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歲月的流逝,我越來越幹瘦和蒼老,華林越來越肥胖和蒼老(因肥胖本身而蒼老)。我越來越勤勞,就連裝修房子,都是我站在拖拉機上,找朋友幫忙,去廠家購買更實惠的地磚。而華林,連馬桶漏水也懶得修理。嘶嘶嘶,衛生間裏一年四季水聲潺潺。"哎,馬桶壞了你怎麽不修?"


    "我是修馬桶的嗎?(你不要忘記我也是文化人!)"


    "你到外麵去找人來修理呀?"


    "你不也可以在外麵找人來修理嗎?(你不是一貫都很能耐嗎?)"


    罷了罷了,休戰。請你小聲點兒,鄰居聽見了!兒子快回家了,不能讓兒子純潔的小鼻子嗅出戰火和硝煙。我出去奔波好了!去找人修理這或者那,去物色和雇請家務工人。男人看武俠小說吧,看電視吧。電視節目越來越多,全天都有,太好了,感謝社會發展,感謝電視台。端著飯碗,歪在沙發裏,一邊大吃紅燒排骨,一邊與電視同樂。典典,我的兒子,到爸爸肩頭上來。好呐!


    看吧,我的兒子騎在他爸爸肩頭是多麽快樂,父子倆開懷大笑。看吧,我沒有把家庭弄糟,沒有把婚姻弄糟。我最初的追求是光榮的偉大的正確的。也許,華林的情緒是階段性的。像我,一個並不具備賢妻良母潛質的女人,可以努力學習做一個賢妻良母,男人也許會感動的,也可能會努力改變他自己的。


    然而,一個出溜,就是十年!


    十年!我並不服老。我的年紀並不老。早先,我跑到六渡橋的清芬路,在洋垃圾舊服裝裏頭淘寶,用五塊錢一條的裙子和十塊錢一件的西服(款式的確很好),來扮靚裝扮自己憔悴的青春。後來清芬路的舊服裝市場被取締,我如蠅逐臭地跑遍了武漢市的角角落落,在武昌的胭脂路,漢口三眼橋的破布街,尋覓一些便宜的布頭、貼花和繡花花片,回家拚湊新穎的服裝,穿成一個獨特的花蝴蝶。最後一兩年,我幹癟得無法再穿連衣裙了。我幹脆走瀟灑路線,剪個短短運動頭,和兒子穿同樣的無領t恤衫。


    有一天,我們帶兒子去公園玩耍。我剪著短短的運動頭,與兒子你追我趕。在一個沙坑裏,我們趕走了企圖霸占地盤的惡少。惡少跑去向他的父親告狀,說那個男孩子打我。他父親過來,在後麵拍拍我的肩,說:"喂,小子!"


    我轉過身來。這位父親不好意思地頓住了。我微笑著說:"孩子們隻是鬧著玩兒呢。"


    這就是我的體重直線下降的惡果,從背後看,我都已經變成小子了——我本該是一個豐腴的少婦啊!華林在旁邊看著這一幕,樂得哈哈大笑。我卻直想哭!卻是哭都哭不出來了!


    作為丈夫,華林居然不知道歉疚和害臊!


    18


    我搞不懂了!沈亞紅再回武漢,和她丈夫一起,駕駛自家的三菱越野車,從北京一路開過來了!車裏還抱下來"來富"和"保財"——它們是一對狗狗。據說是名貴的可卡犬。它們溫順的眼神一下子觸動了我的心。我是真愛動物的(順便提一句:黃咪咪去世了。它老了。消息傳來,我失眠整夜,哭泣了半宿。)。我不太喜歡沈亞紅寵愛狗狗的神態。我感覺她對動物沒有平等敬意,隻是把它們當作炫耀的玩物。這不是真愛!真愛必須有一種生命之間的平等,我知道那種感覺。我真的愛動物!可是,我沒有條件去愛。


    "得了得了,閑話到此為止。"沈亞紅看看手腕上巨大的表盤,說:"葉紫啊,你就別在我麵前玩小資情調了!我知道你清純!來,咱們趕緊把合同簽了,切記交稿時間!午飯以後,我們就要上路,得趕到長沙去。"——那麽,沈亞紅夫婦這麽闊綽的手麵,就是靠這樣,揣著一堆爛劇本,急煎煎地跑這個城市跑哪個城市,就可以賺得來嗎?也許也許,電視劇的市場的確越來越大了,人們對電視機越來越上癮了。


    何阿姨還不斷有一些消息告訴我:禹淑榮大夫下海經商了,開了一家私人診所,生意很好。因為她太需要賺錢,她丈夫和她離婚了(這麽優秀的女人怎麽會?!),兒子由她撫養(在國外上大學!)。


    而禹宏寬呢,早就結婚生子,家庭和美,新房子裝修豪華。他已經轉業到地方了,好像就在武漢市的哪一個文化單位當書記(啊!老天爺保佑我不要碰上他!)。老天爺啊!千萬不要讓我再聽,關淳(久違的名字和記憶!)也是"家庭和美","裝修豪華""賺錢很多","購買大屋"的人!也不要讓他因為應酬太多,胡吃海喝,吃出病來了(肝癌胃癌什麽的)——盡管他的確是一個苕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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