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了點頭。


    關淳邁開腳步。我也邁開了腳步。關淳在前麵。我在他後側。關淳高大的身影,在路燈的照射下,間斷地遮蔽我。我抱著雙臂,眼睛盯在地上,身體像羽毛一樣地飄動。這樣的情形,似乎並不那麽詩情畫意。但是我使勁地聯想某些詩情畫意的東西。


    很久沒有誰說話。後來還是關淳首先開口。


    "你多大?"


    我說:"21。"


    "哦,這麽小!"


    我說:"我上學早。"


    噢!學校,我的救星!我的天堂!我六歲就奔向你的懷抱,現在為什麽我要離開?為什麽我不報考研究生?為什麽我不能容忍自己繼續讓父母負擔?其實他們的主要負擔就是每月十幾元錢的飯票。十幾元錢的飯票,對於我來說,為什麽所欠之情沉重如山?難道,自己養活自己就那麽重要?就那麽榮耀?就算人格獨立和有本事?就連葉祖輝,我崇拜的哥哥,還不是把自己的工資牢牢積攢在銀行裏,幾乎是央求他回家吃飯(婚後又多了一張嘴)。可我,為什麽要離開我親愛的學校?以至於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色誘關淳,想讓他把我帶回他的家。老天爺,請原諒我,我知道,愛情應該是純潔無瑕的,隻有純潔無瑕才會幸福甜蜜。噢!我真是卑鄙無恥!


    黑暗中,委屈的淚水模糊了我黑暗的視線,我是那麽渴望在關淳眼睛裏找到光明(正如詩裏寫的那樣)。


    可是,我沒有找到!


    關淳說:"咳,我都24歲了。我小時候因病休學一年。初中又耽誤了一個學期。這次不是因病,是我逃學了。我跑到珍寶島去了,要求當兵打敵人。當時我們家還在東北。我們東北人本來就不喜歡老毛子。蘇修又在珍寶島對我們悍然挑釁。我一聽拔腿就往珍寶島跑。"


    這還不算可怕,這裏頭還有一個男孩子的可愛,可怕的打擊在後頭!


    關淳的後半部分話是:"其實,關鍵是我討厭學校。讓一個活潑的孩子,死板板背著雙手坐在那裏,非得坐45分鍾不可,這簡直是太不講道理了!難道一加一等於二,也都需要在課堂上學習嗎?我們的學校和學校的教育方式,太不人道了,簡直就是地獄!"


    我張口結舌。我隻是"嗯嗯"兩聲。如果我開口說話,我一定會控製不了自己。我的嗓門開口就會是高八度。對不起!關淳同學,我完全不能同意你的觀點!學校的學習,並不是僅僅教孩子們學習一加一等於二!它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比家庭環境更為良好的、更為人道的生活方式!因為,所有的孩子都不是學校生育的,因此學校不會像父母那樣偏愛。學校對孩子們的喜愛,完全出自於公平競爭。同樣的教室,同樣的老師,同樣的書本,同樣的考試,再公平不過了!對不起!關淳同學,我酷愛學校,因此酷愛學習。我發現你和我完全不是一種人,我們完全牛頭不對馬嘴。再見吧——當然當然,其實我什麽都沒有說。我隻是咬緊嘴唇。咬緊嘴唇。


    黑暗的淚水,在黑暗的夜色裏,奪眶而出。淚珠流到嘴唇傍邊,被我悄悄地舔掉。我不願意讓關淳發現我在哭泣。我不想和他爭論,也不想給他覺得我是一個神經兮兮的女生。更不想剛剛見麵就嚇跑他。無論如何,關淳高大英俊,運動的時候,體態尤其帥氣,家庭條件很不錯,盡管不喜歡念書,曾經逃學,也算是混到了一張大學文憑(學校的牌子也還不錯)。他父親還是一個品酒師(我太想看看啥樣的人是品酒師)。


    而其他男生呢?站在我校的珞珈山上,放眼全校男生,風景是那樣地不容樂觀。大部分男生都來自於農村,他們矮小瘦弱,麵呈菜色,說話吞吞吐吐,自卑感強烈得難以相處。就算人還不錯,可是,他們在城市沒有住房沒有根基,還不知道要奮鬥到什麽時候。將來還必須每個月給鄉下老家郵錢。想想都恐怖。我的願望很簡單而良好,我希望自己家庭和睦,夫妻擁有共同語言,兩人都可以把完整的工資拿回家。


    "葉紫,你會不會覺得我太老?"


    "什麽?對不起?你說什麽?哦不,怎麽會呢。"我語無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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