了拍蘇蓉的手:“好了好了,莫哭了,臉都哭成小花貓了,張媽媽,我記得灶房今天做了紅豆酥?去給蓉兒端些來。”


    “是,老夫人。”張媽媽應下便出去了。


    見祖母還記得自己喜歡吃紅豆酥,蘇蓉心裏湧過一陣暖流,卻更想哭了。


    正這時,外頭卻來了媽媽通報:“老夫人,鹿家大老爺來了……”


    第305章 長命鎖


    蘇老夫人點點頭:“將人請進來吧。”


    片刻後,鹿林就一臉凝重進了內廳。


    跟蘇老夫人問了安,他才看向蘇蓉,見小姑娘滿臉淚痕,他欲言又止。


    蘇幼月見大舅舅手上帶了東西進來,便輕聲道:“大舅舅有什麽想給蓉兒說的就說吧,蓉兒都知道了。”


    蘇蓉也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大姐姐,這會兒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原來大姐也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方才蘇老夫人提到舅舅時,蘇蓉還未多想,這會兒才明白,自己是父親從大舅舅那帶回來的。


    鹿林長歎一聲,上前將手中的小包袱交給蘇蓉:“這是你姐姐當年留給你的。”


    “姐姐?”蘇蓉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舅舅說的並非是大姐姐,而是與她有血脈關係的姐姐。


    “她曾說過,若是你一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便讓我永遠別把這些東西給你,隻待你成婚時將這些銀子給你作添妝,若是你知道了,就將這些全部交給你。”


    鹿林說罷,看了眼手中的包裹,眼底有一絲無奈。


    其實前幾年他來燕京時候,已經早早將這些東西帶了來,留在了鹿家在燕京的鋪子上,那時候他曾想著,最好還是一輩子不要用到,如今卻未料到才過去幾年,他就又去親自取了來。


    那包裹很小,一看就沒有什麽份量,蘇蓉卻有些不敢接。


    她這會兒還不明白,家裏人不是不想讓她與祝家相認麽,怎麽會給她祝家的東西。


    可她回頭看了看祖母和大姐姐,見二人俱是示意讓她接下,她才伸出雙手,像是接什麽份量極重的物件一樣接在手裏。


    等打開之後,她便看到,這包裹裏的確沒什麽東西,有約莫十兩的碎銀子,小的可能連半兩都不到,一個顏色有些發舊了的撥浪鼓,還有一個用布繡成的長命鎖,下麵墜著幾個小銅鈴,上麵繡了四個端正的小字:


    平安喜樂


    除此之外,還有十幾方繡帕,上麵繡了不同的花紋,雖然布料粗糙,倒是能看出繡工精致,花樣好看又獨特,與市麵上的完全不同,可以看出繡娘當初繡這帕子時,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蘇蓉看完,心裏還是茫茫然的,然而卻對這素未謀麵的姐姐生出了幾分好感。


    她抬起頭來,鹿林才說道:“這是你姐姐給你繡的,她當初帶著你從祝家逃出去後,本打算靠著繡工賺錢養你,誰料卻突然染了惡疾,她最後那段日子……都在為你攢這些東西。”


    蘇蓉微微張著唇,抬眼看著鹿森片刻,又低下頭,看向手中的包袱。


    這是…姐姐留給她的……遺物,這世上,曾經還有過一個那麽在乎她的姐姐……


    她喉嚨忽然幹澀得厲害:“我這個姐姐…她,她叫什麽,是個什麽樣的人?”


    鹿林眼中閃過一抹懷念:“她叫祝青,是個開朗善良,又勤勞的姑娘,哪怕是再惡劣的處境,她都會想方設法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說罷,他頓了頓,沒有往下說下去。


    當初被祝家人全家苛刻時,祝青自己找到了采藥賣錢的門路,一邊給家裏換取家裏人片刻的好臉色,一邊偷偷留下來一些來填飽肚子,早已識得山上百草。


    後來進了榮王府後,她雖不再需要為吃不飽肚子發愁,卻又學了繡工,將繡工也練得極佳,這才能在最後逃出祝家時,又有了養活自己和妹妹的本事。


    這樣一個熱愛生活的女子,最後卻落得那樣的下場,每每想來,他都歎蒼天無情,讓她來到世上,又不曾予以過她半分溫暖。


    這會兒看著那包裹中的東西,他腦海中卻忽然閃過一個想法,也許蘇蓉陪著祝青最後的那段時光,祝青每日看著她,心中也是溫暖的吧。


    如此一想,他心中的遺憾頓時好受了些。


    他對祝青,也無關風月,隻有人之常情。


    蘇蓉看著舅舅懷念的神情,腦海中模模糊糊出現了一個溫柔女子的影子,可無論如何,她都想象不出來對方的麵容。


    但她能想象得出來,女子當初拿著撥浪鼓逗還是嬰孩時的她的模樣,能想象得出,她給她繡這長命鎖和帕子時,該有多溫柔。


    她眼前幾乎有了畫麵,姐姐給她攢這筆錢時有多艱難,才攢下了這一筆碎銀子……


    不知何時,蘇蓉又一次淚濕眼眶。


    這一次,她卻什麽都沒有問。


    因為她不需要多問,都知道,她那個苦命的姐姐,當初有多愛她。


    鹿林本不欲再多說,可事已至此,他知道,還是全說了好,免得日後留下遺憾。


    “祝家人從來不把女兒當人看,你姐姐生下來以後,從小家裏人對她就是非打即罵,連飯都吃不飽,過得連普通人家的丫鬟都不如,你生下來後,她怕你留在祝家日後也會這麽長大,便動了想將你帶走的心思。


    後來她知道了那時祝老大和祝老二攛掇著你爹娘將你們姐妹倆賣了,就帶著你逃到了溫城,舅舅當時也在溫城,年輕時曾受過你姐姐的恩,隻可惜再遇見她時,她已經是病入膏肓,她舉目無親,最後隻能將你托給了我。”


    “舅舅那時忙於公務,實在無奈,先將你托付給了你爹,後來陰差陽錯沒與你爹碰上麵,你便被你爹帶了回來。”


    聽到這裏,蘇蓉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是怎麽回事。


    隻不過,此刻她心裏再也沒有因為自己不是蘇府血脈的身份自卑,她在心疼,心疼當初孤獨無依,卻還想要保護好自己的姐姐……


    她也感激,感激自己這樣普通的身份,蘇府還願意收養自己做小姐。


    短短一會兒,蘇蓉好像成熟了許多。


    她雖然還想哭,整個人看起來卻不再敏感脆弱了,因為她深深的明白了,她…是個很幸運,被很多人愛著、照顧著的小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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